清晨七点,市检察院审讯室。
陆昭站在观察区,手指抵着下巴,目光穿过玻璃落在对面的男人身上。
陈国栋端坐在审讯椅上,藏青色西装熨得没有半丝褶皱,连袖口的银扣都擦得发亮。
他正在用钢笔在供纸上写字,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通过监听设备传出来——“本人陈国栋,因遭受政治构陷,现向组织申诉......”
“陈副主任这手小楷倒是没变。”唐警官站在他身侧,翻着刚送来的传唤通知,“十年前审周立强案时,他也是这么写的,说自己只是按程序办事。”
陆昭没接话。
他的目光停在陈国栋握笔的右手——中指关节处有层薄茧,那是长期握枪留下的痕迹。
这个曾经的刑侦队长,现在连握笔都带着当年拿配枪的稳当劲。
“开始吧。”他转身走向审讯室,西装内袋里装着U盘。
门推开的瞬间,陈国栋抬头。
他的目光扫过陆昭胸前的“心理顾问”工作牌,嘴角扯出个客气的笑:“陆医生,今天不是该穿白大褂吗?”
“陈副主任记性真好。”陆昭拉过椅子坐下,将一台小型音响放在桌上,“上次在您办公室聊案情,您说最讨厌医院的消毒水味。”
陈国栋的瞳孔微微收缩。
三个月前他以政法委副主任身份接见陆昭时,确实说过这句话——当时陆昭正以心理医生身份为涉案警员做疏导,而陈国栋的办公室里,玻璃柜最下层摆着个带锁的铁盒,陆昭记得那铁盒边缘有道凹痕,像被枪托砸过。
“今天我们不聊案情。”陆昭按下音响开关,“聊聊声音。”
电流杂音中,先传来的是滴水声。
很轻,像深夜卫生间的水龙头没拧紧。
接着是皮鞋敲击地面的脆响,“嗒、嗒、嗒”,由远及近。
最后混进一段模糊的对话,男声带着压抑的颤抖:“陈队,审判者说要曝光那批假证据......”
陈国栋的钢笔“啪”地掉在供纸上,蓝黑墨水在“申诉”的“申”字上晕开。
他的喉结动了动,盯着音响的眼神突然发直。
“这是2018年11月7日,您办公室外走廊的监控录音。”陆昭取出份鉴定报告推过去,“那天审判者刚把伪造的周立强案证词副本交给您,您让影子去处理他。”
“无稽之谈。”陈国栋抓起钢笔,笔尖却在纸上来回戳出几个洞,“我要见我的律师。”
“您的律师在来的路上。”陆昭的声音突然放轻,像在安抚受惊的病人,“但您不想听听,当年审判者被带走时说了什么吗?”
音响里的杂音突然清晰。
这次是警笛声,由远及近,混着个男人的嘶吼:“陈队!那些证据是韩明远让我改的!您不能......”
“够了!”陈国栋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
他的额头渗出细汗,左手死死攥住西装下摆,“这是诱导审讯!”
“诱导?”陆昭调出手机里的监控截图,“您看,这是那天晚上十点十七分,您从办公室出来时的监控。”屏幕上,陈国栋的右手插在裤袋里,而他的裤袋位置,隐约能看出凸起的枪柄轮廓——十年前他当刑侦队长时配的那把五四式,早就该上交了。
“您在害怕。”陆昭向前倾身,目光锁死对方跳动的太阳穴,“您怕审判者的声音,怕当年那声枪响,更怕韩明远的承诺变成空话。”
审讯室的门突然被推开。
沈清举着份文件冲进来:“陆昭,小赵那边有发现!”
她的目光扫过陈国栋煞白的脸,将文件拍在桌上:“影子试图销毁服务器,被远程监控拍了个正着。警方刚在他郊区的仓库里搜出篡改数据的设备,里面有审判者的虚假泄密报告,还有您和韩明远的资金往来记录。”
陈国栋的膝盖重重磕在桌沿上。
他盯着沈清递来的照片,上面是影子被押上警车的画面,男人左脸的旧疤在闪光灯下格外狰狞——那是十年前11·23案现场,他替韩明远顶罪时被受害者抓的。
“不可能......”他踉跄着坐下,手指颤抖着抚过照片,“他说过......说过那些证据永远查不到......”
“他还说过会保你。”陆昭调出手机里的通话记录,“昨晚十点零三分,韩明远给您打过电话,对吧?他说‘你是无辜的’,可您知道,他连自己的基金会账本都洗不干净。”
陈国栋突然笑了。
那笑声从喉咙里挤出来,带着哭腔:“我不过是替他挡了十年枪!当年他还是个医院实习生,被陆振华盯上时,是我压下了他的指纹报告;沈秀兰要解剖最后一具尸体时,是我让人往她的解剖刀上涂了毒......”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漏了气的皮球:“他说等我退休,就送我去国外,给我三辈子花不完的钱......可现在......”
“现在证据都在这儿。”沈清将密封袋推到他面前,里面是那本带血的相册,“您书房茶几底下的暗格里,藏着11·23案的现场照片。照片背面的字,和审判者的笔记比对过了——是您让影子模仿的。”
陈国栋的手突然抓住陆昭的手腕。
他的指甲几乎要掐进皮肤里,眼睛却望着天花板:“真正的幕后还有人......韩明远不过是个白手套......”
“我知道。”陆昭抽回手,将录音笔推到他面前,“但您现在说的每句话,都能让更多人浮出水面。”
下午三点,检察院档案室。
陆昭将陈国栋的悔过书和录音证据锁进证物柜,金属柜门闭合的声响在空荡的房间里回荡。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他掏出手机,屏幕上是条未读短信,发件人显示“未知号码”:“你以为这只是结束?不,这才刚刚开始。”
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面投下明暗相间的条纹。
陆昭望着远处鳞次栉比的高楼,忽然想起韩明远办公室里那幅《日出》油画——画里的太阳被涂成血红色,而画框背面,刻着11·23的字样。
“在想什么?”沈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抱着一摞卷宗,“检方说明天开听证会,需要整理陈国栋的供述和影子的物证链。”
陆昭接过她怀里的卷宗,看到最上面那份文件的标题——“明远慈善基金会资金流向核查报告”。
他望着沈清眼底的血丝,忽然笑了:“今晚律所的咖啡,我请。”
沈清也笑了,转身走向电梯。
陆昭跟在她身后,望着她的影子被灯光拉得老长,忽然想起十年前那个雨夜——那时他和沈清都是失去父母的孩子,在殡仪馆外的台阶上抱头痛哭。
而现在,他们的影子重叠在一起,正朝着更明亮的地方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