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天幕下的一群人想明白,天幕上的景象就变了。
【黄河已经过了那暴躁的阶段,勉强归于平静,水位慢慢的退,人们也总算能从高处游下去。
庄稼田地尽数被毁,房屋倒塌。
黔首们跪在淤泥里哭,有的哭粮食,有的哭房屋,有的哭钱,更多的是哭人。
当地父母官是个好的,被淹的,勉强爬出来没死的,都能汇聚在官府门口。
好歹有个去处。
嬴苎就是在这个时候来到这里的。
此时的三公子沮丧中还带着一点愧疚。
愧疚是因为当时拿到陨石之后正打算回去,结果突发大水,幸好距离真正的重灾区很远,水只是过膝。
但是架不住根本看不清路况。
抱着陨石,一个不慎直接就有两个侍从咕噜噜的喂了水鬼。
两条命换嬴苎不要陨石了,抬眼——看到了周围哭天抢地的黔首。
腐烂的味道冲天,还有明显的血腥味。
朝廷的支援还在路上,没多少医师,巫医也没有,药味一丝一毫也无。
路边,四海通的商铺被人趁机抢了个干净,牌匾晃晃悠悠的挂在门上。
掌柜只能苦着脸坐在门框上写信找同门借调粮食、加派人手和医师药草,四海通的掌柜的同出养济院,同一个年龄阶段的自然都是同门。
上面早就有了指示,收到信的无有不应。
嬴苎最先找的是四海通的商铺。
——这是父皇麾下的民间势力,可以说直接平衡了各地的物价。
掌柜的和他大东家的三儿子面面相觑。
一开始还没认出来,直到嬴苎亮出了属于公子的身份印章。
玄鸟纹环绕的玉印在他眼前一闪,掌柜的从门框上弹了起来,眼前一黑、膝盖一软就要往下跪。
嬴苎手快,一把托住了他的胳膊。
“不必多礼,情形紧急。”嬴苎问:“店里还能调动多少人?多少粮?医师何时能到?”
掌柜的稳了稳心神,快速回道:“公子,信已加急送出。附近没有受灾的郡县的同门收到信件,最迟七日午后,第一批粮食和药材就能到。估计官府那边可以提早一两天。”
“现如今铺子被抢空,但地窖隐秘,还存有些许应急的粟米和伤药。能动用的人手……连伙计带我能赶回来的,现有七十人。”
“七十人……”嬴苎喃喃。
看了一眼远处聚集在官府门口黑压压的人群,又看了看脚下泥泞不堪、哀鸿遍野的土地。
“不够,远远不够。”
他沉吟片刻:“地窖的存粮立刻取出,在官府门口支起大锅,先熬粥,让最虚弱的人喝上一口热的。”
“你的人加上本公子手底下的好手,分作两拨,一拨协助维持秩序,清点伤亡,另一拨懂些药理的,立刻用现有伤药救治重伤者,优先救孩子。”
“是!”掌柜的应声,立刻转身要去安排。
“等等,”嬴苎叫住他,拿出嬴炎曾经给他玩的贴身玉佩,“拿这个去见郡守,告诉他:凡有趁乱滋事、哄抢物资者,立斩不赦!”
“万一有什么事,本公子一律给他担着,大不了就是父皇把我给贬为庶民。”
掌柜的双手接过,只觉得重若千钧。
深深吸了口气,腐烂的空气似乎也不再那么令人窒息。
“谨遵公子令!”
有了主心骨就是不一样。
郡守、县令和各地官员得知有一位公子救在灾区,第一时间就是庆幸——至少民心是稳住了。
皇帝就算再不是东西,不要他们这些贱命,难不成还能不要自己儿子?
更不要说皇位上那位是个仁厚的。自登基以来一直是以休养生息为主,攻城掠地为辅。
然后是忧虑。
这里可是灾区!!公子要是真死在这了,皇帝最次也得把他们一撸到底?
“郎君,使不得!”
最近的县令早就派人跟着嬴苎跑了,见这位爷不知怎么的要上手给灾民亲自实粥,连忙惊呼。
“有何使不得?”嬴苎头也不抬,“我的命是命,他们的命也是命。普天之下的供奉换我站在这里,不是让我来当庙里泥塑的神仙的。”
泥塑的神仙,这种时候自身都难保,一个个都是变成泥水的命运。
白天,嬴苎忙得脚不沾地。
他不懂医术,就去帮忙搬运伤者,递送热水;不懂土木,就去帮忙固定窝棚的支架。
听着灾民的哭诉,记下他们的损失,偶尔会用生涩的当地方言安慰几句。
亲眼见到一个孩子在他怀里断气,那轻飘飘的重量让他沉默了很久。
夜里,看着收集来的消息发呆。
或许是把他当做主心骨的原因,又或许是想要有人背锅,几个郡守商量好一样把一些难以抉择的都抛给这位年轻的公子。
可意外的是嬴苎居然做的很好。
这倒是让几个郡的郡守惊讶起来了。
难不成……公子就是比他们聪明?年纪那么小也能比他们做的好?
他们哪里知道,这几个孩子都是嬴炎一手带出来的。
除了嬴渡之外的其他人都没有接触过政务是一回事,可是他们的思维被锻炼的都是无限接近于把握和制衡人心的。
把人心制衡住,是帝王的基本功,其他的都可以慢慢学。】
<看!我就说公子苎是有点东西的!这危机处理能力,放现在也是个优秀项目经理!重点是还那么年轻……>
<毕竟是被太宗和太后亲手调教过的,底子好啊。就是这成长代价太大了,水灾、人命,唉。>
<太宗的四子二女,为了防止胡亥那种情况,好像都是照着皇帝的标准养的。>
<那你不如先感慨一下太宗陛下的自信——他居然有自信认为这样做不会翻车?>
<你就说最后有没有翻车吧!>
<额……没有。但是!>
<但是个鬼的但是,闭嘴吧你!>
嬴政:“堂堂公子!不顾个人安危如此亲近黔首?”
作为帝王,他自然明白人心向背的重要性。
他只是不习惯,甚至本能地排斥自己的儿子以这种“自降身份”的方式去获取人心。
帝王的威仪,是建立在绝对的权力和距离感之上的。
嬴炎转头躲过父皇看过来的目光,兀自心虚。
好像……确实是跟他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