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百族盟,沙地石屋。
赤哲大师静坐在以胡杨木根雕琢的蒲团上。
面前矮几上摆放着一碗刚刚熬好的、散发着清香的药茶,但他并未触碰。
他面前,一名负责在外收集情报的族人,正详细汇报着西北军丰收大典的盛况。
“金粟如海,现场收割烹煮,流民涕零,各方震动,其技术之奇,见效之速,远超我等预估。”
族人汇报完毕,垂手而立,屋内陷入一片寂静。
赤哲缓缓闭上双眼,俊朗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但他的内心,远不如表面这般平静。
五天,催熟五千亩,金黄粟海……!
这些词汇如同重锤,一次次敲击着他固有的信念。
他回想起自己带领族人,日复一日地诵经祈愿,小心翼翼地埋设净石,移植沙生植物,调和地脉情绪。
数月辛劳,净化沙地三万余亩,虽根基扎实,但作物生长仍需遵循自然时序,远未到可收获之时。
而顾默呢?
他仿佛手持一柄无形的时间之刃,粗暴却又精准地斩断了自然的进程,将数月之功压缩至区区五日!
“难道我的道路,真的错了吗?”
一个前所未有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赤哲的心间。
“自然调和,顺应天时,此乃先祖训诫,万物至理。”
“可在这人命如草芥的乱世,缓慢是否本身就是一种奢侈?”
“甚至是一种罪过?”
他仿佛看到,那些原本可能因他的缓慢而饿死的流民,此刻正捧着西北军分发的、热气腾腾的金粟粥,脸上洋溢着生机。
而他自己坚守的正道,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一种深沉的自我怀疑,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睁开眼,目光落在矮几上那碗已然微凉的药茶上。
茶汤澄澈,倒映出他略显迷茫的双眼。
就在这时,一阵微风吹入石屋,带来远处新移植的一片宁神花的淡淡芬芳。
这花香平和悠远,带着一种抚慰心灵的力量,是百族盟精心培育,用于安抚土地中躁动情绪的灵植。
赤哲深深吸了一口气,花香入腹,仿佛一股清泉流淌过干涸的心田。
他猛地清醒过来。
“不,我没错。”
他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低声自语,仿佛在说服自己,也像是在回应冥冥中的先祖之灵。
“顾默之法,巧夺天工,然其根基,在于驱使与转化,将邪祟与土地视为可利用的工具与资源。”
“此道或可速成,却失却了与天地共鸣的灵性,犹如驾驭烈马,虽能日行千里,却难知马之悲喜,终有脱缰反噬之险。”
“我族之道,在于沟通与共生,视天地万物为友邻,调和其情绪,引导其归复平衡。”
“此法虽缓,却是在根植善因,缔造永久之和谐。”
“待我净阵大成,万物生长于此,皆得自然祝福,非强催之产能可比。”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在沙地上顽强生长的点点绿意,以及更远处那些在净阵影响下逐渐变得温顺平和的地脉能量。
“乱世争的是朝夕,但文明存续,看的却是千秋。”
“我的道路,或许无法在短期内光芒万丈,但它所指向的,是一个人与自然真正和谐共处的未来。”
“这,同样不可或缺。”
赤哲彻底驱散了心头的阴霾,眼神恢复了往日的澄澈与温和,只是深处,多了一份对顾默其术其人的郑重。
“传令下去,加快东部三号净阵的布设速度。”
“同时,备一份我族的百草精华露,以我的名义,送往镇邪馆营地,赠与顾默馆长。”
他决定,既要坚守自己的路,也要正视对手的价值。
……
北漠狼庭,核心狼堡。
与西部石屋的宁静祥和截然不同,这座以巨石和兽骨垒砌的堡垒内部,充满了原始、粗犷而又压抑的气氛。
墙壁上悬挂着巨大的狼头浮雕,獠牙毕露,眼眶中镶嵌着幽幽发光的宝石,如同活物般注视着堡内的一切。
中央的篝火盆燃烧着不知名的兽骨,发出噼啪的响声,跳动的火焰将扭曲的影子投射在石壁上,宛如群魔乱舞。
狼克祭祀躬身站在下方,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
在篝火盆后方的高大王座上,端坐着一个身影。
他并未像狼克那样披着完整的狼皮,而是穿着一件暗金色的、不知何种金属编织的鳞甲。
裸露的臂膀上布满了狰狞的伤疤和古老的青色狼形刺青。
他的面容隐藏在阴影中,唯有一双眼睛,如同雪原上最饥饿的头狼,闪烁着残忍、冰冷而又充满智慧的光芒。
他,就是北漠狼庭在此地的最高主宰,被称为狼王的男人…赤那。
“五天,五千亩……金粟……”
赤那的声音低沉沙哑。
“狼克,你之前说,那镇邪馆的小虫子,不过是玩弄些奇技淫巧,不足为虑?”
狼克浑身一颤,独眼中闪过一丝恐惧,连忙将头埋得更低。
“狼王恕罪!是属下低估了那顾默!”
“此人的手段,诡谲莫测,竟能驱使阴气催生作物,实属闻所未闻!”
“闻所未闻?”赤那轻笑一声。
笑声中却无丝毫暖意,只有冰冷的杀机。
“他不仅坏了我们以毒粮筛选兵源和祭品的好事,更用这堂堂正正的粮食,夺走了本应流向我们的流民和人心!”
“此子,已成我族大计之绊脚石,必须,斩草除根!”
最后四个字,他咬得极重,如同冰锥砸落。
狼克感受到那毫不掩饰的杀意,心中一凛,知道狼王已下定决心。
他小心地抬起头,分析道。
“狼王明鉴!那顾默本身,实力不俗。”
“属下与他短暂接触,其气息沉凝,至少是先天境界。”
“若要确保万无一失,一举将其格杀,属下建议出动狼卫!”
“至少,需要五名先天二层以上的狼卫,方能隔绝其退路,速战速决!”
“五名先天二层狼卫?”赤那冰冷的声音,在寂静的狼堡内回荡。
狼克眼中闪过一丝狠辣:“狼王,顾默一死,镇邪馆群龙无首,其技术必然中断甚至失传。”
“西北军失去这张王牌,内部人心惶惶,外部压力倍增,他们未必敢,也未必有能力与我们全面开战!”
“届时,我们只需稍稍展示肌肉,甚至可以将刺杀伪装成邪祟反噬或者其他势力所为,西北军即便怀疑,没有证据,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赤那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
“反扑?就凭杨老狗手下那帮残兵败将?”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火光映照下如同魔神。
“我北漠狼骑,纵横草原大漠,渴饮敌人血,饥餐敌人肉,何时需要担心一群躲在城墙后面,连肚子都填不饱的绵羊的反扑?”
“顾默,必须死!镇邪馆,必须垮!”
“至于西北军?”
赤那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待我们收割完这批粮食,狼血战士大成之日,便是他们城破人亡之时!”
“传令!调遣五名先天二层狼卫,由你亲自指挥,三日内,我要看到顾默的人头。”
“是!狼王!”狼克眼中爆发出嗜血的光芒,重重捶胸行礼,转身大步离去,身影没入堡外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