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铁柱的声音正在晒谷场边回荡,陈默站在板房门口,望着那面刚立起的墙。风从远处山口吹来,带着泥土和竹屑的气息。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笔记本,翻到一页空白,笔尖停在纸面上,没急着写。
林晓棠从工坊走出来,手里抱着一摞包装盒,脚步轻快。他走到陈默身边,把盒子放在水泥台阶上。“最后三套样品都装好了。”他说,“榫卯笔筒、竹编书签、夯土香薰,每样十件,标签也贴了。”
陈默合上本子, 蹲下身打开其中一个盒子。笔筒摆在正中,木纹清晰,接口严丝合缝。 她伸手碰了碰边缘,纸尖传来的细微的磨砂感。这是村里老匠人用传统工具打磨出来的,没有机器的冷光,却有手做的温润。
“明天寄。”他问。
“越早越好。”林晓棠在他的旁边坐下,马尾辫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外贸公司说样品收到后两周内 会给反馈。如果客户满意,就能谈第一次批订单。”
陈默点点头,没说话。他知道这一步不容易。他们没做过出口,连报关单长什么样都没见过。前两天跑镇上邮政所, 工作人员翻出一张泛黄的表格,一边讲解一边摇头:“你们这种小批量散件,走国际快递还能办,要是走海运拼柜,手续能绕村子三圈。”
但他们还是决定试。
当晚,陈默坐在村委会办公室,灯光发出微弱的光。桌上摊着几份打印出来的资料:“产品说明、材质清单、检测报告。县农业局的实验室帮忙做了环保检测,确认材料无农药残留,香薰用的黏土不含重金属。这些章盖上去的时候,办事员还多看了他一眼:“你们村搞这个?”
他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写下“国际销售流程”六个字,下面列了七条事项。写到第五条时,门被推开了。
林晓棠端着两个搪瓷杯走进来,一杯放在他面前。
“热姜茶。”她说,“别熬太晚。”
“你不是也在这儿。”陈默接过杯子,热气扑在脸上。
“我在改英文说明。”她坐到对面,打开笔记本电脑。
陈默听着,没打断。他知道她在大学时英语成绩拔尖,可真听他一条条讲出来,还是头一回。以前她总把翻译好的东西直接交给他,不说过程。
“客户最关心的是故事。”林晓棠继续说,“他们不在乎便宜五块钱,但在乎这东西怎么来的。所以我加了一段话——‘每个笔筒由青山村村民亲自组装,结构灵感来自百年老屋的承重榫头’。”
陈默抬头看她。
“要让人知道,这不是流水线上的仿古摆件。”她笑了笑,“是我们这儿活的东西。”
第二天一早,两人去了镇邮政所。包裹称重、填单、拍照留底。工作人员拿着扫描枪扫完条形码,抬头问:“申报价值写多少?”
“五千八。”陈默说。
对方皱眉:“这么高,海关可能会查。”
“实价。”陈默坚持,“东西就值这个数。”
林晓棠在一旁看着单据,确认收件人信息无误。她忽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工作人员:“贴一下这个吧,客户说想看看原产地的样子。”
那是昨天拍的。阳光洒在晒谷场上,试验墙已经完成大半,钢骨外覆着土层 ,远看像一座新生的老屋。赵铁柱站在墙边比划尺寸,袖子卷到肘部,手上沾着泥灰。背景里还有几个村民蹲在地上练习绑扎钢箍。
工作人员看了他一眼,点头贴好。“行,海外买家就喜欢这个。”
包裹被搬进运输车时,陈默站在门口没动。车子启动,缓缓驶出院子,尾气扬起一阵尘土。他转身往回走,林晓棠跟上来。
“接下来等消息。”她说。
“嗯。”陈默应了一声。“顺便准备第二批。”
三天后,邮件来了。
林晓棠正在工坊检查新做的香蕉模具,手机响了一下。她点开邮箱,发件人是那家外贸公司,标题写着:“客户反馈.样品测试通过”。
她立刻给陈默打电话。
陈默正在村委会核对施工进度表。听到铃声,他放下笔接通。
“过了。”林晓棠的声音很快,“客户试过了,特别喜欢。尤其是那个笔筒,视频里一个外国老人拼了二十分钟,拼完一直笑。”
陈默站起来,走到窗边。“有没有说什么改进意见?”
“没有。反而问我们能不能增加订量。他们想先订五十套试试市场反应。”
“款呢?”
“平台结算,预计五天内到账。”
陈默靠在窗框上,没说话。院子里静得很,只有风吹过晾哂的竹片发出的轻响。
“咱们得尽快安排生产。”林晓棠说,“还得重新核算成本,出口价和国内不一样。”
“叫几个人开会。”陈默说,“今晚就在村委会。”
晚上七点,灯亮了。陈默把交易记录写进财务公示栏,用红笔圈出“首笔国际销售”一行。林晓棠则在电脑前整理产品目录,准备更新报价单。
有人路过公示栏,停下来看了看,喃咕一句:“真卖出去了?”
消息传得很快。不到半小时,村委会门口聚了几个村民。张婶踮脚瞧了会儿,回头对她男人说:“咱们家那几根废竹子,也能做成线?”
没人笑话她。大家都盯着那行字,像是第一次看清自家手艺能走多远。
陈默出来时,看见一群人站在灯下议论。他没说话,只是把门敞开,让屋里的灯光照出来。
林晓棠随后走出,手里拿着打印好的新品清单。他递给陈默一份,自己留了一份。“下一步是不是该考虑包装升级?现在的盒子容易压变形。”
“先稳住质量。”陈默翻了翻,“五十套不算多,但不能出错。每一个细节都要和样品一致。”
“我知道。”她点头,“我已经让工人分批次做,每十件就停下来比对一次。”
陈默看着她,忽然说:“你之前说的对,这些东西,不只是商品。”
林晓棠抬眼。
“他们带着咱们村的名字出去?”他声音不高,“别人拿到手里,看到的不是一笔买卖,而是一个地方活得怎么样。”
林晓棠没答,只是把清单折好放进衣兜。夜风吹进来,带起她鬓角的一缕发丝。野雏菊发卡在灯光下微微发亮。
几天后,款项到账。
陈默在笔记本上记下金额,又翻到前一页,对照之前的支出明细。他停顿片刻,在页脚写下一排字:“打开门,才能看见更大的山。”
林晓棠来的时候,他正准备去工坊复查最后一批待发样品。她跟着一起走,路上说起县商务局的通知——下个月有个乡村产业对接会,可以申请展位。
“现在不急。”陈默说,“先把这一单做完。口碑比展位重要。”
到了工坊,林晓棠打开箱子逐个检查。笔筒接口严密,香薰表面光滑,竹签边缘打磨圆润。他满意地点头,盖上盖子,贴上封条。
“交了吧。”她说。
仓库管理员过来签字接收。林晓棠把钥匙递过去,转身往外走。村委会方向还亮着灯。她犹豫了一下,拐了个弯,朝那里走去。
门没锁。她推开门,看见陈默正低头整理产品目录。桌上放着一杯凉透的茶,旁边是摊开的笔记本。
“还没回去?”她问。
陈默点头,摇摇头。“在想下一个品类。”他说,“陶器怎么样?咱们后山的黏土,烧出来的颜色特别。”
林晓棠拉过椅子坐下。“得先做测试。温度、收缩率、透气性,都不能凭经验。”
“你负责数据。”陈默翻开一页空白,“我来跑窖。”
窗外,夜风穿过晒谷场,吹动一片未收的竹帘。
工坊屋顶的铁皮轻轻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