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避难所那厚重的金属大门在身后缓缓闭合,发出沉闷的轰响,将外界的一切危险与污浊暂时隔绝时,大雄一直紧绷如弓弦的神经才真正意义上地松弛下来。
一股巨大的虚脱感席卷全身,让他几乎要站立不稳……熟悉的气息包裹了他,虽然并不好闻,却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小子,给。”
队长的声音在身旁响起,他将一副略显陈旧的黑框眼镜塞到大雄手里。
“给你去修眼镜,先戴着这个凑合一下。”
大雄感激地接过,道了声谢,将那副备用眼镜戴上。
视野瞬间清晰,但度数似乎有些微差异,镜框的款式也和他戴惯的不同,让他感觉有些别扭,看东西时下意识地会微微歪头。
“哈哈!大雄,你这造型挺别致啊!”
胖虎洪亮的笑声打破了略显沉重的气氛,他大力揽住大雄的肩膀,那力道差点让瘦弱的大雄一个趔趄。
“走!回宿舍!这次你可真是……吓死我们了!”
圣奈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跟在他们身旁,她的目光落在大雄戴着陌生眼镜的侧脸上,那略显局促的样子,与她记忆中那个眼神坚定的少年重叠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反差,让她心底某个角落微微一动。
三人穿过略显拥挤和嘈杂的避难所通道,回到了他们所属的突击队宿舍,关上门,将外界的喧嚣稍稍隔绝,宿舍内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安静。
胖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开始喋喋不休地抱怨着这两天训练的辛苦和对大雄的担心。
而圣奈则是倚靠在床架旁,静静地注视着正在小心翼翼调整眼镜位置的大雄。
沉默了几秒,她终于开口,声音不像平日那般清冷:
“大雄。”
“嗯?”
“当时……”
圣奈微微蹙眉,似乎在斟酌词句。
“在蝰蛇帮拦住卡车的时候,你为什么会那么做?用自己的命……换我。”
这个问题,在她心中盘旋已久。
大雄被问得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地挠了挠头,脸上泛起一丝窘迫的红晕。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磨损严重的鞋尖,组织着语言:
“我……我其实也不知道,当时脑袋里一片空白,就是……就是‘嗡’的一下,然后身体自己就动了……”
他抬起头,眼神有些飘忽,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绝望的时刻:
“那时候……我们和蝰蛇帮兵力太悬殊了,胖虎还被三个人用枪指着,进退两难……我……我怕得要死,真的,怕得甚至躲到了车子底下……”
他坦诚着自己的恐惧,这非但没有让圣奈鄙夷,反而让她更加专注地倾听。
“但是……看到你被人压着,看到大家被包围,我就想着一定要做点什么……一定有什么是我也能做到的……”
他的声音逐渐坚定起来。
“当时情况太紧急了,我想破了脑袋,好像……好像也只能想到这么个笨办法了……”
他顿了顿,最后轻声总结道,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认命的坦然:
“但我觉得值得。因为……相比在关键时刻会掉链子的我,圣奈你得救……对大家更重要。”
这番毫无修饰,甚至有些自贬的话语,像一股暖流,又像一根羽毛,轻轻搔刮着圣奈的心。
她没有露出感动的神色,反而被大雄最后那句“懦弱没用”的自评和他那认真又窘迫的样子逗得微微扬起了嘴角。
她走上前,伸出食指,在大雄的额头上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
“哎哟!”大雄捂住额头,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这次算你运气好!”
圣奈的语气带着一丝罕见的嗔怪。
“那个刀疤脸,虽然凶狠,但骨子里还不算彻底泯灭人性的穷凶极恶之徒。下次可不许再这样冲动行事了,知道吗?”
大雄捂着额头,乖乖地点了点头:
“嗯……知道了。”
或许是劫后余生的情绪仍在激荡,大雄看着圣奈近在咫尺的脸,看着她唇角那未完全消散的浅浅笑意,脑子突然一热,一句憋在心里很久的话脱口而出:
“我觉得你笑起来很好看,如果……如果你平时不总是表现得那么高冷……就好了……”
话音刚落,不仅圣奈愣住了,连一旁竖着耳朵听的胖虎都猛地瞪大了眼睛,嘴巴张成了o型,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这……这像是那个在女生面前连话都说不利索的野比大雄能说出来的话?!
圣奈回过神来,看着大雄瞬间爆红,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的脸,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
她非但没有生气或退开,反而故意又凑近了一步,几乎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距离。
她用一种带着些许暧昧的语调,低声问道:
“哦?那……你想要我对你……多热情呢?”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大雄的脸瞬间红得像煮熟的虾子,心跳如擂鼓,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啊?不!不是!圣奈同学,你……你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他手足无措,恨不得把刚才的话吞回去。
看着他那副窘迫得快要冒烟的样子,圣奈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轻笑出来,冰雪般的容颜如同春日照耀下的湖面,瞬间生动明亮起来。
她不再逗他,直起身子,恢复了平时那略带清冷的模样,但眼角的笑意还未完全褪去。
“行了,不逗你了。”
她转身脱去外面的作战服,拿起放在床头的洗漱用品,看了看还在脸红心跳的大雄和一旁看戏的胖虎。
“身上脏兮兮的,难受死了。走吧,一起去澡堂?”
胖虎立刻响应:“走!可得好好洗洗!”
大雄也红着脸,默默拿起自己的东西,跟着他们走出了宿舍。
第二天,大雄戴着那副备用眼镜,怀着些许忐忑,来到了母亲居住的区域。
推开虚掩的房门,大雄惊讶地发现,这间不过几平米的简陋宿舍,竟然被母亲打理得井井有条。
床铺整洁,仅有的一个小桌子和一个铁柜被擦得干干净净。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张小桌子上竟然摆了一个用废弃金属罐改造的花瓶,里面养着一支含苞待放的郁金香,为这灰暗压抑的空间注入了一抹特别的色彩。
就在这时,玉子刚好从食堂吃完午饭回来。她一推门,看到站在房间里的儿子,眼睛瞬间就亮了,激动地冲上前将大雄紧紧抱在怀里。
“大雄!你回来了!”
玉子的声音带着哽咽,抱了好一会儿才松开,然后仔细地打量着他,目光里充满了担忧和审视。
“让妈妈看看……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事的,妈。”
大雄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自然。
“只是去执行一个救援任务,路上很顺利,基本上没碰到什么丧尸。”
他下意识地隐瞒了行动中的惊心动魄,还有那被俘虏交换的经历。
不知从何时开始,这个曾经遇到困难只会哭着找妈妈的孩子,也学会了报喜不报忧,将风雨和危险独自扛在肩上。
这或许,就是残酷末世赋予他的成长标志吧。
玉子仔细端详了半天,确认儿子除了有些疲惫,眼镜换了一副之外,确实没有明显的伤痕,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但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忧虑并未完全散去。
“你没事就好,妈这几天……一直没睡好觉,心里总是不踏实。”
“妈,你别太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这时,门口传来脚步声,出木杉英才拿着一本书走了进来。
“阿姨,我把后勤考核的……”
他看到大雄,脸上立刻露出惊喜的笑容。
“大雄!你回来了!”
“出木杉?你怎么……”大雄有些意外。
“哦,阿姨说她闲不下来,觉得自己也应该加入后勤组,为大家出一份力,不能总靠着你们的家属特权白吃白住。我就找了这本后勤管理的基础考核用书带过来给她看看。”
大雄闻言,看向母亲,语气带着心疼:
“妈,你别太辛苦了,有我在呢……”
玉子却摇了摇头,态度很坚决:
“但妈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啊。你看,大家都有自己的岗位,都在为生存努力。就我靠着你们的照顾住在这里,于情于理都不太合适……我也想尽自己的一份力,哪怕只是帮忙整理物资也好。”
看着母亲眼中坚定的光芒,大雄一时语塞。
他明白母亲的心情,也知道在这种集体环境中,无所事事反而会带来更大的心理压力。
他最终只能点了点头,轻声说:
“那……您别太累着自己。”
又和母亲以及出木杉聊了几句近况后,大雄离开了母亲的宿舍,走向了避难所的医疗区。
那里永远弥漫着消毒水和血腥混合的气味,永远是一片忙碌的景象。
他在一个用帘子隔开的诊疗区域找到了静香。
她正低头为一个伤员更换绷带,侧脸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专注而柔和。
当她抬起头,看到站在帘子外的大雄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下一秒,泪水毫无征兆地涌出了她的眼眶。
她几乎是小跑着冲了过来,不顾周围还有其他伤员和医护人员,一下子扑进大雄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了他。
“大雄……你担心死我了……呜呜……”
她的哭声压抑而委屈,肩膀微微颤抖着。
没有人知道,在大雄被带走的那段时间里,她是如何强撑着完成工作,又是如何在无人的角落偷偷哭泣。
大雄也用力地回抱着她,感受着她身体的温度和微微的颤抖,心中充满了愧疚。
“静香……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两人就这样静静相拥了片刻,感受着彼此的存在,汲取着劫后余生的慰藉。
然而,医疗区的工作永远是繁重的。
一位护士掀开帘子,语气急促地喊道:
“静香!三号床伤员需要紧急处理!”
静香猛地从大雄怀中抬起头,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努力平复着情绪,但看向大雄的眼神依旧充满了不舍和担忧。
“抱歉,大雄,我得去工作了。”
“嗯……没事的,你去忙吧。”
静香一步三回头,但最终还是转身快步走向了需要她的伤员。
大雄站在原地,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忙碌的白色身影中,心中五味杂陈。
……
晚上,六人间宿舍里只有大雄,圣奈和胖虎三人,其他队员仍在执行夜间警戒任务尚未归来。
避难所实行严格的电力配给,入夜后除了必要区域,宿舍区只有微弱的地灯提供照明。
三人分别躺在自己的床铺上——圣奈和大雄是下铺,胖虎在圣奈的上铺。
黑暗中,谁也睡不着,但缺乏娱乐活动的长夜显得格外漫长。
“唉,好无聊啊……”
胖虎在上铺翻了个身,床板发出吱呀的抗议声。
“要是以前,现在肯定在看电视,或者打游戏。”
他的话勾起了大雄的回忆,也叹了口气:
“是啊……那时候最大的烦恼,也就是被你抢走零花钱和漫画,或者羡慕小夫又买了什么新玩具……”
提到小夫,两人的声音都低沉下去,黑暗中弥漫开一丝担忧和伤感。
那个家境富裕,总是有点臭屁的同学,如今又身在何方?是否还活着?
“希望……以后能遇到他吧。”
大雄轻声说,像是在祈祷。
或许是黑暗给了人倾诉的勇气,一向话不多的圣奈也加入了谈话,她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清晰而平静:
“我以前……在转学来之前,在原来的学校是学生会长。”
“哇!学生会长!”胖虎惊呼。
“怪不得你那么厉害,连出木杉都觉得你很优秀!”
大雄也附和道:“是啊,真让人羡慕……”
圣奈似乎轻轻笑了一下,但那笑声里带着一丝淡淡的落寞:
“但是,太过优秀……有时候也很烦恼。比如朋友不多,大家会觉得你难以接近,或者只是把你当成解决难题的工具……很多时候,都会觉得……挺寂寞的。”
她难得地袒露了一丝脆弱,大雄和胖虎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道:
“我们俩就是你的朋友啊!”
“还有静香和出木杉也是!”
大雄顿了顿,又补充道:
“以后,我们大家一直都会是朋友的!”
圣奈沉默了半晌。
黑暗中,大雄能感觉到对面的她,似乎朝自己的方向侧过了身。
然后,他听到了她清晰而温柔的声音,那声音里带着一种他从未听过的暖意:
“嗯……谢谢你们。我们要一直做朋友。”
……
不知睡了多久,一阵尖锐的警铃声如同冰水般瞬间浇灭了宿舍内残存的睡意。
三人几乎是同时从床铺上弹坐起来,心脏在最初的几秒疯狂跳动,随即被训练形成的肌肉记忆压制下去。
这是最高级别的紧急集合铃,代表着有突发任务,需要立刻出动。
没有一丝迟疑,三人以最快的速度套上作战服,当他们和其他被惊醒的队员一起冲出宿舍楼时,发现东方的天空才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黎明前的寒意浸入骨髓。
队长已经全副武装地站在楼下空地上,脸色在晨曦的微光中显得异常凝重。
他看到大雄,什么也没说,只是走上前将一副修复如初的眼镜递了过去。
大雄接过,迅速戴上。熟悉的清晰视野回归,仿佛连带着也找回了一丝往日的从容和底气。
“谢谢队长!”
队长点了点头,锐利的目光扫过迅速集结完毕的队员们,没有一句废话,直接宣布了任务内容,声音沉稳却带着金属般的冷硬:
“刚接到侦察报告,避难所西北方向约十公里处,监测到有大规模丧尸正在聚集。初步判断,它们企图形成尸潮,目标很有可能是避难所!”
“上级命令!”
队长的声音提高,斩钉截铁。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要在它们完成集结之前先下手为强,将它们彻底消灭!出发!”
依旧是那辆熟悉的重型军用卡车,车厢里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肃杀气息。
大雄坐在颠簸的车厢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突击步枪冰冷的枪身,默默地在心里为自己加油打气。
但这一次,气氛明显不同。
透过车厢后方的观察窗,可以看到出动的不止他们这一辆车。
足足四辆同样满载突击队员的运兵卡车,组成了一支小型车队,引擎的轰鸣声在清晨寂静的废墟间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更让人心神震动的是,头顶上空传来了由远及近的螺旋桨轰鸣声。
两架涂装着避难所标志的武装直升机,如同两只巨大的钢铁猎鹰,掠过破败的城市天际线,率先朝着目标区域飞去。
旋翼卷起的狂风,吹散了地面的尘埃,也吹动了每个人心头的凝重。
如此规模的出动,还有空中力量的支援……这代表了他们即将面对的,将是一场激烈的硬仗。
避难所那扇巨型金属大门缓缓打开,卡车引擎发出低沉的咆哮,车队如同离弦之箭,依次驶出避难所,冲入了那片弥漫着死亡与未知的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