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泼翻的墨汁浸满雾隐山。
林星回的道袍下摆已被露水打透,踩在青石板上的脚步声惊起几只夜鸟。
腰间醉仙葫芦随着疾行轻撞,秘银外壳的凉意透过衣料传来,倒让焦灼的心绪清明了几分。
离山门还有半里地时,他突然顿住脚步。
往日该亮着引路灯笼的山神庙,此刻竟黑沉沉如蛰伏的巨兽,连檐角的铜铃都没了声响。
“不对劲。”
星回握紧拂尘,指尖触到银丝上残留的酒气,丹田内力悄然运转。
他顺着山壁摸出当年藏的青石哨,吹了声短促的呼哨,回应他的只有风吹过松林的呜咽。
布老虎从布囊里滑出来,尾巴上的补丁蹭着掌心,那是母亲当年绣的银穗草纹样,此刻却让他莫名心慌。
转过山坳,道观山门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两扇松木大门虚掩着,门闩断成两截落在地上,门楣上 “雾隐观” 三字被划得支离破碎,划痕边缘泛着诡异的黑褐色,像是被什么剧毒侵蚀过。
“无量你个天尊,这群杂碎敢先动手!”
星回踩着梯云纵跃上墙头,却见院内静得可怕,只有丹房的窗户透着微弱的烛光。
“星回?”
了尘大师的声音从禅房方向传来,老和尚披着袈裟跑出来,袈裟下摆沾着点点血渍。
“你可算回来了!方才道长在西坡布阵,遇着东厂的暗哨……”
话音未落,丹房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
星回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混着腐臭扑面而来。
清虚子靠坐在蒲团上,左手捂着右臂,袖管已被鲜血浸透,地上摔碎的瓷碗里,本该用来研药的清水正冒着细密的黑泡。
“师父!”
星回扑过去扶住道长,指尖刚触到袖管就觉黏腻。
掀开一看右臂肘弯处赫然印着五个乌黑色的爪痕,最深的伤口正汩汩往外渗着黑血,周围的皮肉已肿得发亮,像要炸开的紫葡萄。
清虚子喘着气摆了摆手,拂尘扔在一旁,银丝上沾着几缕发黑的布条:
“是影杀楼的‘腐骨爪’。”
他指了指窗外西坡的方向。
“那暗哨藏在八卦阵的‘休门’,借着夜色用龟息功敛了气息,我察觉时已被他偷袭得手。”
星回想起苏墨卿给的破阵图纸,心脏猛地一缩:
“他们竟真能破阵!”
他摸出腰间醉仙葫芦,拔开塞子就要往师父伤口上倒桂花酒,却被清虚子按住手腕。
“这毒遇酒更烈。”
道长苦笑一声,气息明显弱了几分。
“那暗哨爪上淬了摩罗教的‘腐心露’,沾着皮肉就往骨缝里钻,方才我用内力逼毒,反倒让毒气窜得更快。”
了尘大师端来温水和干净布条,老和尚的手都在发抖:
“我用菩提叶粉敷过,可根本压不住毒性,伤口周围的皮肉都开始发硬了。”
他翻开药箱,里面的解毒丹散堆得乱七八糟。
“寻常解毒药碰着这毒,全成了粉末。”
星回盯着师父臂上的爪痕,突然想起洛水酒坊里苏墨卿说的话,喉结滚动着发紧:
“道爷这就去找金沙帮的人要解药!”
他转身就要往外冲,却被清虚子用没受伤的手拽住。
“没用的。”
道长从怀中摸出块染血的黑布,上面绣着半截飞鹰纹样。
“影杀楼的毒功独一份,除了他们自己的解药,只能用丹炉炼‘清骨丹’来解。”
“清骨丹?”
星回攥着那块黑布,指节泛白。
“需用丹房里的千年玄冰做药引,再配上七叶重楼、天山雪莲......”
清虚子话没说完就剧烈咳嗽起来,嘴角竟溢出一丝黑血。
星回慌忙扶住他,却见师父臂上的爪痕已蔓延出细细的黑丝,像蛛网般爬向肩膀。
“但炼药要六个时辰,东厂的主力......恐怕天亮前就会到。”
了尘大师突然一拍大腿:
“前几日金沙帮送过一株七叶重楼,还在丹房的暗格里!”
他刚要起身,院墙外突然传来一声极轻的衣袂破风响。
星回瞬间绷紧神经,抓起拂尘就挡在师父身前,醉仙葫芦的秘银外壳在烛光下泛着冷光。
“是方才那暗哨的同党?”
了尘握紧佛珠,掌心沁出冷汗。
清虚子靠着墙缓缓坐直,左手掐了个法诀,丹田内力运转间,脸色稍显红润:
“不是同党,是那暗哨去而复返。”
他瞥了眼窗外。
“方才交手时我用拂尘扫中他肋下,他定是想回来取我性命,好向曹瑾仁邀功。”
星回悄悄将醉仙葫芦的鎏金绳缠在手腕上,指尖划过秘银葫芦壁。
苏墨卿说这葫芦能储三成内力,此刻里面还存着他昨日未用完的真气。
“师父你歇着,道爷去会会他!”
他猫着腰摸到窗边,透过窗缝往外看。
月光下的西坡树影里,果然立着个黑衣人影,面罩上的飞鹰刺绣在风中微微晃动。
那人似乎察觉到动静,突然抬手一挥,三枚毒镖直奔丹房窗户而来!
星回早有准备,猛地推开窗户,拂尘银丝如网扫出,“当啷” 一声将毒镖打落在地,毒镖触到青石板,瞬间蚀出三个小坑。
“缩头乌龟敢暗算道爷师父,有种出来单挑!”
他踩着窗台跃出去,拂尘在手中一转,银丝绷直如枪尖。
黑衣人影冷笑一声,从树后走出来,双手十指弯曲,指甲泛着暗绿色的寒光,正是方才偷袭清虚子的腐骨爪。
“小崽子倒是孝顺,正好一起抓了你们,给曹公公做贺礼。”
他脚步一晃,竟使出东厂缇骑惯用的 “踏雪无痕”,瞬间欺至星回面前,爪风带着浓烈的腐臭,直抓面门。
星回借着月光看清对方肋下的血迹,心头一喜。
果然是师父伤过的那人!
他踩着 “玄甲步” 侧身避开,拂尘顺势扫向对方手腕,银丝带着酒气缠上去。
却不料那人爪势突变,手腕翻转间,爪尖竟划向星回持拂尘的手背,正是 “九阴白骨爪” 里的 “分筋错骨” 招式。
“无量你个天尊,玩阴的!”
星回急中生智,手腕一松,拂尘柄尾砸向对方手肘,同时丹田内力急转,将醉仙葫芦中储存的真气尽数引到掌心。
银丝突然暴涨三寸,青芒闪过,正缠上对方的爪腕,借着真气之力猛地一拉。
黑衣人惨叫一声,被拽得一个趔趄,肋下伤口崩裂,鲜血渗出来染红了黑衣。
他恼羞成怒,双爪齐出,爪风如刀割般扫向星回周身,地面的青草沾着爪风掠过的气息,瞬间变得枯黄发黑。
星回不敢硬接,踩着梯云纵飞身跃起,拂尘从空中劈下,银丝如暴雨般砸向对方。
正是清虚子教他的 “苍龙摆尾” 变式。
黑衣人慌忙用爪抵挡,银丝缠上他的手指,酒气混着真气侵入体内,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星回趁机使出 “闯鸿门”,拂尘柄尾狠狠砸在他胸口,对方闷哼一声,喷出一口黑血,转身就要往山下逃。
“想跑?”
星回摸出腰间醉仙葫芦,猛地掷了出去,秘银葫芦如流星般砸中对方膝盖,黑衣人踉跄着摔倒在地,刚要爬起来,就被赶过来的金沙帮弟子按住。
“搜他身上!”
星回冲过去,一把扯开黑衣人的面罩,露出张布满刀疤的脸。
弟子们从他怀里搜出个瓷瓶和一张字条,字条上画着雾隐山的地形图,“生门”“休门” 的位置都做了红圈,落款是东厂的朱印。
星回拿着瓷瓶跑回丹房,刚要递给清虚子,却见师父臂上的爪痕已蔓延到肩头,原本清亮的眼眸也蒙上了一层灰雾。
“快...炼药。”
清虚子抓住他的手腕,指节冰凉。
“丹房的地火灶能控温,玄冰在......在西北角的铁盒里。”
了尘大师已经把七叶重楼取了出来,老和尚正用银刀小心翼翼地切开根茎,白色的汁液滴在瓷盘里,瞬间就变成了淡紫色。
“星回,你师父撑不了多久了。”
老和尚声音发颤。
“炼药需要有人守着丹炉,不断调节火候,还得按时加药材,这活儿只能靠你。”
星回看着师父痛苦的神色,又摸了摸腰间的醉仙葫芦,突然握紧拳头:
“道爷能行!”
他把瓷瓶递给了尘。
“大师你先用药水给师父清洗伤口,我这就去生火炼药!”
丹房西北角的地火灶早已积了厚厚的灰尘,星回蹲下身,用打火石点燃干燥的艾草,塞进灶膛。
火苗 “腾” 地窜起来,映得他脸上发烫。
铁盒里的千年玄冰果然还在,用锦缎裹着,摸上去寒气刺骨,即使在灶火旁也不见融化。
他按照师父平日教的法子,将玄冰敲成小块,放进丹炉底层,又把切碎的七叶重楼铺在上面。
灶火噼啪作响,丹炉渐渐发烫。
星回守在炉边,时不时添些柴火,目光却总忍不住飘向门口。
禅房方向传来清虚子压抑的咳嗽声,每一声都像锤子敲在他心上。
他摸出布老虎,指尖蹭过母亲绣的银穗草,突然想起十五岁生辰时立的血誓,喉结又开始发紧。
“爹,娘,你们一定要护着师父。”
他轻声默念,将布老虎放在丹炉旁。
“道爷一定会炼出解药,守住山门,为你们报仇。”
夜色渐深,灶火的光芒在丹房里跳动,映着星回专注的侧脸。
远处的山风越来越急,隐约传来马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