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修复架上的意外
第八天的晨光来得格外柔和，透过西厢房雕花窗棂时，被切割成细碎的光斑，落在八仙桌上的鸾鸟纹玉佩上，让那抹温润的白玉色多了几分剔透感。苏念坐在桌前，脊背挺得笔直，指尖捏着一枚比绣花针还细的钨钢探针，视线紧紧锁在玉佩表面——在鸾鸟那黄豆大小的眼睛位置，藏着一块深褐色的顽固污渍，像是岁月不小心滴在玉上的墨，已经浅浅渗入玉料的纹理里。
这是修复工作的关键一步。前几天她已经用温和的中性清洁剂软化了污渍表层，可深层的污垢牢牢粘在玉料内部，必须用探针一点点挑刮出来。苏念深吸一口气，将呼吸放得又轻又缓，连指尖的力度都精准控制着——她知道，这枚玉佩的玉质经过百年岁月，内部结构早已不如新玉紧实，稍有不慎，探针就可能戳破玉料，让鸾鸟的眼睛彻底毁在她手里。
她的睫毛轻轻颤动着，目光透过高倍放大镜，将污渍的每一丝纹理都看得清清楚楚。探针的尖端缓缓靠近玉佩，距离玉面还有一毫米时，苏念的手腕微微顿住，调整了一下角度——她要从污渍边缘最薄的地方入手，这样既能减少对玉料的损伤，又能更高效地清理污垢。
就在这时，西厢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噔噔噔”地踩在青石板路上，打破了老宅清晨的宁静。紧接着，管家老陈带着焦急的声音传来，隔着门板都能听出他语气里的慌乱：“沈总！不好了！公司那边来紧急电话，说是欧洲分公司的供应链出了问题，合作方要终止合同，张特助说必须您亲自过去处理！”
声音落下时，坐在窗边沙发上的沈亦臻几乎是立刻站起身。他原本正拿着平板电脑查看沈氏集团的季度财报，听到“终止合同”几个字，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结。那是沈氏今年最重要的海外合作项目，投入了数十亿资金，若是真的终止，不仅会造成巨额亏损，还会影响沈氏在欧洲市场的布局。
沈亦臻伸手拿起搭在沙发扶手上的黑色西装外套，动作迅速却不慌乱——多年的商场历练让他早已习惯了应对突发状况，只是眼底还是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他快步走向门口，路过八仙桌时，目光下意识地落在苏念身上：她正低着头，侧脸被晨光染成暖金色，连握着探针的手都稳得没有一丝晃动，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沈亦臻的脚步顿了顿，想说些什么——比如让她注意休息，或者有问题随时联系老陈——可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他向来不擅长说这些柔软的话，更何况眼前的苏念，看起来根本不需要他的叮嘱。最终，沈亦臻只是皱了皱眉，转身拉开房门，快步跟着老陈往老宅门口走去，黑色的西装下摆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很快消失在走廊的拐角处。
房门关闭时发出的轻微声响，还是让苏念的注意力分了神。她原本紧绷的神经像是突然断了一根弦，手腕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咔嗒”一声轻响，探针的尖端刚好蹭过玉佩上鸾鸟的眼睛位置。
苏念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赶紧放下探针，拿起高倍放大镜凑到玉佩前，瞳孔猛地一缩：在鸾鸟那细腻的眼部纹样上，赫然出现了一道约两毫米长的浅白色划痕！那划痕虽然细小，却像一根刺扎在玉上，刚好破坏了鸾鸟眼睛的完整性，原本温润的玉面瞬间有了瑕疵。
“怎么办……”苏念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指尖轻轻碰了碰那道划痕，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她太清楚这枚玉佩对沈亦臻的意义了——这是他母亲留下的遗物，是沈家的传家宝，而她却因为自己的分心，给玉佩添了新的伤痕。
苏念慌乱地打开工具箱，从里面翻出一套细砂纸和专用抛光膏。她记得祖父教过她，玉料表面的细小划痕，可以用8000目以上的细砂纸轻轻打磨，再用羊毛抛光轮蘸着抛光膏处理，只要手法得当，就能让划痕淡化甚至消失。可此刻她的手却控制不住地发抖，拿着细砂纸的指尖微微颤动，连对准划痕的勇气都没有——刚才的失误已经让她失去了信心，她怕自己再不小心，会让划痕变得更深。
犹豫了几秒，苏念还是咬了咬牙，将细砂纸轻轻贴在玉佩的划痕处，用几乎微不可察的力度来回打磨。可越是紧张，动作就越容易出错——她的手腕不小心偏了一下，砂纸蹭到了划痕旁边的玉面，原本光滑的玉料表面瞬间多了一片淡淡的磨砂痕迹。
“完了……”苏念的眼睛瞬间红了，她赶紧放下砂纸，看着玉佩上那片磨砂痕迹，眼泪差点掉下来。她蹲在八仙桌前，双手抱着头，心里满是自责和慌乱——她从事文物修复工作五年，修复过比这更珍贵、更脆弱的文物，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失误。可这一次，面对这枚承载着沈亦臻回忆的玉佩，她却因为一时的分心，把事情弄得越来越糟。
西厢房里安静得可怕，只有苏念压抑的呼吸声。窗外的鸟鸣声、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此刻都像是在嘲笑她的无能。她甚至能想象到沈亦臻看到划痕时的表情——他那双总是带着疏离的眼睛，或许会染上失望，甚至是愤怒。毕竟，他信任地把传家宝交给她修复，她却给出了这样的结果。
就在苏念不知所措，甚至想打电话给祖父的旧友求助时，一道熟悉的男声突然从门口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怎么了？”
苏念猛地抬起头，看到沈亦臻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那件黑色西装外套，显然是还没来得及离开老宅。他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一部分眉眼，却依旧能看到他眼底的疑惑——他刚才在门口就看到苏念蹲在桌前，姿态狼狈，和平时那个冷静专注的她判若两人。
“沈总，您怎么回来了？”苏念赶紧站起身，下意识地想用身体挡住八仙桌上的玉佩，慌乱地把散落在桌上的砂纸和抛光膏往工具箱里塞，生怕他看到玉佩上的划痕。
“公司的事暂时解决了，张特助已经和合作方谈妥，只是需要我后续补签一份文件，我回来拿公章。”沈亦臻的目光掠过她慌乱的动作，最终落在了八仙桌上——那枚玉佩就放在软绒布上，阳光刚好照在玉面的划痕处，让那道浅白色的痕迹格外明显。
沈亦臻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他快步走到八仙桌前，拿起玉佩，指尖轻轻拂过那道划痕，又看了看旁边那片淡淡的磨砂痕迹，语气带着一丝严肃：“这是怎么回事？”
苏念的脸一下子红透了，从脸颊一直蔓延到耳根。她低着头，不敢看沈亦臻的眼睛，声音细若蚊蚋，还带着一丝委屈：“刚才……刚才老陈进来喊您的时候，我不小心分了神，探针蹭到了玉佩，留下了划痕。我想自己修复，可是……可是我用砂纸打磨的时候，又不小心蹭到了旁边的玉面，把它弄花了。对不起，沈总，都是我的错，我一定会想办法弥补的，哪怕我自己出钱请更厉害的修复师来……”
说到最后，苏念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她真的很害怕，害怕自己的失误会让沈亦臻失去对她的信任，更害怕自己破坏了这枚承载着回忆的玉佩。
沈亦臻没有立刻说话，他拿着玉佩，凑到阳光下仔细查看。他的指尖轻轻摩挲着那道划痕和磨砂痕迹，动作意外地轻柔，没有一丝不耐烦。苏念紧张地看着他，心脏跳得飞快，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她能看到他的眉头依旧皱着，却没有看到预想中的愤怒，反而从他的眼底看到了一丝思索。
过了大约一分钟，沈亦臻才放下玉佩，转身看向苏念。他注意到她泛红的眼眶，还有紧紧攥着衣角的手，那双手因为用力，指节都有些发白。他心里忽然掠过一丝不忍——他知道文物修复是件精细活，需要高度集中的注意力，刚才老陈的突然闯入，换做任何人都可能分心。而且，苏念的自责和慌乱，已经说明她很在意这件事。
沈亦臻的语气缓和了下来，没有了刚才的严肃，反而多了一丝安抚：“别着急，这道划痕很细，那片磨砂痕迹也只是表层的，没有伤到玉料内部，应该能修复。”
苏念愣了一下，抬起头，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他：“真的吗？可是我刚才已经试过打磨了，反而弄糟了……”
“你刚才太紧张了，手法不稳。”沈亦臻的目光落在工具箱里的细砂纸上，忽然想起前几天苏念跟他解释修复步骤时说过的话，“你之前说过，玉料表面的细小划痕，要用8000目以上的细砂纸，以顺时针方向轻轻打磨，每打磨十秒就要用放大镜检查一次，避免过度磨损，然后再用羊毛抛光轮蘸着天然蜂蜡抛光膏处理，对吗？”
苏念彻底愣住了。她没想到，自己前几天随口提起的修复细节，沈亦臻竟然记得这么清楚。要知道，这些专业的修复方法，很多外行人听了都会觉得枯燥，更别说记住具体的步骤了。
“是……可是我刚才试了，没做好。”苏念的声音低了下去，语气里满是沮丧。
“慢慢来，别慌。”沈亦臻走到工具箱前，弯腰从里面拿出那张8000目的细砂纸，又拿起一块干净的棉布，走到苏念身边，将砂纸和棉布递到她面前，“你教我怎么用，我们一起试试。”
“您……您要亲自来？”苏念惊讶地看着沈亦臻，眼睛瞪得圆圆的。她实在无法想象，这个平时连水杯都很少自己拿的商界大佬，会愿意蹲在八仙桌前，亲手打磨一枚玉佩。
沈亦臻看着她惊讶的表情，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平时的样子：“这枚玉佩是我的，我也想试试修复它。而且，两个人一起做，总比你一个人慌手慌脚的好。”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你放心，我会按照你的要求来，不会乱动手。”
苏念看着沈亦臻递过来的手，那只手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平时总是戴着名贵的手表，此刻却空着，掌心朝上，等着她的指导。阳光落在他的手上，让他的皮肤显得格外白皙，却没有一丝阴柔，反而透着沉稳的力量。
苏念的心里忽然泛起一阵暖意，刚才的自责和慌乱渐渐消散了一些。她接过细砂纸，又从工具箱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放大镜，走到八仙桌前，将玉佩重新固定在修复架上，然后抬头对沈亦臻说：“那您先坐下，我跟您说一下具体的手法。”
沈亦臻依言坐在苏念旁边的椅子上，身体微微前倾，专注地看着她的动作，眼神里没有了平时的疏离，反而满是认真。苏念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紧张，拿起细砂纸，轻轻贴在玉佩的划痕处，声音轻柔却清晰：“您看，砂纸要这样轻轻贴在玉面上，力度一定要轻，就像抚摸羽毛一样。然后以顺时针方向打磨，速度要慢，每打磨十秒，我们就停下来用放大镜看看划痕的情况，不能一直磨，不然会把玉料磨薄……”
沈亦臻认真地听着，时不时点头。等苏念演示完一遍，他才接过砂纸，按照她教的方法，轻轻贴在玉佩上。他的动作虽然有些生疏，却格外小心，手腕稳定得没有一丝晃动——多年在商场上做决策，让他养成了精准控制力度的习惯，此刻竟然完美地用在了打磨玉佩上。
苏念拿着放大镜，紧紧盯着玉佩的划痕，轻声提醒：“慢一点，再慢一点……对，就是这个力度……好了，现在停下来看看。”
沈亦臻立刻停下动作，将砂纸移开。苏念赶紧用放大镜凑过去，仔细查看划痕——经过刚才的打磨，那道浅白色的划痕已经淡化了很多，只剩下一道淡淡的印记，而且旁边的玉面也没有再出现新的磨砂痕迹。
“有效果！”苏念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语气里满是惊喜，“沈总，您学得好快，这样下去，划痕很快就能淡化！”
看到她眼里的光芒，沈亦臻的心里也掠过一丝愉悦。他看着苏念惊喜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只是语气里多了一丝温和：“是你教得好。继续吧，争取把它修复好。”
西厢房里的气氛渐渐变得轻松起来。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两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叠在八仙桌上。苏念拿着放大镜，认真地指导沈亦臻打磨、检查；沈亦臻则按照她的要求，小心翼翼地操作着，偶尔会提出一两个关于修复的问题。两人的声音不大，却默契地配合着，窗外的鸟鸣声、风吹过树叶的声音，此刻都变成了悦耳的背景音。
苏念看着沈亦臻专注的侧脸，心里忽然觉得，或许这枚玉佩上的意外划痕，并不是一件坏事。它让她看到了沈亦臻冷漠外表下的耐心和温柔，也让他们之间的距离，在不知不觉中拉近了许多。而这道小小的划痕，就像他们之间羁绊的开端，正在被两人的双手，一点点打磨成温暖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