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经过团结农场的场部来到巩乃斯酒厂时,李世英的脸色就有些不大好看。
去年他们俩看电影从喝醉酒的赵安文那里把苏青和叶娟“救”了出来后,特意送两个姑娘回家,当时李世英记得很清楚,俩姑娘是朝着路北巷子去的。
然后到了地方一打听,才知道叶娟家是在路南的。
李世英便想起了俩人第一次来找杜新华的时候,苏青和叶娟就是从路南巷子出来的,当时苏青还解释说是跟同事一起搭伙吃了顿午饭。
意思是当时苏青还防备着他们俩,以为他们俩是坏人呗,而且几次见面,她也从未对李世英有过任何解释。
郭保生也很是有些不爽,嘟嘟囔囔地抱怨了两句,李世英觉得还是去看一看,反正就这么一次,就当是完成苏青的嘱托了。
今天是周末,巷口李世英拦住打听的那个中年人告诉他们,酒厂今天休工,毕竟巩乃斯酒厂的业务还没有繁忙到需要连年不休地大搞生产。
骑着马来到叶娟的家门口前时,郭保生摸了摸鼻子,不可置信地看了李世英一眼,因为这院子实在太小了,他自到边疆来了之后,就没有见过这么小的院子。
这院子只有两间小屋,与隔壁的院墙就是从一排屋子最北面两间隔开的,院门朝南开,东墙比西墙还要高,整体狭长,院角有一棵低矮的柿子树,院门很是简陋,是个做工粗糙的木门,门缝很大。
李世英骑在马上,就能从西墙看到院子里,其中一间小屋挂着竹门帘,院子收拾得倒是很干净,他喊了一嗓子:“叶娟同志在家吗?”
有人应了一声,然后他就看见叶娟掀开门帘张望,有些惊讶地快步走来开门:“李大哥,郭大哥,你们怎么来了?”
这院子太小,俩人便把马儿拴在门外,跟着进了院子,郭保生便摇着头:“你家这院子真够小的。”进了院子他才发现,整个院子的东西长度比照那两间小屋,而那两间小屋的长度,还不如李世英住在一大队院子时的那个马棚。
叶娟笑了笑没接话,请两个人进屋坐,又把门帘卷了起来,屋内很简陋,对门一张木桌,后面摆了个书架,屋角有个被碎花布遮住的床,门边一个老式的铁皮炉,一口水缸,一个细细的铁洗脸架,便再没有其他了。
倒了两杯茶,叶娟略有些拘谨地坐在了远处,解释地说:“我爸爸是发配到这里的右派,厂里就只给他分了一间房,隔壁是邻居叔叔帮忙多盖了一小间,以前我就住在那里的。”
郭保生顿时觉得不好意思,他真不是嫌弃叶娟的家里太小,而是没有想到,这么辽阔的、地广人稀的边疆,还能看到这么小的院子,他实在太吃惊了。
听了叶娟的解释,两个人都沉默地点了点头,李世英家里好歹是出了个右派的,他的堂哥就曾经发配到宁远县劳改了两年多,然后就被摘掉了右派帽子,毕竟堂哥当年也是参军入伍打算入朝鲜跟美国佬领导的联合国军打仗的,只是到了东北,战争就结束了。
“你父亲之前没有被摘了帽子吗?”
李世英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看到叶娟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口气,只能感叹叶娟的父亲运气不好,国家前后几次召开会议给表现良好、或者家庭出身不那么复杂的右派摘帽,都没有轮到他。
再过几年,国家就要全面摘除右派分子的帽子,偏偏这位又已经去世好几年了。
“苏青上大学前去我们一大队了一趟,请我们时常来看望你一下。你这里遇到什么麻烦了没有?有啥问题,你跟我俩说,我们想办法替你解决了。”
叶娟摇了摇头:“太感谢你们了。苏青姐临走时也没跟我说起过这件事,麻烦你们特意跑这么一趟了。我这里都还好,就是有些人在背后说闲话的。”
“说什么闲话了?我去教训他们!”郭保生的正义感顿时涌了上来,他新入手一根棍子,觉得恰好可以开开张。
叶娟欲言又止,看了看跃跃欲试的郭保生,又看了看沉稳的李世英,小声地说:“我爸爸去世后,苏青姐就拉着我住在了她那里,她住在路北的,她去上大学我就搬了回来,前些天我去她那里收拾屋子,隔壁有个女知青就说了些胡话,说苏青姐能上大学,是…是乱搞男女关系才获得推荐资格的。”
她一张脸有些通红:“苏青姐以前就是高中生,这些人怎么可以这样乱说话造谣呢?”
郭保生一拍桌子:“这是什么屁话,自己没本事就编排泼脏水?咱们找她去,当面问个明白,要是没有证据,就让她道歉!”
李世英一把将他按住,他回想了苏青八月份去一大队找自己时候的情形,隐隐觉得,或许这件事,并不是空穴来风。
李世英是见过几年后知青大返城的乱象的,结了婚的男知青抛妻弃子、结了婚的女知青甩了本地的丈夫,人们到处送礼托关系,用身体作为交易,他在一大队都听说了一些的。
所以李世英一向对八十年代的“伤痕文学”无感,有些事情明明是个人的选择,但文化人总喜欢包装一下,将自己开脱出来,把自己摆在受害者的一方,然后开始反思,于是这一切都是政治的错误、都是体制的错误、都是人种的错误,唯独没有他们个人的任何错误。
总而言之,文化人善于将人性普遍的恶,归根于某个民族、某个国家甚至某一特定时期在大历史背景下的政策,但他们在政策、政治环境最热情的时候,享受到的一切,他们从来不提,只是一味地将自己选择的经历描述为苦难。
李世英不紧不慢地说:“叶娟同志,这世上眼红他人的人多了去了,你就记住一句话,有人惹到你了,你就把事情闹大,闹得越大,别人就越不敢欺负你。”
“这件事我和小郭不好出面,我们俩越是出头,都是外乡人,泼在苏青同志身上的脏水就更多,到时候什么恶心的话都被人故意造谣出来了。”
“那个女知青以后如果还继续说这种话,你就闹到酒厂领导那里去,肯定会有人出面管这件事的,总比我们俩威胁那个女知青不让她造谣管用多了。”
叶娟眼睛一亮,她一直苦恼苏青被人背后造谣这件事,但她不会吵架,跟人争辩总也说不过,憋在心里很不舒服。
李世英给她的建议很中肯,她觉得以后再碰到类似事情的话,就这么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