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雪落时,花田被裹成了白茫茫一片。光秃秃的花秆顶着雪帽,像排守岁的小老头,“万国花田”的木牌上也积了层雪,“西域”“漠北”的字迹若隐若现,反倒添了几分神秘。
小石头踩着雪咯吱咯吱跑到槐树下,扒开积雪露出那两株双花的根茬。根茬上还留着剪花盘时的痕迹,黑褐色的秆子在雪地里格外显眼。“它们睡熟了吗?”他用冻得通红的小手摸了摸根茬,“我带了炒香的葵花籽,给你们闻闻味儿。”
书墨提着个竹篮跟过来,篮里是刚煮好的姜汤,用保温的棉巾裹着。“快喝点暖暖手,”她把姜汤递给小石头,自己则往根茬周围撒了把碎木炭,“阿风说漠北的牧民都这么做,炭能吸热,能给根挡挡寒气。”
书砚扛着捆干草过来,小心地铺在根茬上,又压了几块石头防雪吹走。“商队捎来的信说,西域下了场雪,他们给花根盖了驼毛毡,”他拍了拍干草堆,“咱们的干草里混了艾草,既能保暖,开春还能当肥料,一举两得。”
林逸尘的医馆里,新晒的葵花籽壳装了满罐,正和姜片、葱白一起煮着,水汽漫出药罐,带着股清苦的暖香。“这方子治风寒最管用,”他给来取药的老汉舀了碗药汤,“去年给西域的朋友寄过,他们说在沙地里受了寒,喝这个比喝烈酒舒坦。”
林宇轩正给“双籽盒”刷最后一遍清漆,木盒放在火炉边烤着,漆味混着木头的香气,在屋里漫开。“等漆干了,就把各地的花图贴在盒盖里,”他指着墙上贴满的信笺,“这是西域的花田雪景,那是漠北的花秆围炉图,都攒着呢。”
日头升到窗棂时,小石头忽然发现槐树下的干草堆动了动,扒开一看,竟是只肥硕的野兔,正蜷在根茬旁取暖。“它也来给花根当护卫呢!”小石头惊喜地喊,书墨连忙摆手:“别惊着它,野兔身上有热气,能给根挡挡雪。”
书砚蹲在旁边笑:“这倒是省了咱们守着,说不定它还会找些枯草来添呢。”他往雪地里撒了把玉米粒,“给这位‘护卫’也加点口粮。”
傍晚的雪又下了起来,纷纷扬扬的像撒盐。书墨坐在窗边绣东西,绷子上是片雪地花田,花秆顶着雪,根下藏着只野兔,远处的木牌上“同辉”二字被雪衬得格外亮。“等开春寄给西域,”她说,“让他们看看咱们这儿的花根,冬天也不孤单。”
书砚在旁边整理《葵花记》,新添了几页:“西域籽喜沙质土,冬日需覆驼毛;江南籽喜黏壤,覆干草即可;漠北籽耐寒,可露地越冬……”字迹密密麻麻,像给每种籽都写了本冬藏指南。
小石头趴在火炉边,手里攥着颗炒香的籽,在炭灰里画画。画的是开春的花田,绿苗从雪地里钻出来,上面还顶着未化的雪,像戴了顶白帽子。“等雪化了,它们就醒了吧?”他抬头问。
书墨放下针线,摸了摸他的头:“嗯,等第一声春雷响,它们就会伸着懒腰钻出来了。”
夜深得时候,雪停了,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双籽盒”上,清漆的光泽像层薄冰。书砚把整理好的《葵花记》放进盒里,又添了片压干的向日葵花瓣,带着点去年的阳光味。
林萱站在廊下望着雪田,远处的花秆在月光里投下疏疏的影,像谁在雪地上写的诗。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父亲把第一颗西域籽交给她时说的话:“草木的智慧,在藏,也在等。藏得深,才能长得壮;等得久,才更懂春天的珍贵。”
风穿过雪地,带着枯草的气息,吹得“万国花田”的木牌轻轻晃。雪地里的野兔探出头,望了望漫天星子,又蜷回花根旁,像在守护一个关于春天的秘密。
小石头在梦里又看见花了,金黄的花盘从雪地里冒出来,顶着星星点点的雪,在风里笑,笑得雪都化了,变成一滴滴露水,润着新抽的芽。他知道,等醒来时,冬天就又短了一天,离那些破土而出的绿,又近了一步。
天蒙蒙亮时,小石头的鼻尖被冻得通红,却攥着把小铲子蹲在干草堆旁,小心翼翼地扒开雪层——野兔早就没了影,只留下几撮灰毛和几粒零散的粪球。“它肯定是去找同伴了,”他自作主张地给野兔找着理由,又把带来的玉米粒撒在根茬周围,“等它回来吃。”
书墨端着热粥过来,呵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小雾:“快趁热喝,不然该凉了。”她往干草堆上又加了层旧棉絮,“昨夜雪化了些,棉絮能吸潮气,根须才不会烂。”粥碗里飘着几粒红枣,是特意给小石头加的。
书砚扛着木梯从屋里出来,梯子上捆着捆红绸带。“今儿要给花秆挂彩,”他仰头看了看天,“预报说中午放晴,阳光照着红绸,准好看。”说着便踩着梯子往上爬,在最高的几根花秆顶端系上红绸,风一吹,红影翻飞,倒比冬日的雪还抢眼。
林逸尘背着药箱路过,见小石头正踮脚够书砚刚系的红绸,笑着递过根竹棍:“用这个挑,省得摔着。”药箱里飘出股甘草香,“刚给村东头的婆婆送完药,她听闻咱们给花根‘穿棉衣’,特意让我捎来把陈年艾草,说混在干草里更驱寒。”
林宇轩拿着支狼毫笔,正往“万国花田”的木牌上补漆,原本斑驳的“同辉”二字被描得油亮。“这字得天天描,不然风雪一刮就淡了。”他侧头看红绸舞得欢,“书砚这主意好,红配白,比年画还精神。”
日头爬到檐角时,雪真的停了。阳光刺破云层,洒在雪地上,晃得人睁不开眼。红绸在光里像团跳动的火,干草堆下的根茬仿佛也舒了口气,在暖光里悄悄舒展着看不见的须根。
小石头举着竹棍,终于挑到条最短的红绸,攥在手里原地转圈,红绸被甩成个小圈,映得他脸颊通红。“你看你看,它在跟我玩呢!”他嚷着,声音脆得像冰凌敲打着铜盆。
书墨靠在门框上笑,看红绸,看孩子,看远处书砚正和林逸尘说着什么,忽然觉得这冬日的清晨,比任何时候都踏实——草木在藏,人在守,连阳光都带着股慢下来的温柔,一点点煨着这方小天地,等着春信来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