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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天歌用袖子使劲擦着自己受惊过度的嘴唇,那上面仿佛还残留着他霸道灼热的气息,擦得唇瓣都有些泛红发痛。

大脑里一片混乱,像是被投入了一块巨石的平静湖面,波涛汹涌,无法平息。曲应策今天这突如其来的、石破天惊的告白,是真心把她吓住了,比任何刀剑相加的场面更让她无措。

曲应策冷冷地看着她近乎本能般的擦拭动作,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像是凝结了一层薄冰,他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你很厌弃我的碰触吗?”

这话问出口,曲应策心里像是有无数细密的小针在扎,泛起密密麻麻的酸涩痛楚。但谢天歌这般反应,似乎也在他预期以内,他面上依然维持着还算镇定的神色。

谢天歌终于放下袖子,深吸一口气,她的脸因尴尬爬上不自然的红晕,脑海正努力消化这突如其来的炸雷。

曲应策看着她那副手足无措的模样,却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里带着点自嘲,又有点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下一刻,他瞬间切换了状态,好像刚才那激烈的告白和亲吻从未发生过一样,极其自然地拿了另一双干净的筷子,隔着桌子递给她,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

“吃饭吧。”

谢天歌木然地伸出手,慢慢接过了那双筷子。

她埋下头,试图用这进食动作来缓解巨大的尴尬和不知如何回话的窘迫。

曲应策没期待她的回答,或者说,他不敢期待。

他目光微暗,随即慢慢站了起来,自顾自地走到了殿内那方被白色帷幔围着的浴池边。

他开始一件一件,慢条斯理地脱下外衣,任由衣物散落在地。

很快,他精壮流畅的上身便暴露在空气中,胸口和肩膀处紧紧缠绕着白色绷带,而此刻,左胸下方的绷带上,正清晰地渗出一片鲜红的血迹——那是刚才被谢天歌情急之下重重一推,撕裂了伤口流出来的。

他像是感觉不到疼痛,面无表情,一步一步地步入那氤氲着热气的汤泉浴池。

谢天歌眼角瞥见他要下水,几乎是未经思考地脱口嘱咐道:“你小心点,伤口不能沾水!”

话音落下,谢天歌便后悔了,她不应该关心他的。

她一直对男女之情懵懂无知,直到赫连誉那般强势直接的表白,才在她混沌的世界里撕开了一道口子,让她对这类情感有了一些模糊的概念。但那时候,她还来不及细细思索,惊天变故便接踵而至,将她所有的思绪都砸得粉碎。

这三年被囚禁在蚕园,除了日复一日沉浸在痛失家人的巨大悲伤里,她也曾……在无数个寂静的夜晚,走马灯一样,脑海里断断续续、前前后后浮现出很多人。父亲、哥哥、姑姑、皇帝姑父、曲应策、曲怀安、曲长平、赫连誉、……甚至一些儿时的玩伴。

但随着时间一天一天、一月一月、一年一年地过去,所有曾经熟悉的脸庞都渐渐变得模糊,像是褪了色的画卷。

但只剩下一个人,他清俊的眉眼,温和的笑容,沉稳的话语,他教她骑马射箭时的专注,他拥抱时的温度……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笑,非但没有模糊,反而随着时光的流逝,愈发清晰刻骨。

思念如潮水般,在每一个空闲的时间和孤寂的夜里泛滥而生。

“阿笙……”

“阿笙……”

“阿笙!”

她常常一个人站在蚕园荒芜的院子里,仰头望着那方被宫墙切割得四四方方的天空,呆呆地出神。

心底疯狂地想念着……想念着那个承诺会回来的人。

她希望有一天,阿笙会像天神降临般突然出现,带着她离开这绝望的牢笼。

可是她等了好久,久到春花谢了又开,秋叶落了又积,久到她心底那点微弱的希望之火渐渐熄灭,最终不再期待任何人。

心里也隐隐生出些怨责:为什么说好会早点回来,平安回来,却让她等了那么久,那么久?久到几乎要磨灭掉所有念想。

直到时光飞逝,似乎连那刻骨的思念都被迫变得淡漠。

直到……她再次看见他。

他坐在轮椅上,对着她温柔地笑,递给她熟悉的食盒。

那一刻,所有积压的委屈和怨责,仿佛瞬间被风吹散,了无痕迹。心底那沉睡的、本能的情感,才像破土的嫩芽,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复苏,醒来。

谢天歌慢慢地、慢慢地,似乎终于明白,自己对阿笙的情感,早就不单单是青梅竹马的简单友谊了。那是一种更深沉的、更紧密的、带着悸动与依恋的……爱慕。

曲应策听到谢天歌那声带着关切的惊呼,背对着她的身影似乎顿了顿,随即,他心情变得极好,甚至能听到他几不可闻地轻笑了一声,扬了扬唇,淡淡地回了句:

“好!”

虽然只是简单一个字,却透着一股显而易见的愉悦。

谢天歌放下筷子,目光转向殿内那架秋千,她缓慢地走过去坐下,轻轻晃悠着,试图找一个安全的话题。

“关于当年谢家的事情,”她开口,声音在空旷的殿内显得有些清晰,“有些事,我想问一下你。” 这是她一直想找机会单独问他的。

浴池那边传来水声,以及曲应策坦然的声音:“你想知道什么?” 他似乎并不意外。

谢天歌正色道,问出了盘旋在心中已久的疑问:“你在环陵雪山遇刺的时候,对那些要杀皇子并嫁祸谢家的人,有什么发现吗?”

曲应策没有隐瞒,直接道:“三波人。一波是曲怀安的索魂使,他们是冲着我来的;一波自称是朝廷某位重臣所派,但说不出到底是谁;另一波……”他顿了顿,声音沉了几分,“耳后有火焰刺青。”

“火焰刺青……”谢天歌喃喃重复,追问道,“那……你有继续查这些人吗?” 她不知道这些她能不能问,也不知道曲应策会不会如实回答,心中有些忐忑。

然而,曲应策的声音却毫不犹豫地从浴池水汽中传来,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冷静:“朝廷重臣,我已有几个怀疑人选,正在逐一排除。火焰刺青……我大概知道是谁了。”

谢天歌猛地从秋千上站起来,脱口问道,声音带着急切:“是谁?”

曲应策缓缓道,“夏国,五皇子呼延乘风秘密驯养的死侍“朱焰”!”

谢天歌心下一紧,“果然有夏国的参与!可他们是怎么潜入大雍皇城的,为何……爹爹和哥哥们都没有察觉。”

曲应策声音听不出情绪:“我也在查,等确认了,再告诉你。”

谢天歌像是被戳破的气球,又闷闷地坐了回去。她沉默片刻,换了个问题:“你知道齐公公的下落吗?”

浴池那边的水声似乎停滞了一瞬。曲应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警觉,透过帷幔传来:“你为什么突然问起他?”

谢天歌解释道:“先帝临终前,只有他一直贴身伺候。我想问问他还知道些什么,关于……关于我爹的事。”

曲应策眉头紧锁,声音沉了下来,带着警告:“谢天歌,齐公公,便是那个一直想杀你的人。”

“什么?!” 谢天歌猛地抬头。然而,震惊过后,谢天歌的脑子飞快转动,她很快想明白了个中关窍,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受伤的恍然:“是因为……我是谢家余孽吗?”

“不是。” 曲应策斩钉截铁地否定了她的猜测,他的声音穿透水汽,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清晰地传来,“是因为我喜欢你!”

谢天歌再次怔愣住了,今晚接收的信息量太大,她感觉自己的脑子快要转不过来了。

“是不是……连皇帝姑父也要杀我?”

谢天歌心里越发难受,她现在变成众矢之的,是不是因为那些真正宠爱她的人都不在了。

曲应策仿佛感受到了她的悲伤,立即解释道,“先帝和齐公公对你的慈爱,不是假的。只是,在他们心中,政治大局,皇权稳固,永远凌驾于所有私人情感之上。”

先帝不愿看到新帝为情所困,齐公公则是忠实地执行着先帝的遗志,要为他扫清一切可能影响帝王“无情”的障碍。

谢天歌似乎听懂了,心里因为那句“慈爱不假”而有了些许宽慰,但随即涌上的,是更深的无奈和悲凉,好像……并没有因此好受多少。

就在这时,曲应策突然话锋一转,“谢天歌,谢家的诏令……是不是根本就不在你身上?”

谢天歌心中警铃大作,猛地抬头,强自镇定地反问,甚至带上了一丝被质疑的恼怒:“谢家就剩我一个人了,诏令不在我这里还能在哪里?!”

曲应策敏锐地捕捉到她瞬间的紧绷和那丝不自然的反应,眼下闪过一丝狐疑,但他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他慢慢地从池水中站起来,带起一片水花。用旁边准备好的棉巾,仔细地擦干净身体上的水珠。烛光下,他身体的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腹肌壁垒分明,只是肩胛、肋骨等处分布着几道深浅不一的旧伤疤。但这些伤疤非但没有破坏整体美感,反而为他增添了几分野性和悍厉。

曲应策从容地穿好柔软的寝衣,从浴池中漫步而出,湿漉漉的墨发披散在肩头,整个人显得慵懒而放松。

他赤着足,一步一步走向仍坐在秋千上的谢天歌。

寝衣的带子系得松散,胸口大敞,谢天歌能清晰地看到他绷带上渗出的新鲜血迹,以及那紧实完美的腹部线条,带着强烈的男性侵略气息。

谢天歌心头一紧,猛地往秋千后面一缩,尽量拉开与他的距离,声音带着明显的防备:“你别再过来了!”

曲应策果然依言站定,不再前进。

他看着她戒备的模样,轻飘飘地说道,“别害怕。我今天这一身伤,没力气对你做什么。” 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又像是在安抚她。

谢天歌紧紧盯着他,那眼神仿佛清晰地传递出疑问:那你想干什么?

曲应策迎着她的目光,坦然道,“我真的很累了,想休息。”

谢天歌却像是找到了一个合理的借口,立刻说道,试图将他推离:“那你在你自己的寝宫,不是会睡得更好、更舒服吗?”

因为她这句话,曲应策眼中浮现出显而易见的悲凉,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孤寂,他看着她,声音低沉而肯定:

“不会更好!”

说罢,他不再看她,自顾自地走进了那片谢天歌的“闺房”。

他好像对里面的陈设极为熟悉,没有丝毫陌生感。

他缓缓地走到谢天歌床边的软塌处——那本是她在谢家时,给偶尔守夜的阿莹准备的舒适软塌。

然后,他一个尊贵的帝王,竟然毫不嫌弃地、很是舒适自然地躺了上去,甚至自发地拉过旁边叠放整齐的薄被,盖在了自己身上。

谢天歌有些震惊地看着这一幕,完全无法理解他的行为。

但她不想上前与他说话,更不想靠近那张软榻,她便这样一直静悄悄地坐在秋千上,或者移到远处的椅子上,默默地观察着,保持着距离。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一直到夜深人静,殿内只剩下更漏滴答和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谢天歌仔细听着,确认软塌那边传来的呼吸声均匀绵长,曲应策似乎真的已经陷入沉睡。

她这才打了个哈欠,强烈的倦意席卷而来。没睡好的人,何止是他一个,这几日她亦是身心俱疲。

谢天歌悄悄地、悄悄地挪动脚步,回到了那张属于她的、无比熟悉的小床。

她像一只久违了巢穴的幼兽,带着点试探,又带着点眷恋,小心翼翼地蜷缩了上去。被子上是阳光晒过的味道,混合着记忆中熟悉的、属于自己的气息,这让她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很快便被浓重的睡意捕获,沉入了梦乡。

只是她不知道,在她呼吸变得平稳悠长之后,夜深人静之时,软榻上的曲应策却悠悠转醒。

他悄然起身,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如同暗夜中的猎豹,无声无息地坐到了谢天歌的床边。

他微微俯身,贪婪地、痴迷地、近乎饥渴地凝视着这张时隔三年才能再次在咫尺之间安睡的容颜。

烛光朦胧,勾勒出她恬静的睡颜,长睫如蝶翼般投下淡淡的阴影。三年好像在她脸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她除了脸颊瘦了一点,好像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心里的思绪如同沸水般翻涌不息,爱意、悔恨、占有欲、无奈……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淹没。

房间里飘荡着她身上特有的清冽幽兰花香,这味道让他感到一种久违的、难以言喻的安心,仿佛漂泊已久的船只终于找到了停泊的港湾。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正想轻轻地、如同触碰易碎珍宝般,抚上她的脸颊。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肌肤的刹那——

“咻!”

一道极其细微却尖锐的破空声骤然响起!

一道银色的寒光如同闪电般,不知从何处疾射而来,精准无比地擦着他的指尖飞过,带着冰冷的杀意,“夺”的一声,深深地没入了他手边的床沿木质之中!尾端犹自微微颤动,发出低沉的嗡鸣。

曲应策的动作猛地僵住,眉毛微动,凌厉的目光瞬间锁定了那根突兀出现的银针。

那银针细如牛毛,在烛光下闪着幽冷的光泽。

下一刻,他眼中那片刻的柔情与迷醉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骤然迸射出的、冰冷刺骨的凛冽杀意,几乎能让空气冻结。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如鹰隼般飘向窗外,薄唇紧抿,从齿缝间冷冷地挤出那个名字:

“慕、容、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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