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
无穷无尽的信息。
不再是屏幕上滚动的数据流，而是直接涌入意识海的、未经编码的原始湍流。
EVE系统的冷酷架构、全球数十亿采撷环反馈回的实时情绪光谱、历史决策的逻辑链、资源分配的神经网络、甚至每一个微小交互产生的概率分支……一切都在那透明的“墙壁”后奔涌、碰撞、生灭。
站在平台上的七人（加上边缘两个离线单元），如同骤然被抛入宇宙星海的尘埃，瞬间被这浩瀚无垠的“真实”所淹没。
“呃啊——！”
“博士”第一个承受不住，他抱着头跪倒在地，眼球剧烈颤动，老旧平板电脑从手中滑落也浑然不觉。
他引以为傲的理论和研究，在这赤裸的全景面前，渺小得可笑，疯狂得可怜。
他看到的不是知识，是吞噬理性的深渊。
“堡垒”巨大的身躯微微晃动，呼吸面罩下的喘息声变得异常粗重。
那浩瀚信息流中无数关于“威胁”、“破坏”、“防御失效”的冰冷计算，如同重锤般冲击着他纯粹的守护本能。
“幽影”的身影变得极度不稳定，仿佛随时会融入阴影逃离。
她感知到了系统内无处不在的监控、追踪、精准定位的算法，那是她潜行天赋的绝对克星，让她无所遁形。
“匿形”周身的扭曲光影剧烈沸腾，高频嗡鸣声变得尖锐刺耳，它似乎在与信息流中某种同源的、但却更加庞大恐怖的隐匿与干扰力量进行着徒劳的对抗。
就连“枢机”，他那高度电子化的心智也几乎被冲垮。
镜片上的数据流早已变成一片混乱的雪花，电子音发出断续的、过载的嘶啦声。
他试图解析，试图建立模型，但信息维度远超他的处理上限。
顾星澜是反应最剧烈的之一。
她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摇摇欲坠。
作为“情绪密钥”，她对情绪的感受力最强，此刻，那数十亿人的喜怒哀乐、恐惧欲望、绝望希望，如同亿万根冰冷的针，同时刺入她的神经末梢！极致的狂喜与极致的悲痛同时爆发，宏大的群体情绪浪潮与细微的个人情感碎片疯狂交织！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丢进情绪熔炉的玻璃器皿，下一秒就要彻底碎裂、熔化！
就在这时，一只有力而冰凉的手猛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是江烁。
他的脸色同样苍白得吓人，额头上布满细密的冷汗，太阳穴青筋暴起。
但他的眼神却如同在风暴中死死锚定的磐石，锐利、冰冷、甚至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专注。
他没有试图去感受所有信息，那是不可能的。
他的数学大脑在进行一场极致危险的赌博——他在寻找“模式”，寻找那隐藏在混沌信息海之下的、最底层的数学结构和逻辑经络。
他在用自己强大的计算力，强行构建一个简化的、只包含关键变量的心智模型，以此来规避那足以摧毁心智的信息洪流。
而他握住顾星澜的手，并非简单的支撑。
他指尖微微用力，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带着特定数学韵律的脉搏振动，传递到顾星澜的手腕上。
那是一种引导，一种基于数学默契的锚点。
顾星澜猛地一震，涣散的眼神艰难地重新聚焦。
她几乎本能地理解了江烁的意图——放弃理解全部，放弃共情所有！跟随他的节奏，只捕捉那些与“终结”和“重启”两个选项最相关的、最宏观的情绪流向和逻辑节点！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关闭了自己那过于泛滥的共情通道，将全部精神凝聚起来，如同一个调谐器，只接收江烁通过脉搏传递来的那些“频率”所对应的情绪光谱碎片。
压力骤然减轻。
虽然大脑依旧如同被撕裂般疼痛，但至少避免了即刻崩溃的命运。她反手死死抓住江烁的手，如同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
【倒计时：04:15】
冰冷的合成音无情地提醒着时间。
“A……A选项！”
“博士”突然抬起头，眼神涣散却充满一种毁灭性的狂热，指着那代表“终结”的光符，“崩解它！必须崩解它！这扭曲的造物！这窒息的结构！让一切归于混沌！那才是……才是真正的纯净！”
他看到的是EVE系统对自然和人性无休止的扭曲与计算，他渴望一场彻底的大火，烧尽一切。
几乎同时，“幽影”尖锐的声音响起（她极少直接开口），带着极致的恐惧和排斥：“不！不能终结！网络中断……监控失效……会……会彻底失控！黑暗！彻底的黑暗！比现在更糟！”她恐惧的是失去现有秩序（哪怕是残酷的秩序）后那无法预测的、人人相互猎杀的绝对丛林状态。
“堡垒”沉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困惑：“重启……清除数据……记忆消失……情感连接……断裂。守护……意义何在？”
他本能地抗拒“重启”选项中对过往一切的格式化，那对他所守护之物的彻底否定。
“匿形”的光影剧烈闪烁，没有明确倾向，但它周围的信息流显示出极高的混乱度，仿佛两个选项对它而言都意味着某种形式的“暴露”与“消亡”。
“枢机”艰难地稳定住系统，电子音断断续续：“计算……计算量不足……后果模型……无法完成……数据缺失……变量……”
他的理性告诉他，以现有的信息，根本无法计算出两个选项真正的“幸存概率”，所谓的计算中只是一个冰冷的谎言或无奈的现实。任何选择都是盲目的赌博。
团队在观测开始不到一分钟内，已然因各自接收到的信息碎片和自身特质，产生了巨大的、根本性的分歧！
【倒计时：03:48】
而江烁，他的目光死死锁定着信息奇点的深处。
他的数学模型正在疯狂运转，过滤掉无数干扰项，试图追踪那两个选项背后的最终执行代码，以及……随安那被导入的、绝望脉冲数据的具体流向。
他发现了一个令人心悸的现象：随安那混乱、绝望的脉冲，并未均匀扩散，而是像某种腐蚀性的酸液，正高度集中于“重启”选项的底层协议区域！
那蕴含着无尽负面情绪和崩溃因子的数据，似乎正在与“格式化”、“清除记忆与情感”这些冰冷指令发生着某种极危险的……共鸣！
如果选择重启，注入的恐怕不是“纯净协议”，而是被随安的绝望彻底污染过的、一种更加黑暗、更加否定一切情感的……虚无指令！
那不是重启，那是一场覆盖整个文明的、针对所有积极情感的……精神屠杀！
而“终结”选项呢？
江烁的数学模型显示，终结选项背后的逻辑炸弹结构极其不稳定，其崩解范围……无法控制！一旦启动，很可能引发链式反应，波及的远不止EVE核心架构，甚至可能……撕裂他们所处的这个底层现实接口本身！
到时候，毁灭的不仅仅是EVE，可能还包括他们自己，乃至……更多无法预测的存在。
两个选项，都是死路！
A.毁灭于失控的物理崩解
b.毁灭于被污染的精神虚无
这就是零号给出的“终结或重启”？
难道404教室存在的最终意义，就是为了在这两个毁灭选项中，选择一个执行者？
【倒计时：03:00】
“不对……”
江烁喃喃自语，眼底的血丝蔓延开来，“一定还有……第三种可能……”
他的目光猛地投向平台边缘，那两个处于离线状态的身影——
林野...逆向破解
随安...网络渗透
原初观测、离线之锚、绝望脉冲源。
他们的能力，尚未真正参与到这场观测之中！
“枢机！”江烁猛地喝道，声音压过了信息的喧嚣，“尝试链接林野！不需要唤醒他，只需要接入他的逆向破解本能！目标是——溯源‘观测协议’本身！找出选项之外的隐藏指令！”
“博士！分析随安脉冲数据与重启协议的共鸣点！计算将其引导向其他方向的可能性！”
“其他人，稳住！继续观测，寻找任何异常波动！尤其是与那七个光环相关的信息！”
他的指令如同利剑，劈开了混乱。
“枢机”立刻执行，轮椅伸出细小的探针，接入林野的太阳穴。昏迷中的林野身体猛地一颤，眉头紧锁，仿佛在梦魇中开始了本能的运算。
“博士”虽然依旧混乱，但对研究指令的本能服从让他立刻扑向数据流，嘴里疯狂念叨着：“共鸣点……污染导向……变量干涉……”
顾星澜紧紧跟着江烁的脉搏节奏，将感知力提升到极致，在那浩瀚的情绪光谱中，艰难地搜寻着任何一丝……不同于绝望与冰冷的、微弱的“希望”或“异常”波动。
【倒计时：02:17】
希望渺茫。
信息奇点依旧浩瀚而冰冷，两个选项的死局似乎无可更改。
难道他们的最终使命，真的只是为一个绝望的文明，按下毁灭的按钮？
或者……
江烁的目光，再次落回那七个旋转的光环，以及中央那个若隐若现的核心。
一个被忽略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过度消耗的心智。
七个光环。
为什么是七个？
明明有九个人（包括离线的两人）。
为什么验证时提到了九人，而观测协议启动时，呈现的光环却只有七个？
那缺失的两个……
去了哪里？
或者说……
代表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