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重新投入到救治中的。
伤兵营依旧忙碌,但气氛却悄然发生了变化。
士兵们看她的眼神,已经不再是看一个医术高超的大夫,更像是看一个……能够召唤雷霆的神只或者……妖孽。
敬畏有余,亲近不足。
温晚晴无暇他顾。
药粉不够,她就指挥辅兵将能找到的所有止血草药捣碎成粉,哪怕效果差些;
没有干净绷带,就将用过的煮沸消毒后反复使用;
伤员太多,她就将一些简单的清创包扎技巧快速教给那些轻伤兵,让他们互相帮助。
她的冷静和高效,渐渐压下了人们心中那点莫名的恐惧。
无论如何,她是在拼命救人。
战斗并未结束。
北狄在短暂的混乱后,很快重新组织起攻势,虽然不如最初那般猛烈,但依旧如同潮水般一波接着一波, 冲击着摇摇欲坠的防线。
惨烈的攻防战又持续了一整夜。
温晚晴不知道自己多久没有合眼了。机械地处理伤口,下达指令,大脑因为过度疲惫而一片麻木。
她只是凭着一股意志力在强撑。
天快亮的时候,前方的喊杀声似乎渐渐稀疏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祥的、压抑的寂静。
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温晚晴的心。她放下手中的器械,跌跌撞撞地冲出伤兵营,望向城墙方向。
晨光熹微中,城墙上下尸骸遍地,旌旗残破,硝烟尚未散尽。
周军的士兵们依旧坚守在岗位上,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极致的疲惫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沉寂。
北狄的军队……并没有退去。
他们只是在城外重新列阵,黑压压的一片,如同等待着最后致命一击的饿狼。
而城墙上,似乎发生了一些骚动。
几个将领围在一起,气氛凝重。
温晚晴的心猛地一沉。
她有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
她不顾一切地朝着城墙方向跑去。守卫的士兵认出是她,犹豫了一下,没有阻拦。
越靠近,那种不祥的预感就越强烈。
她听到将领们压抑而焦急的声音。
“……将军!您必须下去!”
“军医!快叫军医!”
“箭上有毒!快!”
温晚晴的脑袋“嗡”的一声,仿佛被重锤击中!她拨开人群,挤了进去。
只见凌绝靠坐在垛墙下,脸色苍白得吓人,唇色隐隐发青。
一支乌黑的箭矢深深钉在他的右肩胛下方,伤口周围的皮肉已经呈现出不祥的黑紫色!
他的玄甲被解开了一半,露出里面被鲜血浸透的里衣。
他紧闭着眼,眉头因巨大的痛苦而紧锁,呼吸急促而微弱,额头上全是冷汗。
一个军医正在试图处理伤口,但手却在发抖,显然对这诡异的毒箭束手无策。
“将军!”温晚晴失声惊呼,扑到他身边,声音都在发颤。
听到她的声音,凌绝艰难地睁开眼。
他的眼神已经有些涣散,但看到她的瞬间,似乎凝聚起一丝微弱的光亮。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都让开!”温晚晴厉声喝道,此刻她不再是那个温和的女大夫,而是气场全开的权威。
她迅速检查伤口,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这毒性极其猛烈,比她之前见过的任何一种都要厉害!
而且箭矢的位置极其凶险,紧挨着心脉和重要的血管神经!
“需要立刻手术取箭清毒!这里不行!太危险了!马上抬回大帐!”温晚晴当机立断,声音因为焦急而尖锐,“刘医官!准备我的金针!还有最好的解毒丹!热水!烈酒!快!”
她的镇定和果断感染了慌乱的将领们。
张奎和几个亲兵立刻小心翼翼地将凌绝抬起,快步走向中军大帐。
温晚晴紧跟在一旁,手指一直搭在凌绝的手腕上。
他的脉搏又快又乱,显示毒素正在飞速蔓延。
她的心揪得紧紧的,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攫住了她。
他不能死!他绝对不能死!
中军大帐很快被清空,布置成了一个临时的手术场所。
温晚晴用烈酒反复清洗双手和器械,点燃酒精灯消毒。
刘医官将她需要的金针和药材都送了过来,脸色同样苍白。
“温大夫……将军他……”刘医官的声音带着哭腔。
“出去!所有人出去!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进来!”温晚晴头也不回,声音冷硬如铁。
手术需要绝对安静和无菌的环境,她不能有任何干扰。
将领们虽然担忧,但此刻只能选择相信她。
帐内很快只剩下温晚晴和昏迷不醒的凌绝。
帐外,北狄大军压境的威胁尚未解除。
帐内,一场与死神的争夺战悄然开始。
温晚晴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取出最长最细的那几根金针,精准而迅速地刺入凌绝胸口和手臂的几处大穴,暂时护住心脉,减缓血液流速,延缓毒素扩散。
然后,她拿起消过毒的小刀,小心翼翼地清理伤口周围发黑坏死的组织。
每一下都必须极其精准,不能损伤到重要的血管和神经。
她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手臂因为紧张和高精度操作而微微颤抖,但眼神却专注得可怕。
箭矢嵌入极深,倒钩卡在了骨缝里。
温晚晴尝试了几次,都无法顺利取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凌绝的脸色越来越差,呼吸也越来越微弱。
温晚晴一咬牙,换了一种更冒险的手法。
她用特制的镊子探入伤口,小心地避开血管,试图夹碎那该死的倒钩!
这是一个极其精细且危险的操作,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
她的精神高度集中,世界仿佛只剩下眼前这个伤口和手下微妙的触感。
汗水顺着她的鬓角滑落,她也浑然不觉。
终于!
伴随着一声极其轻微的碎裂声,那顽固的倒钩被她成功夹碎!
她屏住呼吸,手腕稳稳用力,将那支染满黑血的箭矢缓缓拔了出来!
乌黑的血液立刻从伤口涌出!
温晚晴立刻用准备好的、混合了多种解毒药粉的药泥紧紧按住伤口,同时迅速起出金针,刺激穴位,促进排毒和止血。
她将捣碎的解毒草药敷在伤口周围,用干净的绷带紧紧包扎好。
做完这一切,她几乎虚脱,腿一软,跌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都被汗水湿透。
她颤抖着手,再次搭上凌绝的脉搏。依旧虚弱,但那股狂乱致命的势头似乎被遏制住了!毒素没有继续扩散!
她不敢松懈,立刻又熬了强效的解毒汤药,一点点小心翼翼地给他喂了下去。
之后便是漫长的等待和观察。
她寸步不离地守在一旁,不停地为他擦拭冷汗,行针疏导药力,监测着他的脉搏和呼吸。
帐外不时传来军情汇报和将领们焦急的低声商议,北狄似乎又在准备新一轮的进攻。
但这一切仿佛都与帐内的世界隔绝了。
温晚晴的全部世界里,只剩下眼前这个昏迷不醒的男人。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总是冰冷锐利的眼睛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削弱了平日的凌厉,显出一种罕见的脆弱。
温晚晴看着他紧抿的薄唇,看着他下颌坚毅的线条,看着他身上新旧交错的伤疤……
一种尖锐的疼痛猝不及防地刺入她的心脏。
她忽然意识到,不知从何时起,这个男人的安危,已经如此深刻地牵动着她的情绪。
不仅仅是因为任务,不仅仅是因为那90点好感度。
是因为他一次次在危机中选择相信她,维护她。
是因为他独自扛起所有压力时孤寂的背影。
是因为他看似冰冷实则细心的举动。
是因为他此刻毫无防备地躺在这里,生死未卜。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冰凉的手指。那手指骨节分明,带着常年握剑留下的薄茧。
“凌绝……”她低声唤着他的名字,声音沙哑而哽咽,“坚持住……你不能有事……你答应过要守住这里的……你答应过的……”
泪水毫无预兆地滑落,滴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她守了他一天一夜。
期间北狄发动了几次试探性的进攻,都被将领们勉强击退。
军营上下气氛凝重到了极点,主帅重伤昏迷的消息被严格封锁,但恐慌依旧在无声蔓延。
第二天黄昏,凌绝的高烧终于退了。脉搏虽然依旧虚弱,却变得平稳了许多。他悠悠转醒,艰难地睁开眼。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伏在床边熟睡的温晚晴。
她的侧脸压着手臂,眼下是浓重的青黑,脸色疲惫不堪,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微微蹙着,仿佛承担着无尽的忧虑。
她的手指,还轻轻搭在他的手腕上,保持着诊脉的姿势。
凌绝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久久没有移开。
那双深邃的冰眸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茫然、探究,最终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沉的动容。
他试着动了一下,肩胛处传来剧痛,让他忍不住闷哼一声。
温晚晴立刻被惊醒,猛地抬起头。
看到凌绝清醒的目光,她眼中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惊喜:“将军!您醒了!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得厉害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一连串的问题又急又快,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和担忧。
凌绝看着她焦急的模样,感受着腕间她指尖残留的温度,沉默了片刻,才极其缓慢地、用有些干涩沙哑的声音开口:“……无妨。”
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她脸上,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她的模样。
温晚晴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连忙收回手,掩饰性地去端水:“您刚醒,先喝点水。药马上就好。”
她小心翼翼地扶起他,将水碗递到他唇边。
凌绝就着她的手,慢慢喝了几口水。他的动作有些僵硬,眼神却始终没有离开她。
帐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而静谧。
喝完水,温晚晴重新为他诊脉,确认情况确实在好转,这才长长松了口气。
“毒性暂时控制住了,但伤了根基,需要很长一段时间调理。”她轻声交代着,避开他过于专注的目光,“这段时间绝不能动武,也不能劳神。”
凌绝没有回应,只是看着她疲惫的容颜,忽然问:“你守了多久?”
温晚晴一愣,低下头:“没多久……将军无恙就好。”
凌绝再次沉默。
帐内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城外情况如何?”
温晚晴将目前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隐去了主帅昏迷可能带来的军心动荡。
凌绝听完,眉头紧锁,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将军!您不能动!”温晚晴急忙按住他。
“扶我起来。”凌绝的语气不容置疑,虽然虚弱,却依旧带着命令的口吻。
温晚晴无奈,只能小心地扶他靠坐在床头。
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让他额角渗出了冷汗,脸色又白了几分。
但他那双眼睛,却重新凝聚起冰冷而锐利的光芒,仿佛受伤的猛虎,依旧保持着王者的威严。
“传令……”他深吸一口气,忍着剧痛,开始下达一连串清晰而果决的指令,关于城防布置,关于伤员安置,关于应对北狄下一步可能进攻的策略……
他的声音虽然虚弱,却条理分明,切中要害。
仿佛他只是睡了一觉,而非刚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温晚晴站在一旁,看着他苍白却坚毅的侧脸,听着他冷静地部署一切,心中百感交集。
这个男人,他的意志力强大得可怕。
指令通过亲兵一条条传递出去。帐外原本有些慌乱的气氛,似乎因为主帅声音的重新出现而迅速稳定下来。
做完这一切,凌绝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重重地靠回床头,闭目喘息,冷汗淋漓。
温晚晴连忙上前,用温热的布巾替他擦拭额角的汗。
他忽然抬起未受伤的左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温晚晴动作一僵,心跳骤然加速。
凌绝睁开眼,深邃的目光直视着她,那里面没有了往日的冰冷和审视,只有一种复杂的、沉重的、几乎让人无法承受的认真。
“温小婉。”他叫她的名字,声音沙哑却清晰,“你又救了我一次。”
温晚晴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他打断。
“不必再说那套极西之地的说辞。”他的目光仿佛能看透人心,“我知道,你身上有秘密。”
温晚晴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手腕被他握着的地方,肌肤相贴,传来他略高的体温和薄茧的粗糙感,让她浑身僵硬。
“我不问。”凌绝看着她,一字一句,缓慢而有力,“无论你来自何处,有何隐秘。你于我军,于我有大恩。此恩,凌绝铭记于心。”
他的承诺,重如千钧。
温晚晴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信任和……某种她不敢深究的情绪。
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
【目标人物凌绝对宿主好感度:100\/100,任务完成,即将撤离】
冰冷的电子音如期响起,却像一道惊雷,炸得她魂飞魄散。
一百点了。
任务……完成了。
她可以……离开了。
在这个他重伤未愈、外敌环伺、刚刚对她说出“此恩铭记于心”的时刻。
温晚晴看着凌绝苍白却认真的脸,感受着他手心传来的温度,听着帐外隐约传来的战场的余音……
一股巨大的、撕裂般的痛楚,瞬间席卷了她的全身。
她猛地抽回手,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脸色变得比凌绝还要苍白。
“将……将军好好休息……民女……民女去看看药熬好了没有……”
她语无伦次地说着,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大帐,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追赶。
凌绝看着她仓惶逃离的背影,深邃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和……落寞。
他缓缓握紧了刚刚握住她手腕的那只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一抹细腻温暖的触感。
帐外,夕阳如血,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温晚晴靠在帐外冰冷的墙壁上,仰起头,拼命忍住即将决堤的泪水。
强烈的白光瞬间吞噬了一切感官,剧烈的撕扯感传来,仿佛灵魂被硬生生抽离。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仿佛听到一声极遥远、又极清晰的、带着血腥味的低吼,穿透了时空的屏障,狠狠砸在她的心尖——
“温小婉!”
……
意识像是被投入了无尽的漩涡,经历着熟悉的天旋地转。
不知过了多久,那令人反胃的颠簸终于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