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正的眼皮动了动。
他睁开眼,天花板是灰黑色的,布满了蛛网。
空气里,一股无法形容的酸臭味,混杂着草药和霉菌的味道,直冲脑门。
他动了动手臂,全身酸软,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
但是,那股要把他烧成灰的高热,退了。
浑身黏腻,出了一身的大汗。
他活过来了。
林正转动脖子,看到了站在木板床边的几个人。
老王,还有几个跟着他冲锋陷阵的老兵,一个个眼圈发红,看到他醒来,脸上的表情又是惊喜又是后怕。
然后,他看到了莫盖。
莫盖就站在那儿,手里拿着一瓶不知道从哪儿买的玻璃瓶汽水,正喝着。
他的表情,跟在街边看人下棋一样,没有半点波澜。
林正的脑子“嗡”的一声。
昨天下午的画面,涌了上来。
那个肮脏的路边摊。
那口黑得发亮的油锅。
那杯加了半只蚊子尸体冰块的甘蔗汁。
自己,就吃了一小口饼,喝了一小口汁。
然后,人就差点没了。
而莫盖……
林正看着他,这个男人,吃了一整个饼,喝了一整杯汁。
现在,他站在这里,喝着汽水,屁事没有。
这他妈的……是什么身体构造?
林正的世界观,被碾得连渣都不剩。
“林队!你醒了!”
一个年轻老兵喊了出来,声音都在抖。
老王一把抓住林正的手腕,搭了搭脉搏。
“没事了,没事了,就是人虚了点。”
老王松了口气,转身对着那个大胡子印度医生,竖了个大拇指。
医生咧开黄牙,叽里咕噜说了一通,谁也听不懂。
莫盖喝完最后一口汽水,把空瓶子放在墙角。
他走到床边,看着林正。
“能走了?”
林正挣扎着想坐起来,一个老兵赶紧扶住他。
他点了点头,声音沙哑。
“能。”
“能走就回船上。”
莫盖说完,转身就掀开布帘,走了出去,仿佛刚刚只是来看了一眼早操。
留下屋子里一群人,面面相觑。
回到“远望号”上,那几个印度维修工早就不见了踪影。
码头上,恢复了白天的喧闹。
林正被扶回房间休息,老兵们的心情却怎么也轻松不起来。
莫盖一个人坐在驾驶室里,看着窗外混乱的港口。
他的手机响了。
一个加密号码。
莫盖接通。
“是我,韩琳。”
一个女人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干脆,利落。
“任务已确认完成。首长对你的表现,非常满意。”
莫盖“嗯”了一声。
“你们不用等船了。”
韩琳的声音继续传来,语速很快。
“我已经安排了最近的民航航班,三个小时后起飞,直飞京城。落地后会有人接应。你的车,会走特殊渠道运回。”
“知道了。”
莫盖挂了电话。
他走出驾驶室,对着甲板上那群无所事事的老兵喊道:
“收拾东西,两个小时后出发。”
“回家。”
三个小时后。
印度科钦飞往华夏京城的国际航班上。
经济舱里,一群穿着各式各样廉价t恤和沙滩裤的男人,坐得笔直,背挺得像钢板。
正是林正和他的老兵们。
他们在机场附近的地摊上,随便买了些衣服换上。
坐惯了军舰和运输机的硬汉们,挤在狭窄的民航座位里,浑身不自在。
林正靠着窗,看着下方逐渐变小的城市和海岸线,心里五味杂陈。
这一趟出来,不到半个月,却像过了一辈子。
他的视线,越过过道,落在了另一边。
莫盖正戴着眼罩,靠在椅子上睡觉,仿佛这就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出差旅行。
林正收回视线,苦笑了一下。
飞机平稳地飞行在万米高空。
十几个小时后,降落在京城国际机场。
天色,已经黑了。
舷窗外,两辆挂着白色牌照的军用越野车和一辆黑色的红旗轿车,已经静静地等在停机坪上,车灯熄灭,像蛰伏的猛兽。
机舱门打开。
一个穿着笔挺军装的年轻女军官,站在舷梯下。
她很年轻,肩上扛着的军衔却是上校。
正是韩琳。
“上车吧。”
莫盖点了下头,直接拉开红旗轿车的后门,坐了进去。
韩琳亲自为他关上车门,然后才上了副驾驶。
林正等人,被请上了后面的军用越野车。
车队没有走任何常规通道,直接驶离机场,汇入了京城的车流。
最终,车队七拐八绕,驶入了一个外表看不出任何异常的地下入口。
厚重的合金门在身后缓缓关闭。
他们被带到了一个巨大的地下基地。
灯火通明,戒备森严。
最终,他们在一间会议室门口停下。
推开门。
巨大的会议桌后,坐着一排人。
每一个人,肩上都扛着闪亮的将星。
主位上,正是上次视频会议里,那个头发花白的老人。
会议室里,气氛肃穆。
老人站了起来,他没有看莫盖,而是先看向林正和那几个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的老兵。
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
“我代表祖国和人民,欢迎英雄回家。”
一个穿着文职军装的干部,走上前来,打开一份文件,开始宣读。
“……鉴于林正、王建国……等同志,在‘深海利剑’专项行动中,不畏艰险,英勇无畏,为扞卫国家尊严做出巨大贡献,经中央军委特批,授予……”
当一枚枚沉甸甸的一等功勋章,由那位老人亲手别在胸前时。
轮机长老王,这个跟机器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老兵,手抖得不成样子,眼圈瞬间就红了。
林正站得笔直,他敬了一个军礼,就那么举着,手臂纹丝不动。
这辈子,值了。
最后,老人走到了莫盖面前。
他手里拿着一枚勋章。
这枚勋章很特别,没有任何花纹和数字,通体漆黑,只有一个小小的、古朴的盾形图案。
“莫盖同志。”
老人看着他,郑重地说道。
“国家和人民,感谢你。”
他亲手,将这枚勋章,别在了莫盖身上。
莫盖看着胸前的勋章,脸上依旧平静。
他对着老人,点了点头。
“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