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尽头的门被推开,一股浓重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
唐警官示意陆昭跟上,两人一前一后走进病房。
王工头躺在床上,脸上扣着氧气面罩,眼皮在灯光下神经质地颤动着。
他的身体插着数根管子,连接着床头那些发出单调滴答声的机器,每一声都像在为他所剩无几的时间倒数。
听到脚步声,王工头费力地睁开浑浊的双眼,视线在唐警官的制服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转向了旁边的陆昭。
他的嘴唇干裂,动了几下,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喉咙里像是卡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痛苦的摩擦声。
“王先生,你别急,慢慢说。”唐警官放低了声音,试图安抚他。
王工头的眼神却愈发急切,他挣扎着抬起一只缠满绷带的手,徒劳地在空中抓挠。
恐惧,一种源自骨髓深处的恐惧,让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声音嘶哑得如同被撕裂的旧布。
“韩……韩……”他大口喘着气,氧气面罩上瞬间蒙上一层白雾,“录……录音笔……”
陆昭的心猛地一沉。
韩明远。
又是他。
他俯下身,将耳朵凑近王工头的嘴边,试图捕捉那微弱的气流。
“录音笔在哪里?”
王工头的手指无力地指了指窗外,方向是旧校区的仓库。
“藏……藏在……”他的声音几乎被仪器的滴答声淹没,“……墙……墙里……”
话音刚落,床头的监护仪突然发出一阵尖锐急促的警报,红色的数据疯狂闪烁。
王工头的眼睛猛地瞪大,随即失去了所有神采,手臂重重垂落。
医生和护士蜂拥而入,将两人隔在门外。
抢救的嘈杂声中,陆昭只觉得那几个关键词像烙铁一样烫在他的脑海里。
“墙里……”他喃喃自语,转身就往外冲。
“陆昭!你去哪儿?”唐警官喊道。
“去找证据!”他的声音从走廊远处传来,果断而坚决。
旧仓库的大门锈迹斑斑,陆昭一脚踹开,扬起满地灰尘。
根据王工头模糊的指向,陆昭很快锁定了那间被用作临时休息室的小隔间。
房间里空空如也,只有一张断了腿的桌子和几把散架的椅子。
他开始一寸寸地敲击墙壁,沉闷的“笃笃”声在空旷的仓库里回响。
终于,在靠近角落的一处墙壁上,他听到了不一样的回音——空洞,脆弱。
他从工具箱里拿出撬棍,对准那块声音异常的墙砖用力一撬,灰泥簌簌落下,露出了后面的空隙。
一个生锈的铁盒静静地躺在黑暗的夹层中,像一颗被遗忘的心脏。
陆昭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小心翼翼地取出铁盒,吹开表面的灰尘,盒盖应声而开。
里面没有录音笔,而是一张折叠的纸和一个小巧的U盘。
他先展开那张纸,瞳孔瞬间收缩。
标题赫然写着“自愿器官捐献同意书”,而捐献人的名字,是李晓。
那熟悉的签名,他曾在李晓的作业本上见过无数次。
他立刻将文件拍照发给沈清,随即把U盘插入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
一段粗糙的视频开始播放,画面抖动得厉害,显然是偷拍的。
镜头对准一间类似实验室的房间,韩明远穿着白大褂,背对着镜头,声音冰冷而不带一丝感情。
“A - 09号样本失败了,按流程处理。”
他对面站着一个同样穿着白大褂的男人,面容被阴影遮挡,只能听到他顺从地回答:“是,韩董。”
就在这时,偷拍者似乎被惊动,镜头猛地一晃,扫过房间的墙壁。
墙上贴着一张信息表,上面一张一寸大小的证件照,虽然模糊,但陆昭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李晓,她微笑着,眼神清澈,对即将到来的命运一无所知。
视频到此戛然而止。
陆昭的手指捏得发白,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样本”……他们竟然称一个活生生的孩子为“样本”。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沈清打来的电话,她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震惊:“陆昭,这份同意书有问题!我对比了李晓生前的笔迹,这签名是仿签!虽然模仿得很像,但在关键的笔锋和力度上存在差异。更可怕的是,上面的签署日期,是李晓失踪前三天!”
一个失踪前三天就“自愿”签署的、伪造的器官捐献同意书。
真相如同一张被撕开的巨网,露出了背后血淋淋的现实。
“我马上联系法医部门的笔迹鉴定专家,”沈清的声音冷静而迅速,“正式的鉴定报告一出来,我就提交给检察院。这是铁证!”
挂断电话,陆昭的目光再次落回电脑屏幕上定格的画面。
他想起了另一个人——林小雨。
第二次传唤,林小雨的情绪彻底崩溃了。
她蜷缩在椅子上,瘦弱的肩膀不停地颤抖,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
“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她泣不成声,“晓晓死前那段时间,总是做噩梦,嘴里一直念叨一句话……‘我答应了韩叔叔’,‘我答应了韩叔叔’……”
她抬起通红的双眼,悔恨和恐惧交织其中:“我以为……我以为她只是太想念她爸爸了,韩明远不是资助了她吗?我以为她说的‘韩叔叔’是她爸爸……可现在想来,她每次说这句话的时候,都在发抖……她不是在思念,她是在害怕!她在害怕什么啊!”
陆昭看着她痛苦的神情,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中成型。
他拿出随身携带的日记本,在上面重重地划下一行字:他们不仅杀害知情的证人,还想让他们的孩子,成为被驯化的“忠诚者”。
用恩惠和恐惧,将这些孩子变成下一个沉默的帮凶,或者……下一个“样本”。
与此同时,风声似乎也传到了韩明远的耳朵里。
市一中的张校长接到了一个电话后,立刻开始秘密销毁所有与“明远基金会”相关的档案,从历年资助名单到学校基建的合同,企图抹去一切痕迹。
然而,他的动作还是晚了一步。
当他抱着一箱文件走向碎纸机时,几名法院执行人员在沈清的陪同下,出示了刚刚签发的财产保全令。
“张校长,这些文件现在都属于证据,任何人无权销毁。”沈清的眼神锐利如刀。
张校长脸色煞白,抱着纸箱的手僵在半空。
在法院里,沈清给陆昭打了个电话:“韩明远早就布局好了,从十年前资助学校建设,到后来安排他自己的施工队进场施工,每一步都是为了掩盖那个操场下面的秘密。他以为天衣无缝。”
陆昭站在旧仓库的门口,晚风吹起他的衣角,声音沉稳:“但这次,他留下了太多痕迹。”他挂掉电话,目光转向了仓库角落里那几本蒙尘的施工日志。
他翻开泛黄的纸页,一页页地查找着,最终,在当年负责操场区域填埋作业的工人名单上,他看到了十几个名字。
他将这些名字输入系统,结果让他不寒而栗——名单上超过一半的人,在过去几年里,或因“意外事故”死亡,或人间蒸发,彻底失踪。
一个巨大的、横跨十多年的阴谋,正以惊人的速度浮出水面。
陆昭带着铁盒、U盘和施工日志的复印件,驱车驶向市警局。
他准备将所有线索串联起来,提交一份完整的报告,申请对韩明远进行全面调查。
车窗外,城市华灯初上,但在他眼里,这片繁华之下,却隐藏着无尽的罪恶与黑暗。
就在车子即将抵达警局时,他的手机发出短促的震动。
不是电话,而是一条来自匿名号码的短信。
信息内容很短,却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入他刚刚建立起来的信心。
“你以为你赢了吗?真正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陆昭猛地踩下刹车,车子在路边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音。
他死死地盯着那行字,一股强烈的被窥视感笼罩全身。
对方知道他的每一步,甚至能预判他的想法。
他不是在追捕一个罪犯,而是在一个早已设定好的棋盘上,与一个看不见的对手博弈。
他皱起眉,抬头望向远方阴沉的天空,浓厚的乌云正从天边翻涌而来,仿佛要将整个城市吞噬。
他心中隐隐有了答案,却又不敢去想。
这时,手机再次响起,屏幕上跳动着沈清的名字。
他接起电话,还未开口,就听到沈清那边传来急促而压抑的呼吸声,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惊骇。
“陆昭,你现在必须来一趟……法医中心这边,有新发现。一个……一个你绝对想不到的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