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样本困境
耳麦中传来的“核心样本区生命体征异常”的紧急警报，如同冰冷的针尖刺入苏杭的听觉神经。他知道，这指向的正是石磊。危机升级，每一秒都变得更加珍贵。他不再犹豫，在挂毯后的石壁传来轻微机括响动的瞬间，手臂发力，将那块看似厚重的石板向内推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身影一闪而入，石板在身后悄无声息地合拢，仿佛从未移动过。
门后并非预想中的暗道，而是一个极其狭窄、布满灰尘和蛛网的垂直维修井，仅凭上方极远处一丝微弱的光线照亮，冰冷的金属扶梯向下延伸，深入一片未知的黑暗。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潮气和机油味，掩盖了其他气息。苏杭没有片刻迟疑，如同融入阴影的狸猫，沿着扶梯悄无声息地向下滑降。
与此同时，在古堡深处，一个被称为“感官净化室”的纯白空间内，石磊正经历着远比屏幕上冰冷数据所显示的、更为具体和残酷的“优化”。
他被固定在一张符合人体工学、却冰冷如同刑具的金属椅上，手腕、脚踝和前额贴着冰冷的感应电极。头上戴着一个布满细微光纤和传感器的头盔，紧密地贴合着他的头皮，仿佛一个活着的、正在汲取他脑髓的金属水蛭。他的眼睛被半透明的眼罩覆盖，眼前不是黑暗，而是不断飞速闪烁、变幻的抽象色彩和几何图形，强行冲击着他的视觉神经，目的是为了干扰和削弱其他感官的“干扰”。
鼻腔内，被插入了两根极其纤细的导管，交替注入着各种气味样本——从最刺鼻的化学合成物到最幽微的天然提取物。这些气味不再是为了让他辨识，而是如同高压水枪般，强行冲刷、刺激、并记录他嗅觉神经元的每一个反应峰值和疲劳阈值。他的嗅觉，他曾经与世界沟通最亲密的桥梁，此刻成了被无情解剖和分析的实验对象。
“样本Alpha，嗅觉受体G蛋白耦合效率，记录。”
“神经信号衰减率超出基准线12%，注入3号稳定剂。”
“检测到非标准联想波动，启动‘背景噪音’抑制程序。”
冰冷的、经过处理的电子音在房间内回荡，伴随着仪器运行时低沉的嗡鸣，构成一首毫无人性的交响曲。身穿无菌白袍的技术人员在外围的玻璃隔间后忙碌地操作着设备，屏幕上瀑布般流淌着石磊被实时拆解的神经数据。他们的眼神专注，却没有任何情感，如同在调试一台出了故障的精密仪器。
巨大的痛苦并非来自肉体，而是源于感官的过载与精神的压迫。石磊感觉自己的脑袋快要炸开，视觉的强光刺激让他眩晕，嗅觉的疯狂冲击让他胃里翻江倒海，各种被强行灌入的、扭曲的声音片段在他颅内回荡。他想尖叫，想挣扎，但身体被牢牢固定，连喉咙都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扼住，只能发出破碎的、如同幼兽般的呜咽。
恐惧如同冰冷的淤泥，将他淹没。他想起了林晓最后看他的眼神，想起了苏杭老师冰冷沉默下的可靠，想起了安曼姐姐镜片后关切的目光。不能放弃……林主厨说过，要记住一切……
在这极致的痛苦与混乱中，他残存的、未被完全“格式化”的感知本能，开始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运作。他不再试图去“理解”那些被强行注入的气味，而是像一只受伤的野兽，纯粹地“记录”它们。
当一种带着铁锈和腐败甜腻的气味（某种信息素前体）涌入时，他不再去想它是什么，而是死死记住它带来的、如同针扎般的神经刺痛感，以及它过后留下的、那一小块更加“空白”和冰冷的感知区域。
当另一种类似灼烧塑料和臭氧的混合气味（可能是某种能量泄露模拟）出现时，他忽略其表层的刺激，全力感知它背后那丝微弱的、与古堡临湖区域同源的“震动”。
他的大脑，在被动承受疯狂数据冲刷的同时，也开始像一个破损却依旧倔强的录音机，用他自己才能理解的“感觉编码”，记录下这些痛苦信号的“指纹”和它们攻击的“路径”。
“样本Alpha的生理指标出现剧烈波动，接近耐受临界点。”玻璃隔间后，一个技术人员报告道，语气依旧平静。
“继续。记录崩溃前后的全部数据，这对完善‘感官信标’的适应性至关重要。”另一个看似主观的人冷漠地回应。
就在他们认为石磊的意识即将彻底涣散，数据采集即将达到又一个“完美”的峰值时，固定着石磊右手的电极，突然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规律的肌肉抽动。
那不是挣扎，也不是无意识的痉挛。那抽动的节奏，细密而短暂，如果转换成信号，隐约对应着一段简短的、重复的二进制代码节奏。那是安曼在特训时，为了应对极端情况，教给他的最基础的、利用肌肉颤动传递信息的方法。
他在用尽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传递着信息。信息的内容，并非求救，而是他拼尽全力记录下的、关于一种特定攻击性气味来源方向的微弱指向——“气味……冷的……来自……下方……水……”
紧接着，连接着他前额电极的显示器上，代表高级认知活动的脑波区域，在经历了一阵混乱的暴跌后，并未归于死寂，反而呈现出一种奇特的、断断续续的、类似自我保护的休眠与碎片化记录交替的状态。
玻璃隔间后的主管看着那异常稳定的、低功耗般的脑波模式，微微皱起了眉头，对着麦克风说道：“奇怪……样本的认知活动模式改变了。不像是崩溃，更像是……开启了某种低级的、本能的……‘记录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