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脑勺的钝痛还没散尽,许青山睁开眼,入目是结着蛛网的黑椽子,鼻尖钻着一股混合了霉味、土腥味和汗臭的古怪气息。
“醒了?醒了就赶紧下地!磨盘沟不养吃白饭的懒虫!”
粗粝的吼声像砂纸擦过耳膜,许青山猛地坐起身,脑子瞬间炸开——一边是互联网公司高管办公室的冷白灯光、咖啡香,一边是土坯房里漏风的窗户、打补丁的粗布被褥,两重记忆疯狂冲撞,疼得他龇牙咧嘴。
1977年,川东涪陵,磨盘沟。他,许青山,三十五岁猝死在工作岗位上,竟重生到了同名同姓的下乡知青身上。
“发什么呆!”生产队长王振山扛着锄头站在门口,脸膛被山风晒得黝黑,皱纹里嵌着泥土,“全队都在梯田薅草,就你小子窝在屋里睡大觉,真当自己是城里来的少爷?”
许青山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慢悠悠掀开薄被。原主是个娇生惯养的城里娃,受不了农村的苦,干活总偷奸耍滑,在队里名声极差。而他,上辈子管着几百人的团队,最讲究效率,可不是真的想偷懒。
穿好磨脚的草鞋,许青山跟着王振山往田埂走。浓雾像化不开的墨,把磨盘沟的梯田缠得密不透风,一层叠一层的田垄在雾中若隐若现,活像摊在山坡上的碎盘子。脚下的泥土湿滑黏腻,每走一步都要陷进去半寸。
“快点!磨磨蹭蹭的,今晚工分你别想拿满!”王振山在前头催促,脚步却不自觉放慢,怕这城里娃摔进田里。
许青山却忽然停住了脚步。他看着眼前的梯田,脑子里自动弹出无数数据:土层厚度、坡度、灌溉方式……上辈子做农业项目调研的记忆翻涌上来,再结合原主的认知,他立刻发现了问题——这梯田完全靠人力挑水灌溉,费力不讨好,而且种的都是低产粮,难怪磨盘沟这么穷。
“你又站着干啥?”王振山回头,见他杵在田埂上走神,火气又上来了,“许青山,我告诉你,别跟我耍花样!今天不薅完两垄草,你就等着全队批判!”
周围干活的村民也看了过来,知青标兵陈向东直起身,拍着胸脯喊:“王队长,您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有些人就是思想觉悟低,得好好改造!”他瞥向许青山的眼神,满是鄙夷。
农村青年赵铁柱更是嗤笑一声,挥着锄头猛薅草,故意弄出很大的动静,像是在炫耀自己的力气。
许青山没理会这些嘲讽,反而顺着田埂往下走了两步,找了块相对平整的石头,竟直直躺了下去!
“你!你反了天了!”王振山气得锄头都差点扔了,“许青山,你敢在田埂上偷懒睡觉?!”
许青山眯着眼,任由浓雾打湿脸颊,语气淡定:“王队长,别急。这雾天能见度不足三尺,弯腰薅草容易伤苗,还容易摔进田里,纯属做无用功。我躺这儿,是在‘看田’。”
“看田?”王振山气笑了,“看田需要躺着看?我看你就是找借口!”
不远处,周晓芸提着装窝头的竹篮走来,看到这一幕,清澈的眼睛里满是惊讶,随即又涌上几分同情。她轻声劝道:“许青山,你还是起来吧,王队长也是为你好。”
许青山侧过身,冲她笑了笑:“周老师,我没偷懒。你看这梯田,坡度太陡,浇水难;土层薄,肥力不够。光靠蛮干,再累也种不出多少粮。”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王振山耳朵里。老队长愣了愣,盯着梯田看了半天,眉头渐渐皱起——许青山说的,好像有点道理,但这磨盘沟的田,几百年来都是这么种的,还能有别的法子?
陈向东却立刻反驳:“一派胡言!劳动最光荣,哪来这么多歪理?我看你就是怕吃苦!”
许青山懒得跟他争辩,重新躺好,望着雾中隐约的田垄,心里已经有了盘算。1977年,高考很快就要恢复,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也不远了,这磨盘沟的穷日子,该到头了。而他的“摆烂”种田路,就从这雾锁的梯田里,从这躺出来的“效率”开始。
浓雾里,田埂上的那个身影,成了磨盘沟今天最大的新鲜事。有人骂他懒,有人替他担心,却没人知道,这个“懒汉”的脑子里,正装着改变整个磨盘沟命运的蓝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