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紫宸殿。
龙涎香的气息氤氲不散,却压不住殿内那份无形的沉重。皇帝李弘璟半倚在龙榻上,手里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佩,目光却落在御案上那厚厚一摞来自北境的捷报。每一份捷报,都在为“镇北侯萧绝”这五个字镀上一层更耀眼的光环,也像一块块巨石,压在他的心头。
“五千破五万,旬日下三城……呵呵,好一个战神。”皇帝的声音不高,带着一丝听不出喜怒的倦意,回荡在空旷的大殿里,“我大周有此栋梁,实乃江山之幸,朕之幸啊。”
侍立在一旁的心腹大太监王德全,腰弯得更低了些,不敢接话。他伺候皇帝几十年,太清楚这种语气背后隐藏的惊涛骇浪。这不是赞赏,是忌惮,是帝王枕畔岂容他人酣睡的警钟。
“太子近来在做什么?”皇帝话锋一转。
“回陛下,太子殿下……仍在东宫闭门读书,偶尔召见几位詹事府属官议事。”王德全小心翼翼地回答。
“读书?”皇帝轻笑一声,带着嘲讽,“他是该好好读读书,学学何为气度,何为储君之道!整日里盯着前线那点粮草辎重做文章,格局狭小,难堪大任!”
王德全头垂得更低,冷汗几乎浸湿了内衫。皇帝对太子的不满,已是毫不掩饰。
“靖王呢?”皇帝又问,语气平淡了些。
“靖王殿下协理政务,甚是勤勉,对诸位老大人也颇为礼遇,只是……似乎有些畏首畏尾,许多事不敢擅专。”
“畏首畏尾……总比自作聪明要好。”皇帝沉吟片刻,将手中玉佩轻轻放在案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传朕旨意,将户部清吏司划归靖王协理,另,赏靖王双俸,准其随时入宫奏对。”
王德全心中一震。户部清吏司掌管一部分国库银钱流转,虽不是核心,但意义非凡。陛下这是……要开始明着扶持靖王,制衡萧绝和太子了!
“奴才遵旨。”
(栋梁?呵,若是栋梁长得太高,挡住了阳光,那便只能修剪了。)皇帝闭上眼,心中冷然。萧绝这把刀,用起来顺手,但也得快些准备好刀鞘,甚至……另一把更听话的刀。靖王李澈,就是个不错的人选。够隐忍,也有野心,关键是,他根基浅薄,只能依靠皇权。
**江宁府,沈园。**
沈清辞的日子,在表面的养尊处优和暗地里的波涛汹涌中度过。孕肚越来越大,行动也越发不便,偏偏口味依旧刁钻得人神共愤。
“王妃,这是厨房新试的酸梅汤,用的是陈年山楂和甘草,又按您的吩咐加了点冰镇的蔗汁,您尝尝?”柳姨娘端着一只白玉碗,小心翼翼地递到沈清辞面前。
沈清辞正靠在软枕上,感觉浑身不得劲,心里烦躁得像有只猫在抓。(这届孕妇体验感太差了!没有空调wi-Fi,连口合心意的吃的都这么难!)她勉强接过碗,喝了一口,酸甜冰凉,确实缓解了些许燥郁。
“还行吧,马马虎虎。”她嘴上挑剔着,手里却没停,又喝了一大口。
柳姨娘松了口气,笑道:“您能入口就好。厨房那边,都快被您逼出十八般武艺了。”
(怪我咯?是你们古代物资匮乏,品种单一。)沈清辞内心翻了个白眼,正要说话,忽然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眼前猛地一黑,手中的白玉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王妃!”
“清辞!”
柳姨娘和旁边侍立的婢女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上前扶住她软倒的身子。沈清辞只觉得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冷汗瞬间湿透了里衣。
“快!快请大夫!去叫癸一护卫!”柳姨娘声音都变了调,强自镇定地指挥着,和婢女一起将沈清辞小心地安置在榻上。
沈清辞意识还算清醒,只是浑身无力,那种失控的感觉让她心慌。(不会吧?难道是我最近用脑过度,cpU烧了?还是这两个小家伙终于要把他们的临时房东折腾罢工了?)
癸一几乎瞬间就出现在门外,隔着屏风,声音紧绷如弦:“王妃!属下已派人去请江宁最好的大夫,并封锁了消息!”
“好……有劳。”沈清辞虚弱地应了一声,手不自觉地护住肚子,(宝宝们,坚强点,别吓唬娘亲啊,你爹还没回来呢……)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须发皆白的老大夫被急匆匆请来,诊脉,观色,问询。柳姨娘和癸一守在一旁,面色凝重。
“夫人不必过度忧心,”老大夫捻着胡须,缓缓道,“王妃娘娘是双身子,本就气血消耗甚巨,加之近来似乎思虑过重,心绪起伏,这才导致了暂时性的气血不足,眩晕乏力。老夫开几副安神补气血的方子,好生静养,切勿再劳心劳力,便无大碍。”
(思虑过重……可不是嘛,又要搞钱又要斗反派,还要惦记前线那个不省心的爹,我这cEo兼cFo兼coo兼安全主管,容易吗我!)沈清辞躺在床上,内心泪流满面。
送走大夫,柳姨娘红着眼圈,握着沈清辞的手:“清辞,你可吓死柳姨了!从今日起,天大的事你也得放下,好好养胎要紧!那些账本、那些消息,都不许再看了!”
癸一也在屏风外沉声道:“王妃,安全之事属下等必竭尽全力,请您务必以凤体为重。”他知道,王妃若真有闪失,侯爷回来,整个暗影都得脱层皮。
沈清辞看着他们担忧的神情,心里一暖,也升起一丝愧疚。(好吧,承认了,怀孕就是debuff叠满,该怂的时候得怂。)她点点头,“我知道了,听你们的。外面的事,癸一你多费心,非必要不必报我。”
她顿了顿,补充道:“关于赵通判……查他最近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升迁的职位,或者,有没有什么把柄是别人不知道,但我们能‘帮’他发现的。”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抓不住狐狸尾巴,就给他制造一个更需要‘盟友’的理由。)
癸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属下明白。”
这场突如其来的晕倒,像一盆冷水,浇熄了沈清辞部分“工作狂”的热情,也让她更清晰地意识到,她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平安生下孩子。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就在沈清辞被迫开启“静养”模式的同时,江宁通判赵明远府上的书房里,气氛也并不轻松。
赵明远看着手中一份密报,眉头紧锁。密报上说,镇北侯王妃似乎在暗中查探他,动机不明。
“她到底想干什么?”赵明远喃喃自语,“为了玉颜坊开业那点小事?不至于……难道,她察觉到了什么?”他不由自主地看向书架某个隐蔽的角落,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青羽冷檀”的气息。
他对面,一个身影笼罩在斗篷里的黑衣人低声道:“主上有令,此女嗅觉敏锐,且手握巨大资源,已成变数。她若继续查下去,恐坏大事。在她生产之前,必须让她‘安静’下来,或者……彻底消失。”
赵明远手一抖,杯中茶水漾了出来:“可……她是镇北侯王妃!萧绝正在前线……若她在此出事,萧绝回来,岂会善罢甘休?”
黑衣人声音冰冷:“那是主上需要考虑的事情。赵大人,别忘了你的位置,和我们能给你的东西。是想更进一步,还是……身败名裂?”
赵明远脸色白了白,最终,眼底闪过一丝狠厉与无奈:“……下官,明白了。”
**北境,镇北侯帅帐。**
萧绝刚部署完下一次突袭的计划,屏退众将,正准备稍作歇息,亲卫统领便面色凝重地快步进来,递上一封来自江宁的密信。
“元帅,江宁急件。”
萧绝接过,展开。信是癸一所书,简洁明了地汇报了沈清辞因思虑过重、气血不足导致晕倒,现已无大碍,但需静养,以及她仍在暗中调查江宁通判之事。
当看到“晕倒”二字时,萧绝周身的气息骤然降至冰点,握着信纸的手指微微收紧,骨节泛白。帐内的温度仿佛瞬间凝固,亲卫统领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不敢抬头。
(清辞……)
那个在死牢里与他谈条件时狡黠如狐、在商业场上挥斥方遒、在他怀中会露出柔软一面的女人,如今却因孕中劳顿而晕倒。而他,远在千里之外,除了几筐酸涩的雪柠,什么也做不了。
一股从未有过的焦躁和暴戾在他胸中翻涌,几乎要冲破那层冰冷的自制。他想立刻飞回江宁,守在她身边,将所有可能威胁到她的人,碾碎成齑粉。
但他不能。战事正酣,他是三军统帅。
良久,他才缓缓松开手指,将那封信仔细折好,贴身收起。再抬眼时,眸中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只是那寒意,比以往更刺骨。
“传令,”他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情绪,却带着令人胆颤的杀意,“三日后,夜袭北狄王庭。此战,不留俘虏。”
既然有人让他不安生,那他就用更快的速度,结束这场战争,然后,回去清算一切。
亲卫统领心神一凛,肃然应道:“末将遵命!”
(北狄,你们的死期到了。京城,江宁……所有躲在暗处的虫子,都给本侯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