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初,京城的冬天寒风凛冽。
真像影业的剪辑室里,空气中混杂着设备散热的暖风和淡淡的烟草味。
“倒退一下,再倒退一下……停!”
李鼎双眼盯着屏幕,画面中,俞菲鸿扮演的单亲妈妈申爱正经历着一场崩溃,泪水无声划过脸庞。
“就是这里。”李鼎点了点头,指着定格的画面,“这个情绪的爆发点,重新剪一下,节奏要更紧。”
旁边负责操作的剪辑师小李连忙应道:“好的好的,导演。”
看了一眼李鼎的眼睛,忍不住劝道:“导演,要不您先歇会儿?
这都连着轴转了七八天了,身体可扛不住。
待会儿菲鸿姐要是来了,看您这样儿,非得说我没把您看住不可。”
李鼎摆了摆手,从桌上拿起几乎见底的茶缸灌了一口,又摸出烟盒,给小李递了一根,自己也点上,吸了一口。
“没事,撑得住。”他吐出一口烟雾,眼神再次回到屏幕上,“这部片子得抓紧,必须在1月份之前把所有后期都处理完,不然就赶不上趟了。”
小李虽然只是个剪辑师,但也从剧组的闲聊中听说了——这位导演,野心大得很,第一部作品就瞄准了珐国的戛纳电影节。
哪有那么容易啊……小李心里嘀咕着,每天除了工作还是工作,这毅力是真没得说。
可要是我有菲鸿姐那么漂亮的女朋友,肯定天天在家抱着,谁还来这儿啊。
就在他胡思乱想时,剪辑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俞菲鸿端着两杯咖啡走了进来,屋子里的沉闷空气仿佛被一股香气冲淡。
“小李,辛苦了,喝杯咖啡提提神。”她先将一杯递给了剪辑师。
小李受宠若惊地接过:“谢谢菲鸿姐!”
“不用客气。”俞菲鸿温柔地笑了笑,“剪辑得怎么样了?”
“进度很快,我和导演已经处理了差不多五分之一了。”小李赶紧汇报。
俞菲鸿点点头,转身将另一杯咖啡递到李鼎手边,柔声说:“阿鼎,今天是1号,我们出去吃顿饭吧。
我约了个人,就是东城白云观的那个李道长,听说特别灵验,我们顺便过去逛逛,怎么样?”
李鼎闻言,眉头下意识地就拧了起来:“算命?那玩意儿都是江湖骗术,信那个干嘛。”
“哎呀,我们就去看看嘛。”俞菲鸿靠在李鼎身上,轻轻晃着他的胳膊,带着撒娇的鼻音,“我就想去看看,好不好嘛?”
旁边的小李见状,立刻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心里默念:我是牛马,我是工具人,我只爱工作……
李鼎被她晃得没辙,无奈地叹了口气:“行行行,怕了你了,去还不行吗?”
俞菲鸿的脸上立刻绽放出灿烂的笑意:“太好了!那我们现在就出发!”
“这么急?”李鼎有些诧异,“我这儿还……”
“哎呀,剪辑又不是一两天能弄完的,不差这一会儿。”俞菲鸿拉着他往外走,“走啦走啦,正事要紧!”
李鼎想了想,好像也有道理,便任由她拉着下了楼。
车子行驶在京城冬日的街道上,李鼎开着车,俞菲鸿坐在副驾。
窗外的树木早已光秃秃的,寒风卷着零星的雪花,敲打在车窗上。
俞菲鸿望着窗外,心中却不像表面那般轻松。
这次拉李鼎去算命,并非她一时心血来潮。
相处了这么久,她始终觉得两人之间隔着一层什么,那种纯粹的、奋不顾身的爱情感觉,她一直没能找到。
她能感受到李鼎对她的好,却总觉不够纯粹。
前两天和好友王霏逛街时,对方无意中提起了白云观,说那里的道长算姻缘很准。
她便记在了心里,这才有了今天这一出。
希望……一切只是我想多了吧。
她默默地在心里许愿,转头看向身边专注开车的男人。
车停在道观外,两人下了车。
古朴的建筑群在冬日里显得愈发庄严肃穆,空气中弥漫着袅袅的青烟和淡淡的檀香味。
即便是工作日,这里的香客依旧络绎不绝。
“这地,香火确实够鼎盛的。”李鼎四下打量着说。
俞菲鸿点点头,挽着他的胳膊,熟门熟路地找到了一个引路的小道士,递上一封信:“你好,我们预约了李道长。”
那小道士看着不过十六七岁,眉清目秀,很有几分可爱。
他接过信,稽首道:“二位居士请稍等,我这就进去通报。”
两人在院中等待,中间是一个大的香炉,青烟升腾,许多香客正闭目插香,虔诚祈福。
不到五分钟,小道士便快步走了出来:“二位居士,师父有请,请随我来。”
跟着小道士穿过几道回廊,约莫三分钟后,他们被带进一间清雅的静室。
房间布局简单,两侧和正面摆着几把太师椅,一缕清幽的熏香在空气中盘旋。
一位身着道袍、须发微白的老道长端坐正中,见他们进来,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二位居士,请坐。”
刚刚引路的小道士立刻奉上了两杯热茶。
李鼎打量着四周,觉得这地方虽然故弄玄虚,但环境确实不错,清静雅致。
这时,俞菲鸿已经带着一丝期待的笑意开口了:“李道长,我是朋友介绍来的。这次……主要是想算算姻缘,不知需要怎么做?”
李道长目光平和地看向桌上的纸笔:“居士心中想着所问之事,写下一个字即可。”
李鼎饶有兴致地在一旁看着,他虽不信这些,但既然来了,就当看个热闹。
俞菲鸿闻言起身,走到桌前,似乎思量了许久,才提笔在白纸上写下——“缘”。
李道长凝视着那个字,良久不语。
足足过了五分钟,他才缓缓开口:“此乃,雷泽归妹,缘木求鱼之象。”
说完,他便停住了,再无下文。
俞菲鸿心中一紧,连忙追问:“道长,这……还请解惑。”
李道长微微一笑,捋了捋胡须:“天机不可泄尽,缘法只可讲与一人听。”
李鼎一听就明白了,这是要自个儿回避呢。
本来就对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不感冒,干脆直接站了起来:“行,飞鸿你先聊着,我出去溜达一圈。”
俞菲鸿会意地点点头:“好,我弄完了就出来找你。
我们晚上去吃涮羊肉。”
“妥了。”李鼎应了一声,走出静室。
他左右看了看,发现不远处居然有个吸烟区,心中一喜,溜达过去点上一根烟,美滋滋地吞云吐雾起来。
静室内,俞菲鸿从小道士手中接过一张写着批语的纸条,看着上面的内容,秀眉微蹙。
象曰:
求鱼须当向水中,
树上求之不顺情。
受尽爬阶难遂意,
劳而无功还平平。
李道长看着她脸上的愁容,表情有些无奈,犹豫了片刻才开口:“居士,人的出场顺序真的很重要。
很多人如果换一个时间认识,故事的结局或许会截然不同。
生不逢时,爱不逢人,所到之处,皆是缘法。
有时候,爱而不得,方是人间常态。”
他顿了顿,又提醒道:“不过,卦不敢算尽。
一时的卦象只是一时之遭遇,人生无常,未来的路,还需居士自己把握。”
俞菲鸿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心中却莫名地泛起一句诗: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
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李鼎,我为什么……就是看不清你的心呢?
不过,李道长后面的话也给了她一丝安慰。
是啊,人生这么长,哪能用一个卦象就完全概括呢?
她站起身,将一个信封轻轻放在桌上:“今天多谢道长了。”
随即,她又笑着问:“对了道长,我男朋友最近正在忙事业,不知……可否为他算一算前程?”
李道长微笑道:“小事一桩,居士将他请来便是。”
俞菲鸿走出静室,在吸烟区找到了还在悠闲抽烟的李鼎,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跟你说了少抽点,都快成老烟枪了,以后不许亲我。”
李鼎嘿嘿一笑,掐灭了烟:“这不是无聊嘛。怎么样,算完了?咱走吧?”
“哪有那么快。”俞菲鸿拉着他,“我替你问了道长,给你也算算事业。你最近这么拼,就不想知道结果吗?”
李鼎一想,来都来了,算算也无妨,这里香客这么多,说不定真有两下子。
他跟着俞菲鸿回到静室,笑着问:“道长,还是测字吗?”
“居士随意。”李道长捋着胡须,气定神闲。
李鼎也没多想,提笔挥就一个龙飞凤舞的——“天”字。
李道长看到这个字,原本淡然的表情逐渐凝固,端着茶杯的手都几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他脑中飞速运转着师父传授的各种法门,却发现这个“天”字,如同一堵无法逾越的高墙,让他根本无从算起!
这怎么可能?
他额头渗出细汗,总不能当着客人的面说自己算不出来吧?
眼看气氛就要尴尬,他急中生智,开口道:“二位居士,此时已近午时,不如先在观中用些斋饭,贫道也需静心准备一番,如何?”
李鼎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多想,在他看来,这都是算命先生的套路。
他转头对俞菲鸿说:“飞鸿,我刚看见那边有不少人在吃斋饭,闻着还挺香的,要不咱们也去尝尝?”
“好啊,既然你想,我们就去试试。”俞菲鸿点头同意。
两人随即往斋堂走去。
而他们一离开,李道长立刻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匆匆向后院赶去。
小道士连忙跟上:“师父,我们去哪儿啊?”
“别多问,跟着就行!”李道长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焦急,一头扎进了一间堆满古籍的书房。
与此同时,李鼎和俞菲鸿已经坐在了如同大学食堂般的斋堂里。
两人打好了饭菜,李鼎正呼噜地刨着饭,见俞菲鸿有些闷闷不乐地戳着碗里的青菜,便问:“飞鸿,怎么了?不合胃口?”
俞菲鸿回过神,笑了笑:“没什么,刚刚在想事情。”
她看着李鼎已经快空了一半的饭碗,把自己盘里的菜拨了一些过去,“你多吃点,最近这么忙,我吃不了多少。”
吃完饭已是十二点半,两人回到静室。
李道长早已等候在此,只是脸色看起来比之前更加凝重。
他心里郁闷至极,师门规矩,有三种人不可算:大善之人,大恶之人,以及真正的修行之人。
眼前这个年轻人,难道是其中之一?
他叹了口气,对着李鼎稽首道:“命不可算尽,气运不可测绝。
李居士命格非凡,不在贫道能窥探的范畴之内,还请恕罪。”
李鼎闻言,心里的无语。
搞了半天,浪费我一上午时间,结果你跟我说你算不了?
他刚要开口理论,旁边的俞菲鸿却拉住了他,对着道长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不打扰了。”说完,便牵着李鼎的手走出了道观。
站在门口,被冷风一吹,李鼎还有些不忿:“飞鸿,你拦着我干嘛?他算不了不早说,这不是耽误工夫吗?”
俞菲鸿帮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领,莞尔一笑:“好了,天也不早了,你下午不是还得回公司吗?
难道你宁愿他编一套话来骗你,也不想听实话?”
李鼎一想,气也消了。
主要是他本来就不想来,积压了一点烦躁情绪。
他笑了笑:“行,听你的,咱们早点回去。”
两人回到公司门口便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