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已至,军营外的风裹挟着初起的凉意。
谢天歌虽早对赫连誉说过不必日日来点卯,但这北疆世子却像是形成了习惯,依旧雷打不动地早晚出现在她帐前,闲闲地倚在门框上,问几句不痛不痒的闲话。
“今日又去值夜了?”
“你那双倍的训练量可还消受得起?”
“啧,瞧你这灰头土脸的样,谢将军是真不把你当妹妹看啊。”
……
而问话的末尾,十有八九总会状似无意地绕到那个名字上:
“话说……那位三殿下的腿伤,近日如何了?可有好转?”
谢天歌每日忙得脚不沾地。
大哥谢绽英说到做到,那双倍的训练量没有丝毫折扣,练得她浑身酸痛。
午间歇息的那点空隙,她便匆匆赶往曲应策的营帐。为了彰显“负责”的诚意,她主动揽下了午间和晚间换药的活计。
她手法从最初的笨拙小心翼翼,到如今的熟练流畅,倒是将军医解放了出来。而每次换完药,时间总是刚好卡在饭点。
谢天歌便也顺水推舟地留在帐中蹭饭。
虽只是些清淡的粥品与小菜,但比馒头和寡淡菜汤,已是难得的美味。
越是靠近,谢天歌便越发觉,这位三皇子对他自己堪称极致的严苛。
他的腿伤并未阻碍他处理如雪花般飞来的公务文书,帐中案几上永远堆着厚厚的卷宗与书册。
无论是兵法典籍、政论文章,还是谢云旗送来的机关图解,他都能沉浸其中。
每一节理论课他都不曾落下。
谢天歌甚至搞不懂他为何偶尔还会命亲卫将他抬至帐外,沉默地观摩场上的操练。
然而,与他处理公务时的雷厉风行截然不同,他用饭时却异常缓慢。
一碗清粥,几碟小菜,他能吃上许久,动作优雅却慢条斯理。
谢天歌从最初蹭饭时的些许尴尬,到后来的习以为常,渐渐摸清了与这座“冰山”相处的方式。
她发现他学识渊博得可怕,听他讲些史书上的奇闻轶事、朝堂间的风云变幻。
那些她从未听过、想过的事情,他会娓娓道来,总能让她托着腮帮子眯着月牙一样的眼睛听得入神。
他的营帐也从不冷清。
傅绿水小姐每日都会来探望一两次。
大皇子与二皇子也会偶尔前来,或关切伤势,或象征性地问候几句。
大哥和二哥也会偶尔过来看看。
谢天歌掰着手指头数日子,忙碌填充了每一天的缝隙。
可每当所有的训练、换药、蹭饭、听故事都结束后,在那些极少数的、真正闲下来的片刻里,她心里总会隐隐约约感到一丝空落落的感觉。
她甩甩头,试图挥去那莫名的不自在,却又实在想不明白——明明日程都被塞得满满当当,为什么总是会觉得少了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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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点将台上,谢绽英一身玄甲,目光如炬,扫视着台下历经四十几日磨砺的众人,声音沉稳而清晰地宣布:
“自今日起,皇子及诸位伴读的历练,将进入下一阶段——团队实战!”
台下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接下来的五天,每日,我都会指派一名‘三甲将军’作为你们的对手。你们须同心协力,将其击败,方可算过关。”
他话音刚落,陈渠便举手问道:“谢将军,请问何为‘三甲将军’?”
谢绽英解释道:“独立领兵作战不足一年者,为三甲将军;独立领兵满三年者,为二甲将军;而能独立统兵十年以上、历经战阵淬炼者,方可称一甲将军。”
二皇子曲怀安闻言,挑了挑眉追问道:“谢将军,你的意思是……我们十一个人,围攻他一个?”
“正是。”谢绽英肯定地点头,语气加重,“莫要小看你们的对手!任何一位能独立领兵的将军,皆非庸才。战场之上,一员真正的一甲猛将,凭一己之力破百甲亦非不可能!”
他目光扫过众人,继续下达指令:“给你们充足的准备时间,阵法、策略、配合,皆需你们自行商议定夺。记住,五日之战,若有两场不过……”他顿了顿,声音陡然变得冷硬,“你们此次历练的最终任务,便是前往环陵雪山,猎回一头成年雪山狼!”
“环陵雪山猎狼?!”李济才吓得猛地站起来,声音都变了调,“谢将军!这…这绝非儿戏!那太危险了!”
谢绽英的目光平静却极具压迫感地落在他身上,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谢家军麾下,每一位合格的将士,都曾上过环陵雪山猎狼。那是勇气与实力的试炼,并非绝地。”
李济才被这目光和话语震慑,脸色发白,战战兢兢地坐了回去,不敢再言。
“若不想去领略环陵雪山的寒风,”谢绽英的声音回荡在每个人耳边,“便竭尽所能,打好这五场团队作战!”
“是!!”台下响起参差不齐却格外响亮的回应,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
谢绽英的目光转向安静坐在一旁的三皇子曲应策,语气稍缓,询问道:“三殿下,您的腿伤恢复如何?可能参与后续测练?”
曲应策抬起头,神色淡然,声音平稳无波:“多谢将军关心,伤势无碍,应不会影响最终测练。”
谢绽英默默颔首,不再多言,扬声道:“今日不再进行日常操练,所有人自由商议战术!解散!”
命令一下,原本列队的众人瞬间如同炸开的锅,紧张而兴奋地自然围拢在一起,迅速以二皇子曲怀安和大皇子曲长平为中心,开始激烈地讨论起来。
谢绽英则精准地在人群中找到了正欲挤进人堆的谢天歌,将她唤至身边。
“哥?”谢天歌仰头看着兄长。
谢绽英抬手,罕见地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最近……辛苦了。难得见你这般听话,没再闯祸。”
谢天歌赶忙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带着点小得意:“那是!我也不能总闯祸让你们担心嘛!”
谢绽英满意地笑了笑,压低声音道:“有人给你捎了东西来,等会儿得空,来我帐中取。”
谢天歌想也没想,眼睛瞬间亮得像星星,脱口而出:“阿笙?!是阿笙带来的吗?”
“嗯。”谢绽英点头,“禁军那边出了些变故,陛下命他暂代统领事务,千头万绪,忙得脱不开身。加之他家中也给他找了些麻烦事,十分棘手。”
谢天歌好奇地歪头:“家里什么麻烦事?”
谢绽英看着她清澈懵懂的眼神,最终只是笑了笑,语焉不详地道:“就是一些长大了之后,会有人天天盯着你要去完成的‘麻烦事’。好了,你快回去和他们一道商量作战计划吧。中午歇息时,再来我帐中取你的食盒。”
虽然没完全明白,但听到“食盒”二字,谢天歌仿佛瞬间被注入了无限能量,超乖地用力点头,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她像只被喂了蜜的小雀儿,脚步轻快地转身,精神百倍地重新扎进了那群正争论得面红耳赤的队伍中心,开始积极地参与战术讨论,声音都比往常响亮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