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在湿漉漉的街道上穿行,窗外的霓虹被雨水扭曲成一片片流动的、冰冷的光斑。曹诗琪蜷缩在后座角落,帽檐压得极低,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撞击着肋骨,仿佛要挣脱这具被恐惧和绝望浸透的躯壳。陈峰那句“不要相信任何人”像一根冰冷的针,反复刺穿着她本就紧绷的神经。
滨江路17号。“遗忘角落”书店。老周。
这三个名词组合在一起,透着一股与当下危机格格不入的陈旧与隐秘气息。那是陈峰在绝境中抛给她的浮木,却也可能是另一张无形巨网的开端。
车子在一条相对僻静、透着老城区慵懒气息的街道路口停下。曹诗琪付了身上仅剩的现金,推开车门,冰冷的雨丝立刻裹挟着江风的腥气扑面而来,让她打了个寒噤。
滨江路17号。她抬头望去,那是一家门面狭小、招牌古旧甚至有些褪色的书店。木质的门板上挂着一个“营业中”的牌子,字体娟秀。暖黄色的灯光从擦得不算太干净的玻璃窗后透出来,在这阴冷的雨夜里,竟奇异地带给了一丝微弱的、不真实的暖意。
这就是“遗忘角落”?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哽咽和浑身的颤抖,推开了那扇挂着铃铛、发出清脆声响的木门。
门内与外仿佛是两个世界。温暖干燥的空气裹挟着旧书籍、油墨和淡淡咖啡豆混合的醇厚气息,瞬间包裹了她。书店内部比外面看起来要深,书架顶天立地,密密麻麻塞满了各种书籍,灯光昏黄柔和,营造出一种与世隔绝般的静谧。一个戴着老花镜、头发花白、穿着朴素棉麻上衣的老人正坐在柜台后面,就着一盏绿罩台灯,慢悠悠地修补着一本线装古书。
听到门铃声,老人抬起头,推了推眼镜,目光平静地落在曹诗琪身上。那眼神温和,带着长者特有的慈祥,却又仿佛能穿透她故作镇定的外表,看到她内里的惊惶与狼狈。
“小姑娘,买书还是等人?”老人的声音有些沙哑,却透着一股令人心安的沉稳。
曹诗琪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了一下。她走上前,隔着柜台,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干:“我……我找老周。是……陈先生让我来的。”
听到“陈先生”三个字,老人修补书籍的手微微一顿。他抬起眼,再次仔细地打量了曹诗琪一番,目光在她那双与某人极其相似的眼睛上停留了片刻,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了然和……悲伤?
“我就是老周。”他放下手中的工具和书,缓缓站起身,“跟我来吧。”
他没有多问,仿佛她的到来是意料之中。他转身,走向书店深处一道不起眼的、被书架阴影掩盖的小门。曹诗琪迟疑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小门后面是一段狭窄陡峭的木制楼梯,通向二楼。楼上是一个不大的空间,布置得像一个简陋的书房兼起居室,同样堆满了书籍,但收拾得整洁。空气中那股旧书的气息更加浓郁。
老周示意曹诗琪在一张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旧沙发上坐下,然后走到一个小炉子旁,默默地为她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白开水。
“先喝点热水,暖暖身子。”他将杯子递给她,声音平和。
曹诗琪双手接过温热的杯子,指尖传来的暖意让她几乎要落下泪来。这是几天来,她感受到的唯一一点不带任何算计和冰冷的温度。
“周……周伯伯,”她捧着水杯,声音依旧带着颤抖,“陈助理他……让我来找您。我现在……很危险。”
老周在她对面的藤椅上坐下,目光平静地看着她,点了点头:“我知道。楼下那些转悠的生面孔,我也看到了。”
他果然知道!曹诗琪的心提了起来。
“他们是谁?是……沈兆安的人吗?”她急切地问,声音不自觉地压低。
老周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吹了吹气,反问道:“孩子,你母亲……是林晚吧?”
曹诗琪猛地一震,手中的水杯差点滑落!他怎么会知道?!陈峰告诉他的?还是……
她看着老周那双洞悉一切却依旧温和的眼睛,一种奇异的信任感油然而生。她点了点头,喉咙哽咽:“是……您认识我妈妈?”
老周的脸上露出一丝追忆的神情,那神情里混杂着慈爱、惋惜和一种深沉的痛楚。“认识。很多年前就认识了。她那时候,常来我这里看书。是个……很有灵气,也很苦命的孩子。”
他的语气,仿佛在谈论一个故去多年的晚辈,带着长辈特有的怜惜。
曹诗琪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周伯伯,我妈妈她……她到底是怎么死的?还有我小姨苑苑……她们……她们是不是被……”她不敢说出那个名字,只是用充满泪水的、祈求答案的眼睛望着老周。
老周沉默地看着她,看了很久。昏黄的灯光下,他脸上的皱纹仿佛都刻满了岁月的秘密与沉重。
“你母亲林晚,”他终于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她的死,医院记录是积劳成疾,久病不愈。但我知道,她是心死了。”
心死了……
曹诗琪的泪水流得更凶。是因为沈屹舟的背叛?因为事业的挫败?还是因为……知道了某些更可怕的真相?
“那苑苑呢?”她哽咽着追问,“她的溺水……”
老周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无尽的苍凉。“苑苑那孩子……性子比她姐姐烈,也更容易钻牛角尖。她对她姐夫……对沈屹舟,执念太深。”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那晚在滨江……具体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官方结论是意外失足。但是……”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秘而不宣的凝重。
“但是,在那之前,苑苑来找过我一次。她很激动,说她发现了一个秘密,一个足以毁掉沈家、毁掉沈兆安的秘密。她说……她要去和沈兆安当面对质。”
曹诗琪的呼吸骤然停止!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
苑苑发现了沈兆安的秘密!要去对质!然后……她就“意外”溺亡了?!
这难道就是沈屹舟昏迷前那句“是……爸……”所指的真相?!苑苑的死,根本不是意外,而是……灭口?!
巨大的恐惧和愤怒像火山一样在她胸腔里喷发!她猛地抓住老周的胳膊,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什么秘密?!周伯伯,苑苑到底发现了什么秘密?!”
老周看着她激动而苍白的脸,眼中充满了怜悯,却缓缓摇了摇头:“她当时没有告诉我具体是什么。只说……和十几年前的一桩旧案有关,和‘锦瑟年华’项目最初的资金来源有关。她只是反复说……沈兆安是个魔鬼,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十几年前的旧案!“锦瑟年华”的资金来源!
这和陈峰U盘里视频透露的信息隐隐吻合!沈家父子在项目初期,就可能使用了不干净的手段!
“那……那我妈妈呢?她是不是也知道了这个秘密?所以她才会害怕,才会离开?”曹诗琪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
老周的目光变得更加悠远而悲伤。“你母亲……她比苑苑更早察觉到不对劲。她离开,不仅仅是因为感情受伤,更是因为她预感到了危险。她试图劝过苑苑,但……没能劝住。”
所以,母亲是知情者!她预见了危险,却无力阻止妹妹飞蛾扑火般的疯狂,最终只能带着巨大的痛苦和恐惧,仓皇逃离,直至郁郁而终!
而沈屹舟……他在这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他是知情者?是帮凶?还是……和他父亲沈兆安一样,是冷血的参与者?他后来的痛苦,究竟是源于爱和愧疚,还是源于无法摆脱父亲掌控的恐惧与自责?
无数新的疑问,伴随着更深的寒意,席卷了曹诗琪。
“周伯伯,”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声音颤抖却带着一丝决绝,“陈助理给我了一个U盘,里面有一些‘锦瑟年华’项目早期的视频……他是不是……也想让我知道这些?”
老周看着她,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陈峰那孩子……不容易。他跟在沈屹舟身边多年,知道很多事情,但也受着很多束缚。他能给你的,或许只有那么多了。剩下的路……要靠你自己判断。”
他的话,像是默认,又像是更深的提醒。
就在这时,楼下书店的门铃声,突然急促地响了两下,打破了阁楼的寂静!
老周的脸色微微一变,他迅速站起身,对曹诗琪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快步走到窗边,极其小心地撩开窗帘一角,向外望去。
曹诗琪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浑身僵硬,连呼吸都屏住了。
老周只看了一眼,便猛地放下窗帘,转身回来,脸色凝重地对曹诗琪低声道:“他们找到附近了!你不能待在这里了!”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曹诗琪淹没!
“我……我能去哪里?”她无助地问,声音带着哭腔。
老周快步走到一个老旧的书架旁,摸索着,从一堆厚厚的书籍后面,取出了一个用油布包裹的、扁平的、看起来像是笔记本的东西。他迅速将东西塞进曹诗琪手里,语气急促而坚定:
“拿着这个!这是你母亲当年离开南江前,偷偷存放在我这里的东西!她说……如果有一天,她的女儿来找我,就把这个交给她!”
母亲留下的东西?!
曹诗琪低头看着手中那个带着母亲体温(或许是她的错觉)和岁月尘埃的油布包裹,心脏狂跳!
“从后门走!”老周不容置疑地指向房间另一侧一个隐蔽的小门,“出去之后,沿着巷子一直往江边方向跑,别回头!找个安全的地方,再看里面的东西!快!”
门铃声再次响起,更加急促,甚至伴随着隐约的敲门声!
曹诗琪不再犹豫,她紧紧攥住那个油布包裹,像攥住母亲最后的遗言和唯一的希望,对老周用力点了点头,然后猛地推开那扇小门,冲入了外面冰冷漆黑的雨夜和未知的逃亡之路。
老周看着她消失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眼神里充满了担忧与决绝。他整理了一下衣襟,恢复了平静,缓缓走下楼梯,去应付那些不速之客。
而曹诗琪,则在迷蒙的雨夜和追逐的阴影中,怀揣着母亲最后的秘密,开始了新一轮的、更加危险的亡命奔逃。
她手中的油布包裹,像一块滚烫的烙铁,也像一颗尚未引爆的炸弹。
那里面的东西,究竟会将她引向最终的真相,还是……更快地推向毁灭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