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
滨海市，航空航天技术研究所，地下五层，“红箭”车间。
持续了一整天的狂欢已经退去，车间里恢复了往日的肃静。
空气中只有中央空调系统发出的低沉嗡鸣，还有角落里几台服务器运转的轻响。
那台通体工业灰的“盖世一号”机床，在无影灯的照射下，静静地矗立在车间正中央。
两名全副武装的警卫，一左一右，如同雕塑般守卫在机床的十米范围之外。
李伟坐在自己的工位上，面前的屏幕上滚动着一行行枯燥的数据流。
他的脸上戴着金丝眼镜，神情专注，似乎在核对昨天的生产记录。
没有人注意到，他放在键盘上的左手，食指正以一种固定的频率，轻轻地敲击着桌面。
一下，两下，三下。
这是他和上线约定的，最后一次确认行动的信号。
墙上的电子时钟，数字从02:59:58跳到了02:59:59。
李伟站起身，手里拿着一个数据记录板，还有一个巴掌大小的银色金属圆筒。
圆筒的做工很精致，上面还有校准刻度，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标准的激光测距仪。
他朝着“盖世一号”走去。
“李工，这么晚还不休息？”左边的警卫出声询问，语气里带着一丝敬佩。
这些天，所有人都看到了这群工程师的拼命。
“钱老不放心，让我再核对一遍冷却液循环系统的压力阈值，明早第一批活儿，不能出任何岔子。”李伟的声音平静，听不出任何异常。
“钱老”这两个字，在这里，就是最高通行证。
警卫点点头，不再多问，只是例行公事地看着他走近。
李伟走到机床侧面一个检修口前，蹲下身，用自己的权限卡刷开了挡板。
他的身体，恰好挡住了警卫的视线。
检修口内，是密密麻麻的管线和阀门。
他的动作很快。
他没有去碰任何一个阀门，而是将那个银色的金属圆筒，对准了一根不起眼的，负责输送液压油的管道接口。
他将圆筒的顶端，精准地按在了接口的密封圈上。
“咔哒。”
一声轻响。
他的拇指在圆筒侧面一个伪装成校准按钮的开关上，重重按下。
没有声音，没有光。
一股只有几毫升高纯度的镓铟锡液态金属，被高压瞬间注入了液压油循环系统的管道内。
这种金属在常温下是液体，无害。
可一旦随着液压油进入机床核心，在高温高压的环境下，它会对管道内壁的特种铝合金，产生致命的渗透和腐蚀。
整个过程，不超过五秒。
李伟收回圆筒，重新关上检修口的挡板，站起身。
他在数据记录板上划了几下，仿佛真的记录了什么。
“数值正常，辛苦了。”他冲着两个警卫点点头，转身走回自己的工位。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通往车间的闸门打开，接班的另外两名警卫走了进来。
时间，刚刚好。
李伟坐回自己的椅子上，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但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他拿起桌上的一个空杯子，走到茶水间，接了一杯水，然后走进卫生间，将那个银色的金属圆筒扔进了马桶，按下了冲水键。
任务，完成。
……
第二天，早上八点。
“红箭”车间里又恢复了热闹。
钱院士和他的团队成员们，一个个精神焕发地走了进来。
“同志们！今天我们的目标是突破一百片！让‘凤凰’的心脏，开始批量跳动！”钱院士挥舞着手臂，声音洪亮。
“好！”
整个车间响起一片兴奋的欢呼。
李伟也站在人群中，用力地鼓着掌。
一名工程师在主控台前坐下，按照标准流程，开始进行开机前的自检。
“系统自检通过！”
“能源系统正常！”
“冷却系统正常！”
“液压系统正常！”
一连串的确认声响起，所有指标都是绿色。
钱院士满意地点点头：“开始吧！启动‘盖世一号’！”
“收到！”
操作员按下了启动按钮。
“嗡——”
机床发出一阵令人心安的启动声，九轴联动刀头在导轨上顺滑地移动，回到了初始位置。
一切正常。
所有人都盯着那台机器，眼睛里放着光。
他们即将见证历史。
一分钟过去了。
两分钟过去了。
机床的运行声音平稳，各项数据稳定。
钱院士脸上露出了笑容，他刚想让助手把第一块高温合金毛坯送上传送带。
突然！
“吱——！！！”
一阵尖锐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毫无征兆地从机床内部传来！
那声音，就像有人在用指甲用力刮擦黑板，让在场所有人的心都揪了一下。
“怎么回事？”钱院士的笑容僵在脸上。
主控台前的操作员脸色大变，指着屏幕大喊：“钱老！液压系统压力骤降！内部温度……天呐！温度超过一千度了！”
“立刻停机！紧急停机！”钱院士发出嘶吼。
但，一切都晚了。
就在操作员拍下那个红色紧急停止按钮的瞬间。
“砰——！！！”
一声沉闷的爆响，从“盖世一号”的机腹位置传出！
那不是普通的爆炸。
那是一场纯粹的物理灾难！
被液态金属腐蚀的液压管道，在高压下瞬间爆裂！
上千度高温的液压油喷涌而出，将周围的精密线路和元件瞬间气化！
机床那块厚重的合金外壳上，一个篮球大小的区域，猛地向外凸起，然后被内部的压力撕开一个恐怖的口子！
无数电火花从那个破口中爆射而出！
“哐当——！”
失去了液压支撑的九轴联动刀头，那颗凝聚了无数心血的工业明珠，重重地砸在了下方的加工平台上。
无数精密的齿轮和轴承，瞬间崩碎。
整个车间的灯光猛地闪烁了几下，随即全部熄灭。
应急电源启动，刺眼的红色警报灯开始疯狂闪烁，凄厉的警报声响彻整个地下空间。
“盖世一号”冒着滚滚黑烟，彻底死寂。
那台创造了奇迹的国之重器，变成了一堆废铁。
整个车间，死一样的安静。
所有人都僵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那台冒着黑烟的机器，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几秒后，恐慌爆发。
“快！灭火器！”
“有人受伤了！快叫医生！”
钱院士推开身边的人，跌跌撞撞地冲向机床。
他停在安全线外，看着那个焦黑的破洞，看着那颗摔得扭曲变形的刀头，整个人都在发抖。
“不……”
他的嘴里，发出野兽受伤般的呜咽。
“我的机床……”
这位为国家航空事业奉献了一辈子的老人，双腿一软，直直地跪倒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两行浑浊的泪水，从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滚落下来。
李伟站在混乱的人群中，他脸上的表情，是恰到好处的震惊和慌乱。
他甚至第一个反应，冲着旁边的人大吼：
“快！封锁车间！通知安保部！”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焦急。
没有人注意到，在他那副金丝眼镜后面，瞳孔深处，是一片冰冷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