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苦楝一面笑着，一面拱手上前，一副一见如故的模样。
李珞微微颔首，面无表情，只剩一种上位者的威仪。
她示意苦楝坐在对面，没有抬眼看他，而是自顾自地沏茶，但动作放得很慢，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苦楝见状，心里暗暗揣度起李珞的心思，然而就在他刚想对她使用「万物通感」时，不知为何，神魂忽然恍惚了一下，而「万物通感」的效果也随之烟消云散，甚至，连基本的感知加强都明显被抑制了。
‘嘶……收这么紧，还这么冷……可恶啊……’
苦楝默默摇了摇头，心里叹息一声。
“公主，此番约您前来，小子有两件事，除了归还公主您想要之物，还有一事相求……”
苦楝明白李珞这是在等他自己表明来意，于是开门见山说着，一边打开了“流光珀”，从里面摸出了，那个已然有些干枯的美丽蛇蜕。
他刻意收敛了“流光珀”的异能，毕竟，自己总得藏一些拙，以免突发事件……
他有些担心，毕竟自己干掉了她这么多的亲族，她绝不可能不知道，也很有可能对他产生了些许嫌隙…甚至是……仇恨……
而这次斗胆前来，苦楝是抱着些许死志的……而“流光珀”的逆天能力，或能成为异变后的逃生关键！
李珞先是瞟了一眼苦楝半藏着的“流光珀”，然后才将目光转移到那张蛇蜕上，目光流转，像是寻找着什么。
“公…公主您放心吧，这妖丹还在……”
苦楝有所察觉，在说话之时，偷偷将流光珀从袖口放在了手心，握着那冰滑的质感，苦楝便也安心许多。
自从这女人晋升妖王级后，气质冷得都快赶上少司命了……
怎料，李珞一把夺过蛇蜕后，却露出了一副不满的表情，微蹙着眉头，眼神冷得像是挂上了一抹寒霜。
苦楝见到这一幕，差点没忍住站起来就跑，好在李珞这时终于说话了，这才让苦楝乖乖呆在了原地，一动不敢动。
“精华呢？怎么没了？”
她的语气很轻，亦很冷，像是在质问寒风，让那风也止不住打颤。
苦楝悄悄握紧了腰间配刃，与此同时已在心中想好了逃跑的路线——打开“流光珀”，一刀斩断梁柱，将二人隔开后，趁乱夺门而出……
自从苦楝进来之时，苦楝便莫名有些压抑，尤其是李珞的整个气场，都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他不得不谨慎再谨慎。
可是，李珞嘟囔完，却没有任何举动，反而做出一副思考状。
见到这里，苦楝这才尝试开口询问道：“不知公主所说的精华是何物？公主那日走后，在下也是偶然发现了此公主遗物，并没有仔细搜寻血池内，公主恕罪啊……”
李珞这时抬眼，妩媚的眼波看得苦楝有些发慌，一时间，思绪又不知不觉地飞到了那日的场景里。
“你可知，此物生前可是本宫身体上的哪一处啊……”
李珞声线软绵，好似有一阵魅惑之意，若非苦楝枪意小有所成，否则，他就危险了——就算被杀死，也沉沦在虚幻里，连反抗的本能都不会有了。
苦楝勉强一笑，原本红润的嘴唇已然有些发白，摇摇头道：“在下又不是您，又怎会知道呢？”
李珞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双手交叉撑着尖俏的下巴，朝苦楝微微吐出一口香气，声音如细丝，慢慢灌入苦楝耳中。
“你不是我，但不能说明你不了解我……是吧，院使大人？”
“院使大人”这四字如鬼魅一般侵入苦楝的脑中，挥之不绝。
苦楝大脑瞬间宕机，声音出现一丝破绽：“在下，在下何德何能敢去查公主的底细啊……就算，就算是院使也、也不敢吧……”
他知道，自己身为天罗院院使的身份绝对瞒不过李珞，与其支支吾吾，不如大胆承认，死也死得体面。
“公主的底细你就是想查也查不到，但是如果我说本宫是蛇妖化形而来的，你便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吧？”
李珞冷哼一声，语气十分不满，看苦楝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埋怨。
听到这里，苦楝心中恍悟。
他之前便有猜测，李珞原身就是一只蛇妖，从那日血池体验后，他便猜到了这一点。
只不过，为何现在才恍悟？这也是由于李珞这只蛇妖，与蛮族人口中对蛇妖形象的阐述有所偏差——他们说蛇妖是妩媚的，妖冶的，恶毒的，然而李珞给他的初印象不但没有以上的特征，甚至，对于某些特征还恰恰相反。
但是，她又想表达什么呢？
蛇蜕无非就是从她身上蜕下的一张皮而已……
“公主说笑了，此物哪止公主身体的一处啊……分明处处都是呐……”苦楝微微一笑，试探性地说道。
李珞闻言，“噗嗤”一笑，笑音宛如凛泉：“大人聪明。不过……你只说对了一半……”
说到这里，李珞故意吊了一口，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笑盈盈地看着苦楝，眼波盈盈。
苦楝就只与她对视了一眼，心里便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里暗忖：这公主蜕个皮，效果莫名有些好啊……去伪存真，倒是符合阿满说的那般（阿满是苦楝小时候认识的一个瘦小的蛮族人）…妖冶……
“还请公主明示，在下还有要事在身……望公主见谅……”苦楝移开视线，抿了一口茶水，吃了一块果脯，随后，正身拱手道。
李珞见苦楝一本正经的模样，撇了撇嘴，小声嘟囔了一句“无趣”，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兴致勃勃道：“难道…院使大人那日，没有感觉到本宫的异常吗？”
“哪日？”苦楝皱着眉头立刻问道。
“就是那日……”
“就是那日是哪日？”
苦楝有些不耐烦，这段时间长期的精神紧绷让他有些疲乏，耐心自然也没有那么多了，甚至有种要杀要剐就赶快的心态在里面。
“…………”
苦楝听到一阵嗡吟，有些不耐烦地抬起眼眸一看，却愣住了——
只见李珞淡淡的腮红微微升温，白瓷般无瑕的脸庞上居然满是少女的娇羞，这可不像向来清冷的李珞啊……
苦楝也明白了李珞指的是哪日了，想到这里，内心也不觉一揪。
“真有些不认识你了啊……”苦楝捂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
“你…你自然是认不出我了……日后你也无需叫我公主或是主公了，你依旧是我的侍从，不过，你与他们不同，你应该唤我，娘娘。”李珞脸红赤赤的，抱着胸，一副上位者的姿态睥睨着苦楝说道。
“所以，娘……娘娘，您这蛇蜕有何不满呐？”苦楝叹息一声，只好配合。
李珞似乎很满意苦楝这副生疏的模样，扬了扬水润的唇：“天蛇一族，雌性集月华之力于肌肤，尽管尽力吸收采纳，然而亦不能将肌肤上的所有月华凝聚于内，因而，蛇蜕上，不可避免地便会留存参与的月华之力……”
“这些残存的月华之力，就是娘娘先前所说的‘精华’？”苦楝趁她停顿的时间，忍不住问道。
“是，也不是……”李珞美眸微凝，接着道：“我所说的‘精华’是一种结晶，一种纯度拉至近乎完美的月华结晶！它蕴含着强大的浓缩月华之力，这也就意味着，它可以成为一枚妖丹！”
听着李珞愈发高涨的情绪，苦楝却有些不明所以。
“妖丹原来是这么生成的？”
李珞显然已经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世界里，没有听出苦楝语气中的质疑。
“懂事！不过……妖丹向来玄妙，到目前为止，也不知其起源究竟如何……这只是创造妖丹的其中一个方法之一，并且是我天蛇族，独有的造丹方！当然啦，前提还有你得是雌性，雄性可不能聚月华于肌肤……”
苦楝越听越迷糊。
什么“创造妖丹”……什么“造丹方”……若非面前是实实在在的李珞，不然，苦楝还以为自己在道门听教呢……
‘天蛇一族嘛……有点意思……难道说，李珞的分身身上都有一枚这样创造出来的妖丹？’
苦楝带着这个突发奇想，试探性地问道：“那娘娘您，您的那些分身，莫不是都有这些创造出来的…妖丹？”
“不错，不愧是本宫的侍从……本宫的每具分身都是个独立的个体，只不过，我给她们身上的妖丹上了某种限制罢了……因此，她们才服从于我。”李珞仰着头说道，脸上居然浮现一丝傲然的感觉。
苦楝顺从地接受着这些信息，并悄悄记下，然而，他却不知道李珞究竟想要说些什么。
“所以，娘娘您究竟想要说什么？”苦楝缓缓问道。
李珞听后，却愣住了，先前兴致的模样瞬间消散，转而是一脸愁容，柔声道：“本宫知晓你的心性，路见不平，你必然拔刀相助；人若有难，你亦会断然出手……每一颗月华结晶都会在将来成为一个新生命，然而现在却有一颗仍然泡在冷冰冰的池中，简直是对生命的……”
“行了行了……”
苦楝皱着眉头打断道。
他已经明白了李珞的意思。
“娘娘给在下挂的虚名，在下受了……娘娘若想让在下帮忙寻回那颗月华结晶，在下当然不敢不受……”
听到这里，李珞欣然地看向苦楝，眼睛里好像有星星一般。
苦楝却屏蔽了这份蕴含感情的眼光，话锋一转道：“娘娘属下无数，高手定然不少，为何娘娘偏偏让在下这个外人去呢？”
苦楝疑问也不无道理，论鬼哭谷，当然是妖族更熟，让妖族的人去找，既没那么危险，用时定然也很短。
然而，苦楝知道李珞并不是傻子，过了这么久，李珞定然也是尝试过派遣她的属下了，结果无非就是两种——找到或是没找到……
若是没找到，那便很不合理了，但也并非没有可能……有可能就是已经没了……
若是找到了，那这一个请求显然不止找月华结晶那么简单了……
苦楝在思索的同时，其实李珞也在做心理挣扎，从她那低垂的眼眸，以及不停咬唇的动作便可以看出来。
“你……你不答应就、就算了……”李珞一咬牙，吞吞吐吐道。
苦楝闻言，眉头微挑。
‘你越是这样，老子还越要弄清楚来龙去脉！不就是再走一趟鬼哭谷嘛，去呗！’
“既然娘娘不肯说，那在下也……”
苦楝还没说完，李珞却抢着道：“不不！那是因为派去的同胞们都没有回来过，那血池就是一个陷阱……”
闻言，苦楝有些绷不住了：“娘娘啊……在下还是您的亲侍从不？既然都知道是陷阱了，再派我去不就是送死嘛？”
“不……本宫也并没有让那些同胞白白牺牲……本宫已然知道，那血池，虽然神奇，但却对妖…或者人，具有选择性……有些人进去，接受的是淬炼；而有些人，接受的却是腐蚀……”李珞到这停顿一下，深深看了苦楝一眼，道：“而你，是我唯一知道的，不受血池影响之人！”
苦楝被看得有些起鸡皮疙瘩，连忙搓了搓手臂，缓解一下内心的紧张与悸动，语速极快：“若真如娘娘所说，那在下并非不能一试，不过……”
苦楝话还没说完，手却忽然一凉，低头一看，发现李珞将手搭在了他的手上，眸里满是雀跃之色。
“娘娘您这……若是皇帝知晓了，您可以没事，无非是重新当个逆朝的妖怪，但在下我就没那么好运了啊……”苦楝慢慢地抽回手，故作害怕道。
李珞听完，赶忙松开，浅浅吸了一口气，随即闭上了眼眸，冷声道：“不过什么？”
苦楝见状，也没过多纠缠，于是道：“娘娘，身为您的侍从，或者说您在人族这边的朋友，无论是何种身份，为您办事，都要给些酬劳或者是……礼尚往来之物吧……”
李珞轻轻扣着桌台，故意拖长声音道：“那尊敬的院使大人，想要什么奖励呢？”
苦楝没看李珞，却也感受到了她眼神的惺忪困倦之意，知道她已然快没有兴致了，于是趁机道：“这便要说在下约娘娘的第二件事了……娘娘，最近京城的这几道大型的妖祸，跟你有没有关系？尤其是，那‘文祸’。”
“和本宫有啥关系呐！你又不是不知道本宫的目的，本宫只想要皇帝的命而已……”李珞懒懒回道。
“也就是说，那祭日大典上，刺杀桓央帝的妖王级寒潭毒蛟，是娘娘您派出的咯？”苦楝点点头说道。
“什么？寒潭毒蛟？这与本宫也无关！”
李珞的反应吓了苦楝一跳，但也让事情变得清晰了那么一点。
至少，心里安慰了许多——这几件骇人听闻的妖祸，大概率与李珞无关了……
“至于那什么‘文祸’，本宫也只知一些皮毛。这大概也是父皇一手操纵的，而直接酿成‘文祸’的，应该是一种叫做‘三尸蛆’的妖物。具体事宜，本宫无从告知，究竟是自己的族人，也不好扒光它的衣服展示给外人看吧。”李珞露出一副无奈的模样，摊了摊手道。
“这便够了，寻凶索源，只要找到那什么‘三尸蛆’，‘文祸’自然而然便水落石出了……”苦楝点点头道，眸里闪过一丝快意。
“你……你……虽然父皇与本宫对复族大计上意念不同，但终究流的都是妖族的血。能放过就放过，这不仅是对妖族的一种宽恕，也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莫要成为父皇的眼中钉，否则，后果很严重……”李珞慵懒地靠在椅背上，抱着胸，神情严肃道。
“在下自己酌情考虑……”苦楝说罢起身，对着李珞拱手道：“若无他事，在下便先行告退了，娘娘若能等在下将‘文祸’解决完，那便等……若不能，可在这三两日告知在下，在下帮你去那血池中再找找。”
李珞瞥了苦楝一眼，随后漫不经心道：“你便去吧……该干啥干啥去……本宫还不急，急的是如何攻陷这偌大的后宫之地……”
苦楝微微欠身，却在抬眸的瞬间，与李珞那双美艳绝伦却寒气逼人的眸子撞在了一起，吓得他哆嗦了一下，随后便快步离开了麒麟阁。
‘李珞啊李珞，不知是该祝你，还是咒你啊……’
苦楝望着楼外一闪而过的倩影，内心蓦然感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