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疆道商税豁免与屯垦激励令》如同一声春雷,其诏书以最快的速度颁行天下,并迅速传遍了西疆道的每一个角落。然而,政策的落地,远比在临安紫宸殿内达成“共识”要复杂和艰难得多。
定西城的应对:机遇与挑战并存
孟璟在接到诏书和陆文渊的密信后,心情复杂。他深知,这是朝廷和陆师相能为他争取到的最好条件,也是一次必须抓住的机会。但看着诏书上那“五年免税”、“无偿授田”等诱人条款,他感受到的不是轻松,而是沉甸甸的压力——如何将这些纸面上的文字,转化为稳定西疆的真正力量?
他立刻召集幕僚和麾下将领,连夜商讨实施细则。
· 划定屯垦区: 他们圈定了定西城周边、安远州(原八剌沙衮)河谷、疏勒州(喀什噶尔)绿洲等几处水土条件相对较好、且处于驻军有效保护范围内的区域,作为首批“官田”投放。同时严令,屯垦点必须依托现有军镇或交通要道,绝不允许擅自深入偏远危险地带。
· 组建“招垦司”: 从随军文吏和当地归附文人中挑选精干人员,成立专门的“招垦司”,负责登记授田、发放农具种子贷款、协调水利、以及……处理即将到来的、预料之中的各种纠纷。
· 整顿商路治安: 加大对“天朝西陲官道”的巡逻力度,在关键隘口增设税卡(虽然目前主要是登记和提供保护,而非征税),严厉打击小股马贼,确保商路基本畅通,这是吸引商贾的前提。
利益的引力:第一批“吃螃蟹”的人
政策的吸引力是巨大的。尽管西域依然不太平,但巨大的利益诱惑足以让人铤而走险。
首先行动起来的是那些本就往来于丝路上的大小商队。来自河西、关中,甚至更远江南的商人,闻风而动。他们带着更多的货物,更大胆的计划,涌向定西城。一时间,定西城外的榷场规模扩大了数倍,各种语言的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昼夜不息。来自波斯的银器、大食的玻璃、天竺的香料,与宋国的丝绸、瓷器、茶叶堆积如山。虽然官方免税,但旅馆、饭肆、驼马租赁、护卫雇佣等相关行业迅速繁荣起来,定西城呈现出一种畸形的、病态的繁荣。
与此同时,第一批屯垦者也陆续抵达。他们成分复杂:有在内地失去土地、渴望重新开始的贫民;有犯了事、希望借此机会洗刷过去的流放者;更有一些嗅觉敏锐、试图圈占土地进行长远投资的地方豪强派来的代理人。他们带着简单的行囊和朝廷颁发的“授田文书”,在指定区域,用简陋的工具划下地界,搭建起临时的窝棚,开始了在这片陌生土地上的艰难创业。
暗流愈发汹涌:新政策下的旧矛盾
政策的阳光并未能驱散所有的阴霾,反而在某些方面激化了原有的矛盾。
· 草场与农田之争: 这是最尖锐的冲突。屯垦区大多位于水草丰美的河谷地带,而这正是游牧部落传统的冬春牧场。当宋国屯民用篱笆和犁铧将一片片草场开垦成农田时,在当地牧人眼中,这无异于掘断了他们生存的根基。冲突时有发生,屯民的庄稼在夜间被纵火,牧民的羊群被故意驱赶到田里啃食青苗。孟璟的“招垦司”和负责调解纠纷的官员疲于奔命。
· “官田”与“传统领地”的模糊界限: 朝廷所谓的“官田”,在很多当地部落首领看来,是他们世代相传的领地。虽然《新策》允许羁縻自治,但土地的归属问题极其敏感。一些首领开始暗中阻挠屯垦,或向屯民收取高额的“过路费”、“保护费”,甚至默许部下进行骚扰。
· 商路利益的重新分配: 免税政策极大地刺激了贸易,但也动了某些人的奶酪。那些原本依靠在关卡勒索商队、或是垄断某段路线贸易的地方势力,收入锐减。他们不敢明着对抗朝廷大军,却开始用更隐蔽的方式使绊子——散布某段商路有“大规模马贼”的谣言,在水源地投毒(未遂,但造成恐慌),袭击落单的、没有背景的小商队。
· 阿尔思兰余部的隐患: 阿尔思兰虽死,其部落并未完全散去,部分残余势力遁入深山,对宋国充满仇恨。新的繁荣景象更是刺激了他们的神经,袭击屯垦点和商队的事件,背后时常能看到他们的影子。
孟璟的困境与抉择
面对这纷繁复杂的局面,孟璟常常彻夜难眠。他知道,朝廷和陆师相在看着他,临安那些暂时沉默的反对派也在看着他。他必须尽快拿出“政绩”,否则“全票通过”的政策就可能变成“全票否决”的罪状。
他采取了一系列果断甚至略显强硬的措施:
· 杀一儆百: 一支来自江南的中型商队在距离定西城百里外被洗劫,人员全部遇害。孟璟通过韩震的网络,迅速锁定了是一个与阿尔思兰余部有勾结的小部落所为。他不再试图招抚,亲率一千精骑,长途奔袭,将该部落营地团团围住,拒不交出凶手的头人及其亲信数十人被当场格杀,部落余众被强行迁徙分散安置。此举极大地震慑了那些蠢蠢欲动的势力。
· 利益捆绑: 对于那些实力较强、态度摇摆的大部落,孟璟改变了策略。他不再仅仅给予空头官衔,而是主动邀请其首领参与榷场的股份经营,或是将某段商路的护卫任务承包给他们,使其利益与商路畅通直接挂钩。
· 分化瓦解: 利用屯垦带来的就业机会(如修建水渠、房屋、充当护卫),雇佣那些生活困顿的当地牧民,付给他们现钱或粮食,让他们逐渐脱离对部落首领的完全依赖,培养新的利益群体。
初见成效与潜在的危机
数月之后,政策的成效开始初步显现。
定西城的税收(主要来自本地交易和商业服务)虽然没有大幅增长,但商业活力明显提升,城市规模在扩大。
几处重点屯垦区,虽然磕磕绊绊,但第一批冬小麦总算在军队的保护下勉强种了下去,绿色的幼苗给荒凉的土地带来了些许生机。
主要商路上的大规模袭击事件有所减少,商队的数量和规模都在稳步增加。
来自定西城的奏报,开始用一些积极的字眼:“商旅渐通”、“屯田初具规模”、“民心稍安”。这些消息传回临安,暂时安抚了朝廷的不安情绪,也让陆文渊的压力稍减。
然而,孟璟和他身边的明眼人都清楚,这远非高枕无忧之时。表面的平静下,被强行压制的矛盾、因利益重新分配而产生的新怨恨,以及那些隐藏在更深处的、来自朝堂内外的恶意,都如同休眠的火山,随时可能因为某个意外事件而再次喷发。屯垦的粮食能否顺利收获?商路的繁荣能否持续?那些被夺去草场的牧人、被断了财路的地方势力,他们的怨气如何化解?阿尔思兰的余部是否真的甘心失败?
这一切,都还是未知数。帝国的西域之梦,在经历了朝堂的风暴和政策的强制输血后,依然行走在一条布满荆棘的钢丝绳上。孟璟能做的,就是握紧手中的剑与犁,在这片希望与危机并存的土地上,艰难地前行,等待着下一个黎明,或是……下一场风暴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