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0号的清晨,陆沉是被手机闹钟震醒的。
床头灯的光晕在天花板投下暖黄的圆,他眯着眼摸向枕边的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冷白的光刺得他睫毛轻颤。“距离2026年还有11天”的数字在黑屏上跳动,像一串跳动的秒针。窗外天还没亮透,灰扑扑的云层压得很低,把整座城市浸在潮湿的雾气里,像幅没干透的水墨画,连对面楼的轮廓都模糊成一片淡墨。
卧室里还留着李若雨身上的茉莉香。她侧身朝他躺着,发顶翘起的呆毛沾着枕巾的绒毛,睡衣领口松松垮垮滑到肩头,露出一段白皙的后颈。陆沉轻手轻脚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地板上——瓷砖还带着夜的凉意,他缩了缩脚趾,走到客厅时才想起要套上拖鞋。
布丁原本蜷在床脚,听见动静立刻支棱起耳朵,黑葡萄似的眼睛滴溜溜转,尾巴尖在地毯上扫出小漩涡。等陆沉蹲下来摸它脑袋,它立刻翻肚皮露肚皮,粉粉的肉垫扒拉着他手腕。“老实点,别吵醒你妈。”陆沉笑着捏捏它下巴,布丁却变本加厉,伸出舌头舔他手背,湿漉漉的。
卫生间的镜子蒙着层薄雾。陆沉拧开水龙头接了杯温水,胡乱抹了把脸,抬手在镜面上画笑脸——水汽很快凝结成水珠,那抹弧度渐渐晕开,像被揉皱的糖纸。洗手台上摆着李若雨的护肤品:科颜氏的高保湿面霜只剩指甲盖大小,挤压器上沾着她常用的玫瑰护手霜;牙膏是黑人的薄荷味,铝管被捏得扁扁的,估计只剩最后一点。他刷完牙,故意把漱口水吐得哗啦响,布丁在门外歪着脑袋,尾巴敲得更欢了。
厨房的电炖锅“咕嘟”冒着泡,小米粥的甜香混着煎蛋的焦香飘出来。李若雨穿着珊瑚绒睡衣晃进来时,头发乱得像鸟窝,发梢还滴着水——她大概刚洗了把脸。“陆沉!”她手忙脚乱去扶歪到鼻尖的眼镜,“今天星期几?”
“星期五。”陆沉把温牛奶推到她面前,杯壁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你不是要去学校开教研会?”
“对哦!”李若雨猛灌一口牛奶,奶渍沾在嘴角,她自己都没察觉,“下午两点,历史系的春季课改研讨会。王浩说他顺路送我,嘉怡刚好要去学校取职称材料……”她边说边翻出公文包,笔记本、U盘、润喉糖噼里啪啦掉了一地。陆沉弯腰帮她捡,瞥见包里还塞着盒润喉糖,是枇杷味的——上次她嗓子哑,他跑了三家药店才买到。
“慢点儿。”他把东西一件件归位,“路上让王浩开慢点,嘉怡要是有课,让他先送你回来。”
“知道啦!”李若雨终于收拾好,抓起沙发上的大衣往身上套,“布丁在家听话,不许咬沙发套!”
“放心。”陆沉抱起凑过来的布丁,在它脑门上亲了口,“小家长监督着呢,对吧?”
布丁“汪”了一声,爪子扒着他肩膀,毛乎乎的脑袋直往他颈窝钻。
送走李若雨,阳光终于穿透云层,斜斜照进客厅。陆沉拎起垃圾袋下楼,电梯里遇见对门的张阿姨,她拎着满满一筐青菜,见了他就笑:“小陆,若雨最近没跟你闹别扭吧?”
“阿姨说哪儿的话。”陆沉帮她按了负一楼按钮,“她忙得很,昨天备课到十一点。”
“年轻人是得拼。”张阿姨点头,“不过再忙也得吃饭。我家小孙女昨儿给我发微信,说若雨老师讲的课可有意思了,比她爸当年强多了。”
陆沉笑着应下,出电梯时正撞见王浩的车停在单元门口。黑色SUV的车窗摇下来,王浩叼着烟冲他招手:“老陆,磨蹭什么呢?嘉怡说新开的烟酒店有款细支中华,我去尝尝鲜。”
“马上。”陆沉钻进副驾,车载香薰是雪松味,和李若雨用的同款。王浩瞥他一眼:“今儿怎么没穿衬衫?穿个卫衣像刚从被窝里爬出来。”
“在家舒服惯了。”陆沉系好安全带,“你那细支中华,若雨肯定嫌贵。”
“贵怎么了?”王浩踩下油门,“咱这年纪,抽的不是烟,是面子。”
“可若雨说淡烟伤肺不伤喉。”陆沉摸出手机翻聊天记录,上周李若雨给他发的消息还钉在对话框最顶端:“陆沉,你那烟味太冲,下次买黄鹤楼软蓝吧,我闻着顺。”
烟酒店藏在巷子里,红漆招牌被风吹得吱呀响。老板娘是个微胖的中年女人,见他们进来立刻堆起笑:“两位要啥?新到的和天下,还有云烟大重九……”
“软中华。”王浩熟门熟路,“再来包黄鹤楼。”
“黄鹤楼?”老板娘麻利地拆包,“这位先生有眼光,这烟清淡,女士不反感。”
陆沉付钱时,王浩挤眉弄眼:“行啊你,现在连抽烟都看老婆脸色了。”
“什么老婆?”陆沉把烟盒揣进兜里,“是女朋友。”
“得了吧。”王浩发动车子,“上周若雨妈给你发微信,问你俩啥时候订婚,我都看见了。”
陆沉的手指顿了顿。李若雨妈妈上次视频时确实提过,他当时含糊应下“再等等”,其实心里早就在盘算——等明年开春,攒够首付就求婚。
回到小区时,刘杰和林子涵正蹲在楼下逗流浪猫。林子涵裹着红色羽绒服,像团跳动的火,见他们过来立刻站起来:“沉沉!若雨没跟你一起?我妈炖了羊蝎子,让她下来喝碗汤!”
“她去学校了。”陆沉摸了摸那只三花猫的脑袋,“这猫最近常来?”
“可不。”刘杰掏出根猫条,“林子涵天天喂,现在跟家养的似的。”
林子涵瞪他:“什么家养?我这是做公益!”话虽这么说,手却轻轻挠着猫的下巴。
陆沉婉拒了邀约,目送他们抱着猫上楼。风掀起他的衣角,他忽然想起去年冬天,也是这样的傍晚,他和李若雨在这儿堆雪人,她冻得鼻尖通红,偏要给雪人安胡萝卜鼻子,结果摔了个屁股墩。
晚上,陆沉窝在沙发上看《真爱至上》。布丁蜷在他腿上,随着剧情发出轻微的鼾声。手机突然震动,是李若雨的视频通话。
“陆沉!”她穿着米色大衣,头发扎成高马尾,身后是学校会议室的落地窗,夕阳把她的轮廓染成金色,“今天的会可算结束了!王主任非让我总结发言,讲了二十分钟。”
“辛苦了。”陆沉心疼地盯着她眼下青黑的阴影,“晚上吃什么?”
“和王浩他们去吃了铜锅涮肉。”李若雨吸了吸鼻子,“嘉怡说我瘦得能被风吹走,硬塞给我两块羊排。”
“那正好。”陆沉笑,“我明天熬点萝卜汤,补补。”
“好呀。”李若雨凑近镜头,睫毛忽闪忽闪的,“对了,我买了盒车厘子,智利的,特别甜。还有你妈爱吃的桃酥,真空包装的,放你办公室了。”
“我妈肯定高兴。”陆沉想起上周视频时,母亲举着桃酥说“若雨这孩子贴心”,“元旦他们要过来看你,你准备一下。”
“真的?”李若雨眼睛亮得像星星,“我正想去看阿姨呢!给她买了件羊绒衫,浅灰色的,显年轻。还有你爸的茶叶,明前龙井,我让茶庄老板挑的新茶。”
“别买太多。”陆沉嗔怪,“他们最怕麻烦。”
“才不麻烦。”李若雨撅嘴,“阿姨做的糖醋排骨,我能吃三大碗。”
挂了视频,陆沉继续看电影。布丁翻了个身,爪子搭在他手腕上。屏幕里男女主角在雪地里接吻,他忽然想起什么,翻出日历——后天就是冬至,得买羊肉,煮锅热乎的。
周六的阳光格外好,把小区的积雪晒得松松软软。陆沉八点就爬起来,给布丁梳毛时,它扭来扭去像条小蛇。“老实点,今天带你去见新朋友。”他给它套上牵引绳,项圈上的铃铛叮当作响。
李若雨还在睡,蜷成一只猫,头发散在枕头上,像团黑色的云。陆沉轻手轻脚带上门,听见她在梦里嘟囔:“陆沉……别偷吃我的车厘子……”
小区的草坪结着薄冰,布丁撒了欢儿跑,追着落叶扑腾,尾巴甩成小风车。几个老人在亭子里打太极,白胡子爷爷看见布丁就乐:“这狗真精神!叫啥名?”
“布丁。”陆沉把牵引绳放长些,“它一岁半了,正是皮的时候。”
“我家妞妞也这么大。”老太太牵着泰迪走过来,“天天拆我毛衣,前儿还把遥控器叼走了。”
布丁忽然冲过去,和泰迪互相闻屁股。陆沉赶紧拉住:“对不起对不起,它太热情。”
“没事没事。”老太太笑得眼角堆起皱纹,“年轻人就该这样,有活力。”
中午回家,李若雨还在睡。陆沉站在卧室门口看了会儿,轻手轻脚去厨房熬粥。砂锅里的小米粥咕嘟冒泡,他切了盘腌萝卜——是她最爱的脆爽款,又热了两个煎蛋,金黄的蛋液凝固成漂亮的形状。
“陆沉?”李若雨揉着眼睛坐起来,头发乱得像蒲公英,“几点了?”
“十二点一刻。”陆沉把粥盛进蓝花碗,“睡饱了?”
“嗯……”她端起碗吹了吹,“好香啊,今天怎么这么早做饭?”
“想让你多睡会儿。”陆沉坐在对面看她吃,“昨晚是不是又熬夜改课件了?”
“可不是。”李若雨咬了口煎蛋,“王主任说要加入红色文化案例,我找了半宿资料。”
陆沉伸手替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下次我帮你找,历史系我熟。”
“你?”李若雨挑眉,“你连鸦片战争时间都记不全。”
“那我负责煮咖啡。”陆沉笑,“你改,我伺候。”
下午,陆沉窝在书房做设计方案。客户是一对刚结婚的小夫妻,想要北欧风,喜欢原木色和莫兰迪色系。李若雨蜷在地毯上整理参考图,偶尔抬头问:“这个灰蓝色墙面怎么样?配浅橡木地板会不会太冷?”
“不会。”陆沉凑过去,指尖点在屏幕上,“加块羊毛地毯,再放盆琴叶榕,就有温度了。”
布丁趴在他们中间,前爪搭在李若雨腿上,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地毯。阳光透过纱窗洒进来,灰尘在光柱里跳舞,空气里有松节油和咖啡的香气。
“陆沉。”李若雨忽然指着张图片,“这个吊灯,像不像我们第一次约会时餐厅的那盏?”
陆沉想起去年春天,他们在巷子里的小酒馆吃饭,暖黄的吊灯映得她眼睛发亮。“像。”他笑,“当时你还说,要是家里能装一盏就好了。”
“现在可以装啊。”李若雨歪头看他,“等我们有了自己的房子。”
陆沉的动作顿了顿。他们的确讨论过买房,可他总觉得还早——直到看见她眼里的期待,才惊觉原来她也这么渴望。
“会的。”他握住她的手,“等我谈下个大项目,我们就去看房。”
“我相信你。”李若雨反握住他,“不管怎样,我们一起努力。”
晚上,王浩组局吃烧烤。刘杰和林子涵先到了,陈凡和赵若怡临时加班来不了。烧烤店的霓虹灯在夜色里闪着暧昧的光,炭火的烟雾裹着孜然香扑面而来。
“来,羊肉串!”老板扯着嗓子喊,铁签上的肉串滋滋冒油,“新鲜现切的羊腿肉!”
“这家的羊腰子绝了。”王浩撸起袖子,“嘉怡不爱吃,全便宜我了。”
“少贫嘴。”林子涵夹了块烤茄子,“若雨呢?没来?”
“她累了。”陆沉给她剥了只虾,“在家补觉。”
“女人啊,事业家庭两头忙。”刘杰灌了口啤酒,“我家那口子最近也在评副教授,天天泡实验室。”
“知识分子都这样。”王浩掰了块玉米,“不过累点好,有奔头。”
林子涵忽然举起杯子:“来,为2026年干杯!”
“干杯!”
啤酒杯碰撞的脆响里,陆沉看向李若雨发来的消息:“我煮了银耳羹,等你回来喝。”他笑着回复:“马上到。”
深夜回家,天空飘起了细雪。李若雨站在单元门口,仰着头接雪花,鼻尖冻得通红。“下雪了。”她转身时,雪花落在她睫毛上,“2025年的最后一场雪。”
陆沉脱下羽绒服披在她身上:“小心别着凉。”
布丁在雪地里疯跑,爪子踩出梅花印。陆沉牵着李若雨的手,听着脚下“咯吱咯吱”的声响,像踩着岁月的琴键。
“陆沉。”她轻声问,“新年愿望是什么?”
“和你一起过每一个新年。”他认真地说,“看布丁从边牧变成老狗,看我们的阳台种满花,看爸妈的白头发慢慢变多……”
“我也是。”李若雨笑了,“还有一个愿望。”
“什么?”
“想要一个家。”她停下脚步,雪花落在她发间,“不是租的房子,是我们自己的家。有玄关的换鞋凳,有厨房的抽油烟机,有你设计的书房,有我种的绿萝……”
陆沉喉头发紧。他想起上周陪她看二手房,她站在阳台说“这里阳光好”,站在儿童房说“以后要给布丁搭个小窝”。原来那些随口说的话,都是她藏在心里的期待。
“会有那么一天的。”他捧住她的脸,拇指擦去她脸上的雪花,“明年春天,我们就去看房。”
“真的?”
“真的。”陆沉吻了吻她的额头,“我保证。”
回到家,陆沉煮了姜茶。李若雨抱着马克杯坐在沙发上,看窗外的雪越下越大。“你说,2026年会有什么变化?”
“不知道。”陆沉在她身边坐下,“但一定会更温暖。”
“希望如此。”她靠在他肩头,“这一年,辛苦你了。”
“不辛苦。”他轻抚她的头发,“有你,每天都甜。”
布丁趴在脚边,尾巴慢慢摆动,把两人的影子圈在暖黄的灯光里。窗外的雪还在下,覆盖了城市的喧嚣,却盖不住这一室的烟火与温柔。
倒计时的钟声已经响起,而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