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在百草谷中静静流淌,转眼半月过去。
穆人清的身体在王惟中精湛医术与七叶明心莲残存药力的滋养下,恢复得比预期更快。他虽仍未苏醒,但面色已与常人无异,胸膛起伏有力,偶尔手指甚至会无意识地微微颤动,仿佛在沉睡中与什么抗争。王惟中每日施针用药,疏通其郁结的经脉,只是那深种的心魔,非药石能及。
安小慧则已基本康复,苍白的脸颊恢复了往日的红润,只是眉眼间多了几分历经磨难后的沉静。她每日帮着煎药、照料穆人清,闲暇时便坐在溪边石上,看袁承志练剑。
袁承志的伤势早已痊愈,内力更是精进一层。许是经历了寒潭生死一线的磨砺,他感觉体内混元功运转更加圆融自如,金蛇剑法施展起来,少了几分以往的刻意,多了几分挥洒自如的灵性。他知道,这是心境与武功双双提升的征兆。
这一日黄昏,袁承志刚练完一套剑法,还剑入鞘,只见安小慧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茶走来。
“袁大哥,歇息一下吧。”她将药茶递上,声音轻柔。
袁承志接过,看着她被晚霞映红的脸庞,心中一片宁静温暖。“小慧,你的身子刚好,这些事让……”
“我没事了。”安小慧打断他,微微一笑,笑容虽浅,却如春花初绽,“总不能一直让你和王前辈照顾我。”她顿了顿,望向穆人清所在的茅屋,眼中掠过一丝忧色,“只是师父他……”
袁承志饮了一口微苦的药茶,轻叹一声:“师父一生刚强,将华山派看得极重。此番变故,对他打击太大。王前辈说,需得他自己闯过心关才行。”
两人一时沉默下来。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溪水旁。
“袁大哥,”安小慧忽然低声问道,“等师父好些……我们是不是就要离开这里了?”
袁承志看着她眼中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与依恋,心中明了。这段谷中岁月,虽危机四伏,却是两人相识以来最为平静、相处最久的时光。他点了点头,语气坚定:“嗯,必须离开。大师兄独力支撑华山,桑小娥及其背后之人虎视眈眈,我们不能永远躲在这里。而且……”他目光深邃,“有些事,必须去弄个明白。”
他指的是五毒教,指的是那隐藏在桑小娥复仇之后的更深阴影。
安小慧低下头,轻声道:“我明白。无论你去哪里……我都跟着你。”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袁承志心中感动,正欲开口,却见王惟中背负着双手,慢悠悠地从药田那边踱了过来,脸上带着一丝若有所思的神情。
“小子,”王惟中走到近前,也不看两人,目光望着远处沉落的夕阳,突兀地问道,“你可知,那‘七叶明心莲’,除了净化万毒、医治内伤,还有何效用?”
袁承志一愣,摇了摇头:“晚辈不知,请前辈指教。”
“此莲生于至寒之地,汲取地脉灵气与寒螭精气而生,其莲心蕴有一丝‘先天寒魄’。”王惟中缓缓道,“若能将其炼化吸收,可助人凝练神识,抵御外魔,甚至……对破除某些迷障、唤醒沉沦心神,或有奇效。”
袁承志与安小慧同时一震!目光猛地投向王惟中!
“前辈,您的意思是……这明心莲,可能对师父的心魔有用?!”袁承志声音带着一丝激动。
王惟中瞥了他一眼,哼道:“只是可能!穆老弟心神受损太深,已成执念心魔,非寻常外邪。这莲心之力虽能清明神识,但能否撼动其心魔,犹未可知。而且……”他话锋一转,语气凝重,“炼化莲心,凶险异常。那‘先天寒魄’乃天下至寒之气,一个不慎,反会冻彻神魂,轻则神智受损,重则魂飞魄散!老夫也只是在一部上古残卷中见过相关记载,从未尝试过。”
希望与风险并存!
袁承志看着王惟中,毫不犹豫:“无论如何,只要有一线希望,晚辈都愿一试!请前辈教我炼化之法!”
安小慧也急切道:“前辈,若有风险,可否由我……”
“你不行。”王惟中直接打断,“你内力浅薄,根基未稳,触及莲心寒魄,瞬间便会神魂冻结。这小子内力深厚,根基扎实,混元功中正平和,或许能勉强一试。”他看向袁承志,眼神严肃,“你可想清楚了?此法无人试过,成败生死,各安天命!”
袁承志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如铁:“我想清楚了!为救师父,纵是刀山火海,袁承志也绝不退缩!”
“好!”王惟中眼中闪过一丝赞赏,“既然如此,你且调整状态,将内力恢复至巅峰。三日后子时,阴气最盛,亦是莲心寒魄最为活跃之时,老夫为你护法,助你一试!”
“多谢前辈!”袁承志深深一揖。
希望之火再次燃起,虽然微弱,却照亮了前路。
然而,就在袁承志全心准备,意图炼化莲心、唤醒师父之际,百草谷外的世界,暗涌并未停歇。
距离百草谷百里之外的一处荒僻山神庙内。
桑小娥盘膝坐在布满灰尘的供桌之下,脸色苍白,胸口缠着厚厚的绷带,隐隐有血迹渗出。她运功调息,眉宇间充满了痛苦与怨毒。黄真那一棍,让她内腑受创极重,若非凭借着一股复仇的执念支撑,恐怕早已倒下。
庙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闪入,带进一股夜风的凉意。
桑小娥猛地睁开眼,警惕地望去。只见来人一身黑衣,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深邃难测的眼睛。
“是你?”桑小娥语气冰冷,带着一丝戒备。此人正是在风陵渡附近林中,以毒箭和烟遁弹助她脱身的神秘人。
“看来桑姑娘伤得不轻。”蒙面人声音沙哑,似乎刻意改变了声线,“袁承志身边,倒是能人辈出。”
“不用你假惺惺!”桑小娥厉声道,“你说过会助我报仇!如今我手下死伤殆尽,自己也重伤至此,你的援助又在何处?!”
蒙面人轻笑一声,笑声中带着一丝嘲讽:“桑姑娘何必心急?报仇,尤其是向袁承志这样武功高强、背景复杂的人报仇,岂是易事?需得耐心,等待时机。”
“时机?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桑小娥情绪激动,牵动伤口,忍不住咳嗽起来,“他现在躲在百草谷,有王惟中那老怪物庇护,我们根本进不去!”
“进不去,可以引他出来。”蒙面人慢条斯理道,“据我所知,袁承志重情重义,有些人和事,是他无法舍弃的软肋……”
桑小娥目光一闪:“你是说……华山派?”
蒙面人不置可否,只是淡淡道:“黄真已返回华山。如今的华山派,高手折损,掌门垂危,可谓前所未有的空虚……”
桑小娥眼中怨毒的光芒大盛,一个恶毒的计划在她心中迅速成形。她看向蒙面人:“你能给我什么帮助?”
蒙面人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瓶,放在地上:“这里面是‘幻心散’,无色无味,能于不知不觉间扰乱心神,放大心魔。或许……对你接下来的行动有所帮助。”他顿了顿,补充道,“记住,我们的目标是袁承志。至于其他人,是生是死,无关紧要。”
说完,他身形一晃,已如青烟般消失在庙门外,仿佛从未出现过。
桑小娥拿起那个瓷瓶,紧紧攥在手中,指甲几乎要掐入掌心。她望着门外漆黑的夜色,脸上露出了疯狂而扭曲的笑容。
“袁承志……你等着……我要让你付出更惨痛的代价!”
阴风掠过破败的山神庙,带来远山野兽的嚎叫,更添几分诡谲。
百草谷内的宁静,仿佛暴风雨前最后的假象。一场针对华山派,针对袁承志软肋的阴谋,已然悄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