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城的暮色来得比广都迟些。
陆沉把车停在云栖小筑的地下车库时,车载时钟刚跳过六点。
李若雨望着车窗外层层叠叠的霓虹,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浅米色针织衫的袖口。
那是他今早出门前特意挑的,说“配今晚的餐厅,像块沾了蜜的云”。
“到了。”
陆沉解开安全带,转头看她。
夕阳的最后一缕光透过车窗斜斜切进来,在她发顶镀了层暖金。
她今天穿了条月白色连衣裙,裙摆绣着半隐半现的缠枝莲,是他上周逛古着店时偶然看见的。
当时她就站在橱窗前看了十分钟,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
云栖小筑藏在华侨城的老巷里,青砖外墙爬满络石藤,门楣上挂着盏羊皮纸灯笼。
暖黄的光透过纱帘漏出来,在青石板上洇出一片温柔的晕。
陆沉牵着她穿过庭院,太湖石堆叠的小景里飘来若有若无的沉水香,李若雨忽然停住脚步:
“你闻,是茉莉香片混着桂花。”
“老板娘说的,今晚点了新到的双窨茉莉花茶。”
陆沉按下铜铃,穿月白旗袍的服务员应声而来。
“沈先生订的云栖阁,对吗?”
云栖阁是间临水的包厢,落地窗外是片半人工湖。
湖面上飘着几盏荷花灯,灯芯的火光在水面碎成金箔。
李若雨走到窗边,指尖轻轻碰了碰垂落的紫藤,藤蔓上还挂着今早新开的几串浅紫色花苞。
“这里好安静。”
她转身时,发梢扫过陆沉的下巴。
“像...像我们高中教室后窗的紫藤架,不过更亮。”
“更亮的是现在。”
陆沉把她的手揣进自己掌心。
“那时候你总说‘等考上大学,我们要找个能看到星星的地方’,现在...你看。”
他抬手指向窗外,湖对岸的摩天大楼正次第亮起灯,像把银河揉碎了撒进人间。
服务员推着餐车进来时,李若雨正趴在桌上数窗外的灯。
陆沉接过她手里的菜单,瞥见她耳尖还沾着刚才在庭院里被紫藤花蹭上的淡香。
“今晚例菜是双绝:现拆的乳鸽和十年陈的花雕醉蟹。”
他翻到主菜页。
“但我让厨房加了道你上次说想吃的。”
“蜜渍樱桃小排?”
李若雨抬头,眼睛亮得像被擦亮的琉璃。
陆沉笑了:
“嗯。上次在广都老街,你蹲在糖画摊前说‘要是能把樱桃的甜和排骨的香揉在一起就好了’,我记到现在。”
服务员揭开保温盅的盖子,第一道菜的香气便漫了出来。
琥珀色的蜜汁裹着半透明的虾球,每颗虾球都裹着层薄如蝉翼的糖壳,在灯光下泛着蜜色的光。
“这是琥珀蜜渍虾球。”
陆沉用公筷夹了一颗放进她碗里。
“糖是用甘蔗现熬的,虾是早上从湛江空运的海虾,老板娘说要挑最弹牙的。”
李若雨咬开虾球,蜜汁在舌尖炸开。
甜而不腻,带着海虾特有的鲜甜。
“好好吃!”
她眯起眼睛,脸颊鼓成小仓鼠。
“比广都那家老字号还甜。”
“你喜欢就好。”
陆沉又夹了块花雕醉蟹到她碗里。
“这醉蟹用了十年陈的花雕,我让老板娘少放了姜,你不是怕辣吗?”
蟹肉浸在琥珀色的酒汁里,夹起来还滴着蜜色的汤汁。
李若雨用勺子舀了点酒汁尝,眼睛立刻弯成月牙:
“原来十年陈的花雕这么香...像泡了蜜的桂花香。”
她忽然抬头看他。
“你是不是早知道我会喜欢?”
“嗯。”
陆沉低头给她盛汤,青瓷碗底浮着朵白莲花。
“从小时候你抢我半块糖画开始,我就知道。”
第二道菜是金汤藤椒鲈鱼。
奶白色的汤里漂着巴掌大的鲈鱼片,撒着青红小米辣和藤椒,汤面上浮着层金黄的油花。
“这道菜要趁热喝。”
陆沉舀了勺汤吹凉。
“老板娘说,藤椒是今天早上摘的,鱼是东江现捞的,我特意让他们把辣度调轻了,你不是胃不好?”
李若雨喝了一口汤,藤椒的麻在舌尖跳了跳,紧接着是鲈鱼的鲜甜。
“好鲜!”
她伸手去够纸巾,却被陆沉先一步递过来。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第三道菜是黑松露鲍菇牛仔骨。
深褐色的牛仔骨裹着酱汁,上面铺着片薄如纸的黑松露。
芝士的香气混着松露的泥土味,直往鼻腔里钻。
“这个...你上次说想吃黑松露,可深城好点的黑松露都要进口。”
陆沉用刀叉切下一块。
“我找朋友从意大利带了两斤,老板娘说配鲍菇最合适。”
李若雨叉起一块牛仔骨,黑松露的香气在齿间散开。
“陆沉。”
她忽然放下刀叉,认真地看着他。
“你最近是不是...在偷偷准备什么?”
陆沉的刀叉顿在半空。
窗外的晚风掀起纱帘,吹得桌上的蜡烛轻轻摇晃,把她的眼睫映成半透明的。
“你怎么知道?”
“上周三凌晨两点,我改论文卡壳,给你发消息说‘有点饿’。”
李若雨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
“你半小时后回我‘冰箱有速冻饺子’,可我后来才知道,你那天在公司加班到凌晨三点,根本没回家。”
陆沉的耳尖慢慢红了。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掌心里还留着刚才夹菜的温度:
“还有周五晚上,你说想吃糖炒栗子,可深城冬天才会出摊。
我找遍了所有老市场,最后在城中村找到个推三轮车的阿婆。
她只卖上午,我就蹲在她摊前等了三个小时。”
李若雨的眼睛慢慢湿润了。
她想起那天早上,陆沉敲开她家门时,怀里抱着个用厚毛巾裹着的纸包。
掀开后是满满一袋还冒着热气的栗子,壳上沾着星星点点的糖霜。
“你说‘怕凉了不好吃,我揣在怀里捂了一路’。”
“还有...上周你去外地出差,我帮你收拾行李,发现你背包里塞着本《机械动力学》,扉页写着‘给若雨的机器人设计参考’。”
陆沉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其实那本书是我托人从德国带回来的,老板娘说里面的案例刚好能用到你的教育机器人项目里。”
李若雨突然伸手捂住他的嘴。
她的指尖带着体温,掌心里还沾着刚才吃虾球时蹭的蜜渍:
“陆沉,你不用说这些。我...我也记得。”
“记得什么?”
他的声音哑得厉害。
“记得你七岁时摔破膝盖,哭着说‘等我长大要造不会摔的自行车’。”
她望着他,眼睛里有星星在晃。
“记得你大学时熬夜做机器人,我在实验室陪你吃了半个月泡面,你说‘等做出能陪我散步的机器人,我就娶你’。”
“记得去年冬天你发烧,我煮了三天姜茶,你喝到第三天说‘若雨,你煮的姜茶比任何药都甜’。”
她的手指轻轻抚过他的眉骨。
“记得今天早上,你把戒指藏在奶奶的腌萝卜罐子里,说‘等我们老了,就一起腌萝卜’。”
陆沉的呼吸突然乱了。
他捧起她的脸,拇指轻轻擦掉她眼角的泪:
“若雨,我...”
“不用说了。”
她踮起脚尖,吻上他的唇。
这个吻很轻,像片落在心尖上的雪,却慢慢融化成滚烫的岩浆。
她的手勾住他的脖子,把他往自己怀里带。
发间的茉莉香混着他身上的雪松香水味,甜得让人发晕。
窗外的荷花灯被风吹得摇晃,湖面上碎成一片流动的金光。
陆沉抱着她坐在椅子上,她的针织衫滑下来,露出锁骨处的红痣。
那是他小时候总说要“亲一口”的地方。
“若雨。”
他的声音带着颤音。
“我想和你一起过很多很多个这样的晚上。
春天看紫藤花开,夏天在院子里吃西瓜。
秋天捡银杏叶夹在你书里,冬天围着火炉煮酒酿圆子。”
“好。”
她埋在他怀里笑,眼泪沾湿了他的衬衫。
“但是...现在要先吃完晚饭。”
陆沉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重新拿起刀叉。
黑松露鲍菇牛仔骨还冒着热气,他夹了一块放进她碗里:
“那你慢点吃,我等你。”
“谁要等你。”
李若雨夹了块他的醉蟹,调皮地塞进他嘴里。
“现在背我回酒店,今晚的甜点全归你。”
“若雨...”
陆沉的眼睛亮得像点了灯。
“你确定?”
“确定。”
她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声说。
“因为...我现在就想听你说那句话。”
陆沉放下刀叉,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他的心跳快得像擂鼓,声音却温柔得像春风:
“李若雨,我喜欢你。
从七岁那年你给我擦泥巴开始,从高中你抢我糖画开始。
从大学你在实验室陪我吃泡面开始,从去年冬天你煮姜茶开始...我喜欢了你整整二十年。”
“我知道。”
她笑着,眼泪却掉下来。
“所以...陆沉同学,你现在可以正式追求我了吗?”
陆沉愣住。
他望着她泛红的眼尾,突然笑出了声。
他把她从椅子上抱起来,转了个圈。
窗外的荷花灯、湖面上的月光、桌上的烛火,全都成了模糊的背景。
“李若雨女士。”
他用最郑重的语气说。
“我陆沉,从今天起,正式成为你的男朋友。”
“男朋友?”
她揪住他的领带。
“只是男朋友?”
“不。”
他低头吻去她脸上的泪。
“是未来的丈夫,是一生的爱人,是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你回头,我都在的人。”
李若雨终于笑出了声。
她环住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颈窝里:
“那...现在背我去吃甜点。”
“遵命,李小姐。”
陆沉弯下腰,稳稳地托住她的腿弯,大步走向餐厅角落的甜品台。
玻璃柜里摆着杨枝甘露、双皮奶、芒果班戟,最中间的是盏荷花酥。
层层叠叠的花瓣里裹着红豆沙,像朵刚绽放的粉荷。
“要这个。”
李若雨指着荷花酥。
“小时候我奶奶说,荷花酥要配桂花蜜最好吃。”
陆沉让服务员端来白瓷盘,亲手剥开花瓣。
红豆沙的甜香混着桂花香涌出来,他喂了她一口:
“甜吗?”
“甜。”
她舔了舔嘴角的糖霜。
“比七岁那年你偷给我的糖块还甜。”
“那...”
陆沉拿起勺子挖了口双皮奶。
“以后每天都给你买。”
“好。”
她靠在他肩上,望着窗外的夜景。
“但是...要先牵手。”
陆沉伸出手,紧紧握住她的手。
他们的手指交缠在一起,像两根缠绕生长的藤蔓,再也分不开。
窗外的城市灯火璀璨,像撒了满空的星星,而他们的眼里,只有彼此。
甜品的余韵还在舌尖打转,李若雨忽然想起什么:
“对了,陆沉,你今天早上塞在腌萝卜罐子里的戒指...”
“在。”
陆沉从口袋里掏出个丝绒盒子,打开后是枚素圈戒指,内侧刻着“L&L”。
他的名字首字母和她的一样。
“奶奶说,金婚戒指要等结婚时戴,但我...想现在就给你。”
李若雨伸出手,让他把戒指套在无名指上。
大小刚好,戒圈贴着她的皮肤,带着他的体温。
“陆沉。”
她望着他,眼睛里有星光在跳。
“你说,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陆沉愣住。
他望着她无名指上的戒指,突然觉得心跳漏了一拍。
“你...你想现在就定日子?”
“嗯。”
她点头,脸颊泛红。
“要不...下个月?选个有星星的日子。”
“好。”
他低头吻她的手背。
“下个月十五号,天气预报说那天有流星雨。”
“那...我们要一起看流星雨。”
她靠在他怀里。
“还要在阳台上挂满灯笼,像奶奶家那样。”
“好。”
他抱着她站起来,走向包厢门口。
“然后...明天开始,我们去挑婚纱。”
“等等。”
李若雨突然停住脚步。
“陆沉,你知道吗?我今天早上翻到本旧相册,里面有张照片。”
“什么照片?”
他低头看她。
“是我们八岁生日,你举着四驱车,我举着糖葫芦。”
她笑着翻开手机。
“你看,你当时说‘等我长大了,要造会飞的车’,我说‘那我给你做全世界最好吃的糖醋排骨’。”
陆沉望着照片里的自己,笑出了声:
“那时候我总把四驱车拆了装翅膀,被你妈妈骂了一顿。”
“我妈妈说,‘小沉这孩子,有股子韧劲’。”
李若雨的眼睛弯成月牙。
“后来你真的把四驱车修好了,还加了个小马达,跑得比谁都快。”
陆沉想起那个夏天,他蹲在楼道里修四驱车。
李若雨蹲在旁边,用铅笔在烟盒上画齿轮:
“这里要装个小齿轮,这样转弯才顺。”
阳光透过楼梯间的窗户洒在她脸上,把她的发梢照成金色。
他当时觉得,她的眼睛比阳光还亮。
“若雨。”
他轻声叫她。
她笑着看着,发梢扫过他的下巴。
“现在...”
她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轻轻亲了一下。
“背我回酒店。”
陆沉笑着弯下腰,把她稳稳地抱起来。
她的针织衫滑下来,露出锁骨处的红痣,他低头吻了吻那个位置:
“李若雨,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窗外的晚风掀起纱帘,吹得桌上的蜡烛轻轻摇晃。
荷花酥的甜香混着桂花香,在空气里织成一张温柔的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