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的手指在手机屏上微微发颤。
林志远的两个字像根细针,扎进他紧绷的神经。
他望着电梯门倒映出的自己——警徽在锁骨下方泛着冷光,和十年前父亲挂在床头的那枚几乎一模一样。
林队,具体情况。他按下通话键,声音比想象中镇定。
工厂分三层,车间、仓库、办公区全搜过了。林志远的喘息声混着脚步声,除了积灰和老鼠屎,连个人影都没有。
但......他突然顿住,背景音里传来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老陆,你猜我在仓库角落发现了什么?
陆昭已经冲进停车场。
雨停后地面湿滑,他的皮鞋在积水里溅起细小的水花:扩音器?
操,你怎么知道?
答案在陆昭跨进工厂铁门的瞬间揭晓。
嗡——
电流杂音像毒蛇信子般舔过耳膜,扩音器突然炸响的瞬间,几个年轻刑警条件反射地去摸配枪。
陆昭抬头,天花板悬挂的老式广播喇叭蒙着蛛网,却清晰地传出男人低哑的笑声:陆医生,欢迎来到我的起点。
回音在空旷的车间里撞出层层涟漪。
陆昭的后槽牙咬得发酸,他望着喇叭方向,抿着唇:也是我父亲的终点。
空气里有刹那的静默。
林志远从二楼扶着生锈的栏杆探身,手电筒光束扫过陆昭紧绷的下巴。
阿杰缩在阴影里,原本染成金色的头发被雨水打湿,贴在头皮上像团脏抹布。
这个半小时前还在审讯室抖着腿说韩总最恨被人当棋子的小混混,此刻正用指甲抠着墙皮,指缝里渗出淡红的血。
阿杰。陆昭突然叫他。
小混混猛地抬头,瞳孔在光束里缩成针尖。
第三棵老杨树时,眼神闪了一下。陆昭向前走了两步,鞋跟叩在水泥地上的声响惊飞几只麻雀,现在告诉我,韩明远让你带我们来的,到底是哪间房?
阿杰的喉结动了动。
他望向车间尽头那扇被铁链锁住的门,铁链上的锁头泛着新铜的光泽——和整座废弃了五年的工厂格格不入。
钥匙在...在我这儿。他从裤兜摸出个黑色钥匙扣,金属牌上刻着明远慈善的logo,韩总说...说要是被抓,就带警察看这个。
锁头咔嗒落地的瞬间,林志远的手电筒率先照了进去。
陆昭的呼吸顿住。
靠墙的铁皮柜整整齐齐码着三十七个档案盒,最上面那个的封皮上,2013年11月失踪人口的字迹还很新鲜。
墙角堆着成箱的账本,随便翻开一本,扉页上明远基金会的红章盖得歪歪扭扭,下面附着的转账记录里,仁爱医疗中心的名字反复出现——那是十年前韩明远当实习医生的地方。
操他妈的!林志远踹了脚铁皮柜,震得档案盒哗啦落地,当年查11·23案时,仁爱医疗的财务报表干净得像张白纸,合着都藏这儿了?
陆昭蹲下身,捡起散落在地的照片。
照片里的女孩穿着高中校服,脖颈处有暗红的勒痕——和公园碎尸案第一个受害者后颈的淤痕纹路完全吻合。
他的指尖在照片背面摸到铅笔写的日期:2013.11.23。
陆医生。
阿杰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这个刚才还抖如筛糠的小混混,此刻正盯着墙上的老式电视机。
屏幕不知何时亮起雪花点,韩明远的脸在噪点里逐渐清晰——他穿着剪裁得体的手工西装,背后是挂着年度慈善家奖牌的办公室,左手边的相框里,是张泛黄的合影。
陆医生在看什么?视频里的韩明远端起咖啡杯,杯沿挡住半张笑脸,那些账本?
失踪者资料?
还是......他侧过身,相框里的合影被完全暴露出来,十年前仁爱医疗中心的迎新合照?
陆昭的瞳孔骤缩。
照片最右端站着个穿白大褂的年轻人,眉眼和现在的韩明远有七分相似。
他胸前的工牌上,实习医生韩明远的字迹清晰可辨——而他脚边,歪歪扭扭躺着个摔碎的听诊器,和陆昭在父亲遗物里找到的那枚碎镜片,弧度完全吻合。
你以为你能永远藏起来?陆昭对着屏幕冷笑,声音里裹着冰碴。
视频突然黑了。
车间里重新陷入寂静。
林志远的手机在这时响起,他接起电话说了两句,脸色骤变:老陆,技术科说广播系统的信号源......
电流杂音再次炸响。
陆医生。韩明远的声音比之前更轻,像在说什么秘密,你父亲是个......
林志远抄起警棍砸向广播喇叭,金属碎裂声混着雨声涌进耳朵。
陆昭望着满地碎片,喉间泛起腥甜。
他摸出父亲的旧怀表,表盘上的裂纹在手电筒光里像道伤疤——和照片里韩明远脚边的听诊器裂痕,严丝合缝。
林队。他把怀表收进内袋,抬头时眼底燃着小火,联系局里调十年前仁爱医疗的监控。
另外......他看向缩在墙角的阿杰,让法医来验这些照片上的指纹。
阿杰突然跪了下去,额头抵着满地的档案:韩总说,等你们看到这些,他就该兑现承诺了......
陆昭没理他。
他望着窗外渐亮的天光,想起沈清说过的第三处痕迹。
此刻那些账本、照片、旧合影,正像沈秀兰法医说的那样,把韩明远藏在人皮底下的恶,一点点撕成碎片。
而他知道,真正的对决,才刚刚开始。
扩音器里的电流杂音突然凝住,韩明远的声音裹着某种黏腻的笑意渗出来:“陆医生,你父亲是个伟大的人,可惜……他不该插手不属于他的事。”
陆昭的手指在身侧骤然收紧,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十年前那个雨夜突然在眼前闪回——父亲蹲在玄关换鞋,沾着泥点的警服还在滴水,却揉着他发顶说“昭昭等爸爸,这次一定抓住坏人”。
此刻铁皮柜上的档案盒在手电筒光里泛着冷白,像极了当年停尸房的推床。
“你是不是也害怕像他那样死?”陆昭的声音沉得像块砸进深潭的石头。
他望着墙上雪花屏的电视机,仿佛能透过噪点看见韩明远那张伪善的脸——那张在慈善晚会上对孤儿微笑、在记者镜头前擦拭奖牌的脸,此刻正扭曲成十年前举着凶器的模样。
视频“滋啦”一声彻底黑屏。
林志远的对讲机同时炸响,技术科小吴的声音带着破音:“信号源定位到仁爱路32号!但……但目标刚刚切断了所有通讯!”
“全体注意!”林志远扯着嗓子吼,警服领口的扣子被他拽得歪向一边,“一队留守现场查封证物,二队跟我去仁爱路!小周带法医组立刻来提取指纹!”他转身时撞翻了墙角的账本,红章在地面滚出一道血似的痕迹,“阿杰!”
缩在墙角的小混混猛地抖了下,刚才还泛青的脸此刻白得像张纸:“我、我什么都没……”
“铐起来!”林志远甩过副手铐,“等回局里再慢慢说你怎么给韩明远当狗的!”两个刑警架起阿杰往外拖,他的球鞋在水泥地上蹭出两道灰痕,直到被推出车间铁门,喉咙里还在发出不成调的呜咽。
陆昭弯腰捡起滚到脚边的档案盒,封皮上“2013.11.23”的字迹刺得他眼睛发酸。
他指尖抚过“仁爱医疗中心”的红章,突然想起沈清昨天在律所说的话——她翻着母亲的旧笔记,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我妈总说,真正的凶手会回到犯罪现场,不是为了忏悔,是为了欣赏自己的杰作。”
“林队!”他突然抬头,声音里带着灼烧的热度,“韩明远不会去仁爱路。”
林志远刚摸到腰间的配枪,动作顿在半空:“你说什么?技术科刚定位……”
“他在玩猫鼠游戏。”陆昭翻开档案盒里的照片,女孩后颈的勒痕在灯光下泛着暗红,“仁爱路是他现在的办公室,是‘慈善家’的壳。但他真正的‘起点’——”他的拇指重重按在照片背面的日期上,“是十年前,沈阿姨遇害的法医实验室。”
林志远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想起案卷里的记录:2013年11月25日凌晨,法医沈秀兰在市立医院地下实验室被钝器击打致死,现场唯一的线索是半枚带血的鞋印——后来证实属于三十七码的男士皮鞋,和仁爱医疗中心实习医生的制服鞋码完全吻合。
“他要回去清理最后的痕迹。”陆昭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怀表链,表盘里父亲的照片被体温焐得温热,“或者……”他突然冷笑,“他想让我看着他摧毁沈阿姨用命换来的证据。”
林志远掏出手机的手稳了稳,直接按通指挥中心:“老陈!调三组人去市立医院地下实验室,重点监控b2层法医科!另外——”他瞥向陆昭,“派辆警车送陆医生过去!”
“不用。”陆昭已经抓起椅背上的外套,“我自己开车更快。”他经过林志远身边时,带起一阵风,吹得桌上的照片哗哗翻页,“告诉弟兄们,别让韩明远碰实验室里任何东西。”
夜色里的工厂顶楼风声猎猎。
陆昭站在锈迹斑斑的护栏边,望着远处市立医院的霓虹招牌像团暗红色的火。
他的外套下摆被风掀起,露出内袋里父亲的怀表,裂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那是十年前父亲牺牲时,凶手用听诊器碎片划开的。
“这次,我不会再让你逃。”他对着风轻声说,像在对十年前那个蹲在警队门口等爸爸的小男孩承诺,也像在对躲在某个阴影里的韩明远宣战。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是沈清发来的消息:“我在实验室等你。”后面跟着个定位,正是b2层法医科的走廊。
陆昭望着屏幕上跳动的蓝色小点,突然想起沈清昨天说的另一句话——她站在律所落地窗前,阳光穿过她的发梢,“我妈说过,罪恶会留下第三处痕迹。第一处在现场,第二处在证据里,第三处……”她转身时眼里有光,“在追凶者的骨血里。”
引擎轰鸣声划破夜空。
陆昭坐进驾驶座,钥匙插进点火孔的瞬间,后视镜里映出工厂车间的窗户——那里还亮着警灯的红光,像极了十年前那个雨夜,警队门口那盏永远不熄的灯。
他踩下油门,轮胎在湿滑的地面碾出刺耳的摩擦声。
后视镜里的工厂越来越远,前方市立医院的招牌越来越近。
陆昭知道,韩明远此刻或许正站在实验室门口,或许已经摸出了钥匙,或许正透过门缝看着里面的证物——但这一次,他不会再给对方摧毁一切的机会。
因为有些痕迹,刻在追凶者的骨血里,永远不会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