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二日的清晨，是被蝉鸣泡发的。
陆沉在一片黏腻的热意中醒来时，床头灯还亮着暖黄的光。
手机在枕头边震动，王浩的声音裹着电流撞进来：
“陆沉！起来了！律所那边说九点要签公司章程，我已经在楼下等你了！”
尾音带着没睡透的哑，背景里浮着刘嘉怡的抱怨：
“你就不能让他多睡半小时？昨天改章程改到三点！”
陆沉摸索着按掉手机，掌心触到被角的水痕。
定是李若雨半夜又起来给他盖被子时留下的。
他掀开薄被，赤脚踩在地板上，凉意从脚底窜上来。
脚刚沾地，就碰到了床头柜上的冰毛巾。
还凝着细密的水珠，应该是李若雨睡前放的。
他弯腰拎起毛巾擦脸，薄荷味的清凉漫开，这才彻底清醒。
衣柜里挂着李若雨昨晚熨好的衬衫，浅灰格纹，袖口绣着小小的“L&c”字母。
他套上衬衫，对着镜子系领带时，瞥见床头相框里的合照：
去年冬天在图书馆，李若雨裹着米白大衣，他捧着热奶茶，两个人的鼻尖都冻得通红。
“宝宝，我要走了。”
陆沉俯身在李若雨额角落下轻吻。
她迷迷糊糊翻了个身，发梢扫过他手背，像春天的草叶。
“带杯冰美式回来。”
她含糊嘟囔。
“要双倍浓缩。”
楼下咖啡馆的玻璃上蒙着层白雾，推门进去时，风铃叮铃作响。
王浩坐在靠窗的老位置，面前摊着一摞泛黄的文件。
眼镜片上凝着雾气，正用指甲刮着杯壁上的水珠。
见陆沉进来，他把冰美式推过去，杯壁上凝着水珠，凉得陆沉一缩手。
“刘嘉怡熬了绿豆汤。”
王浩从脚边的保温桶里掏出个玻璃罐。
“让我给你带一杯。”
陆沉拧开盖子，甜丝丝的豆香混着热气涌出来。
他舀了一勺，绿豆煮得开花，入口绵软：
“她倒贴心。”
“何止贴心？”
王浩扒拉着文件叹气。
“昨天我对着股权结构表改到崩溃，她坐旁边帮我理逻辑，说‘你们俩学生的脑子就是转不过弯，得用法律术语砸’。结果最后章程里加了八条‘禁止损害消费者权益’的条款，比我还严格。陈凡看了直挠头，说‘刘律师这是要给我们上紧箍咒’。”
陆沉笑起来，喝了口咖啡。
苦涩的液体滑进喉咙，混着绿豆汤的甜，竟生出几分踏实的滋味。
律所坐落在cbd最高楼的十五层，电梯上升时，陆沉摸了摸西装内袋里的身份证。
那是张旧证，边角带着磨痕，是他大学毕业那年办的。
昨晚他特意从抽屉最深处翻出来，放在枕头边焐了半宿。
像是某种仪式，要把过去的自己和即将开始的“陆总”身份，好好做个交接。
“叮”的一声，电梯停在十五层。
前台姑娘笑着点头：
“陆先生，王先生，张律师在会议室等你们。”
推开门时，陈凡的声音先飘出来：
“可算来了！我媳妇说再晚十分钟，就把你们的章程当早餐吃了！”
陈凡靠在会议桌上翻文件，藏青色t恤配卡其裤，腕间的银质手表闪着光。
那是赵若怡送的情侣款，两人去年结婚时，她在表背刻了“平安喜乐”四个小字。
赵若怡坐在他旁边，腿上放着个帆布包，见陆沉进来，笑着招手：
“陆沉，快坐！陈凡刚才还说，要把你新公司的第一单生意抢过去当试吃员。”
陆沉的目光扫过陈凡。
半年前春节聚会时，他还窝在沙发里打游戏，说“创业太苦，不如在家陪老婆追剧”。
如今倒成了第二大股东，桌上还摆着赵若怡泡的金骏眉，茶烟袅袅。
张律师推了推眼镜，把公司章程推到桌面中央：
“先确认股权结构。陆沉40%，王浩25%，陈凡35%。都是实缴，资金明天到账。”
陆沉盯着章程上的数字，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的签名栏。
王浩凑过来，压低声音：
“我靠，陈凡真出了100万？他上个月还说‘零花钱而已，亏了就当给兄弟交学费’。”
陈凡挑眉：
“嫌少？我家那位说‘既然要帮，就帮到位’。再说了，你们俩的方案我看过。社区鲜食配送，比我现在投的那些互联网项目实在多了。”
他转头看向赵若怡。
“对吧？”
赵若怡抿嘴笑：
“他上周把游戏账号都卖了，说‘攒点创业资金’。我问他卖号亏不亏，他说‘比起跟你们折腾，亏点钱算什么’。”
众人哄笑。
陆沉端起茶杯，水温刚好，顺着手臂暖到心里。
签完字，张律师从抽屉里拿出三个红色本子：
“这是你们的出资证明，还有工商预核名的批复。”
陆沉接过属于自己的那一本，烫金的“出资证明”四个字晃得他眼睛发疼。
封皮内侧印着国徽，他用指腹摩挲。
突然想起大二那年，第一次拿到奖学金证书时的心情。
同样的滚烫，却比那时多了份沉甸甸的责任。
中午四人在律所楼下的粤菜馆吃饭。
陈凡非要点清蒸石斑鱼：
“给未来的‘甜禾’讨个‘年年有余’的彩头。”
王浩啃着虾饺，腮帮子鼓得像仓鼠：
“等公司做起来，我要天天吃虾饺！”
赵若怡笑着给他擦嘴角：
“慢点儿，没人跟你抢。”
陆沉看着对面三个鲜活的人，忽然想起去年冬天的图书馆。
那时他为了毕业论文熬红了眼，王浩抱着电脑坐旁边帮他改格式。
陈凡和赵若怡缩在斜后方，赵若怡总悄悄给陆沉递热奶茶。
杯壁上凝着水珠，暖得他手都舍不得松开。
“发什么呆？”
王浩用胳膊肘撞他。
“想你家李教授了？”
陆沉回神，笑：
“在想，等公司上了轨道，要请你们去家里吃李若雨做的红烧肉。”
“那感情好！”
陈凡拍桌。
“我可馋她做的糖醋排骨了，上次尝了一块，到现在都在回味。”
赵若怡笑着补刀：
“他上周还说，要把‘甜禾’的第一批产品送李教授当样品，被我骂了一顿。哪有拿未上市的产品送人的？”
下午两点，两人打车去区政务服务中心。
七月的阳光把柏油路晒得发软，陆沉攥着装有材料的文件夹，手心全是汗。
王浩拍他肩膀：
“别紧张，张律师说资料都过了三遍，绝对没问题。”
政务服务中心的大厅冷气开得很足，大理石地面映着天花板的暖光。
排队的人群像条长蛇，叫号机每隔几分钟发出机械的提示音。
陆沉盯着电子屏上跳动的数字，心跳越来越快。
908号、909号……912号。
“下一个，912号。”
陆沉攥紧文件夹，和王浩对视一眼，走向窗口。
办理业务的是个年轻姑娘，扎着低马尾，胸前别着“党员先锋岗”的徽章。
她接过材料，指尖快速翻动：“名称核准是‘甜禾食品有限公司’？”
“对。”
陆沉点头，声音有点哑。
姑娘抬头笑了：
“名字不错，有烟火气。现在很多公司爱用生僻字，反而没了温度。”
她接过陆沉的身份证，刷了刷卡。
“法人是你？”
“是我。”
陆沉感觉浑身的血液都涌到头顶，耳尖发烫。
“好，营业执照马上打印。”
姑娘转身进了后台，隔着玻璃能看到打印机“唰唰”运转。
几分钟后，她抱着个蓝色文件夹出来，抽出深棕色的执照递过来。
“陆先生，您的营业执照。”
陆沉接过执照，指尖先碰到了封面的国徽。
金属质地，凉得他一缩手。
翻开内页。
“甜禾食品有限公司”几个烫金大字下，法人栏是他的名字，成立日期写着“2025年7月12日”。
“恭喜陆总。”
王浩凑过来，眼睛亮得像星星。
“以后要罩着我们啊！”
陆沉摸着执照上的凸印，忽然想起昨晚李若雨在电话里说的话：
“不管成不成，你都是我最骄傲的男朋友。”
走出政务服务中心时，陆沉举着执照对着太阳看。
塑料封皮折射出彩虹色的光，细碎的光斑落在他手背上。
王浩举着手机拍照：
“发家庭群！让你家李教授看看，她男朋友成法人了！”
“别闹。”
陆沉笑着把执照小心放进文件夹。
“先去接她。”
李若雨在学校实验室改论文，接到电话时，钢笔尖在纸上洇出个小墨点。
“真的成了？”
她声音发颤。
“真的！”
陆沉的语气里带着笑。
“你下班我来接你，我们去吃你念叨的那家私房菜。”
李若雨收拾东西时，同组的张教授探过头：
“听说你男朋友创业了？叫什么名字？”
“甜禾食品。”
“名字挺有意思的。”
张教授笑。
“现在年轻人创业不容易，祝他成功啊。”
李若雨抱着文件夹往外走，走廊的窗台上摆着盆绿萝，叶子在风里晃。
她想起早上给陆沉装的绿豆汤，装在保温桶里，不知道他有没有喝到。
地铁上，陆沉抱着文件夹，时不时看一眼时间。
李若雨出来时，穿着浅粉色连衣裙，手里举着把小阳伞。
陆沉跑过去，把伞塞给她：
“今天太阳大，别晒黑了。”
“你怎么知道我没涂防晒？”
李若雨瞪他，眼底却漾着笑。
“猜的。”
陆沉揽着她的肩。
“走，去吃好吃的。”
李若雨盯着他怀里的文件夹：
“执照呢？给我看看。”
陆沉掏出执照，李若雨的手指轻轻抚过“甜禾食品有限公司”几个字，像在触摸易碎的珍宝：
“真好看。”
她抬头笑。
“我家陆总现在是法人了。”
“以后要叫陆董。”
王浩从后面冒出来。
“我可是副董！”
李若雨瞥他一眼：
“王副董，麻烦你以后别给我男朋友添乱。”
“不敢不敢。”
王浩立刻投降。
“李教授。”
晚上四人在陈凡家聚。赵若怡煮了番茄锅，汤底咕嘟咕嘟冒着泡，香味飘满整个屋子。
陈凡开了瓶红酒，给陆沉倒了杯：
“庆祝我们的甜禾正式成立。”
陆沉端着杯子，看着对面三个笑盈盈的脸：
“谢谢你们。没有你们，我不可能这么快拿到执照。”
王浩拍他肩膀：
“谢什么？咱们是兄弟。”
陈凡笑着说：
“对，以后公司赚了钱，我第一个换车。哦不，第一个给你们涨工资。”
赵若怡夹了块牛肉给陆沉：
“别听他的，他就是嘴贫。以后要是累了，就回家，我给你们煮鸡汤。”
火锅的热气模糊了每个人的眼睛。
陆沉想起早上签章程时的紧张，想起拿到执照时的激动，想起李若雨的笑容。
深夜，陆沉抱着李若雨躺在沙发上。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落在茶几上的营业执照上。
李若雨摸着执照的封面：
“明天要挂在办公室吗？”
“要。”
陆沉点头。
“让所有人都看看，甜禾是我们的。”
李若雨笑了，指尖轻轻戳了戳他的胸口：
“陆沉，你知道吗？我最开心的不是你成了法人，是你做着自己喜欢的事，还带着一群人一起。”
陆沉翻身把她抱在怀里：
“那是因为有你。”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
“没有你，就没有甜禾。”
王浩在房间里喊：
“陆沉！别秀恩爱了！明天还要去签代工厂合同呢！”
陈凡的声音跟着传来：
“就是！赶紧睡觉！不然明天起不来！”
陆沉笑着捂住李若雨的耳朵：
“我们睡觉。”
黑暗中，李若雨的手紧紧抓住他的：
“嗯，一起睡。”
茶几上的营业执照静静躺着，封皮上的国徽闪着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