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路漫漫（四）
第十一章
贺兵盯着电脑屏幕上的两份offer，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窗外的雨已经下了整整一天，敲打着出租屋的铁皮屋顶，像无数细小的锤子敲在他的神经上。
深圳科锐科技有限公司——月薪一万二，住房补贴两千，年终奖另计。
县城中心医院信息科——月薪六千五，事业单位编制，提供宿舍。
手机屏幕亮起，是深圳hR发来的消息：贺先生，请尽快确认是否接受offer，以便我们安排入职事宜。
贺兵放下手机，走到窗前。雨水在玻璃上蜿蜒而下，模糊了外面的世界。父亲昨天又发烧了，母亲在电话里声音沙哑，显然又熬夜照顾父亲。如果去深圳，高薪能解决医药费问题，但父母谁来照顾？如果留在家乡，收入勉强够用，但父亲的后续治疗费用怎么办？
的一声，微信又响了。这次是林小雨：贺兵，叔叔今天的ct结果出来了，肺部感染已经控制住了，但需要继续观察。你什么时候来医院？
贺兵看了看表，已是晚上九点。他匆匆回复：马上到。
医院的走廊永远亮着惨白的灯光，消毒水的气味刺鼻。贺兵赶到病房时，林小雨正在调整父亲的输液速度。她穿着白大褂，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眼下有淡淡的青色。
你来了。她转头对贺兵笑了笑，叔叔刚睡着。
贺兵轻声道谢，走到病床前。父亲的脸比前几天更加消瘦，呼吸沉重而不规律。贺母蜷缩在旁边的陪护椅上，身上盖着件旧外套。
我妈呢？贺兵问。
阿姨去水房打水了。林小雨收起听诊器，贺兵，能出来说几句吗？
走廊尽头的窗前，林小雨递给他一杯热咖啡。你看起来糟透了，她直言不讳，决定好去哪工作了吗？
贺兵双手捧着纸杯，热度透过杯壁传到掌心。不知道，他坦白道，深圳那边待遇好，但我爸这情况...
县医院的待遇确实比不上深圳，林小雨靠在窗台上，但事业单位稳定，医保报销比例高，对叔叔的治疗有帮助。而且...她顿了顿，离家近。
贺兵抬头看她：你为什么选择回来？以你的成绩，完全能留在大医院。
林小雨的目光投向窗外的雨幕：我爸爸走得早，肝癌。那时候我就决定学医，想着以后能照顾像我妈妈这样的人。她转回头，眼睛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明亮，大城市不缺我一个医生，但这里需要。
贺兵突然想起大学时的林小雨——总是坐在教室第一排，实验室最后一个离开，大家都说她是最有可能留在大医院的。没人想到她会回到这个小县城。
值得吗？他忍不住问。
林小雨笑了：值不值得，得看你在乎什么。她看了看手表，我得去查房了。你好好考虑吧，无论什么决定，都没错。
贺兵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思绪万千。手机再次震动，是王文彬：贺兵，我怀孕了。
第十二章
四个字像炸弹一样在贺兵脑海中爆开。他立刻拨通王文彬的电话，却被转入语音信箱。再拨，依然如此。第三条微信发过去：什么时候的事？孩子是谁的？
回复很快来了：你说能是谁的？我们分手才三个月！
贺兵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一时不知如何回复。他们最后一次亲密是在分手前两周，时间确实对得上。但王文彬已经订过婚，和那个公务员...
电话突然响起，贺兵立刻接起来：文彬？
是我。王文彬的声音带着哭腔，贺兵，我该怎么办...他们家不要我了，说我...说我不检点...
贺兵走到楼梯间，压低声音：你确定孩子是我的？你和那个公务员...
你什么意思！王文彬尖叫起来，贺兵！你还是人吗？我只有你一个！
那为什么分手后两个月你就订婚了？贺兵忍不住反问，正常怀孕要六周才能确认，时间根本...
电话那头传来抽泣声：所以你现在是嫌弃我了？觉得我脏了？贺兵！我为你付出了那么多！要不是你当初不肯给彩礼，我怎么会去相亲...
贺兵闭上眼，胸口剧烈起伏。他突然意识到，无论孩子是不是他的，这段关系都已经扭曲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文彬，他尽量保持冷静，你先去医院检查，确认一下。如果是我的，我会负责。
负责？怎么负责？王文彬冷笑，去深圳逍遥快活，扔下我和孩子在这里？
贺兵一怔：你怎么知道深圳的事？
呵，全县城都知道了！贺家儿子有出息了，要去大城市赚大钱王文彬的声音充满讥讽，你从来就没想过我们的未来！
楼梯间的声控灯突然熄灭，黑暗笼罩下来。贺兵靠在墙上，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文彬，他在黑暗中开口，我们之间的问题从来不是钱，而是信任。如果你真的怀孕了，等结果出来我们再谈。现在，我们都冷静一下。
挂断电话，贺兵在黑暗中站了很久。声控灯再次亮起时，他做出了决定。
第十三章
贺父的病情在凌晨突然恶化。贺兵被急促的警报声惊醒，看到一群医护人员围在父亲床前进行抢救。
血压骤降！
准备插管！
家属请出去等！
贺兵被请出病房，站在走廊上，手脚冰凉。母亲在一旁无声地流泪，他机械地搂住她的肩膀，却发现自己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门开了。主治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暂时稳定了，但情况不乐观。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
贺兵走进病房，看到父亲身上插满了管子，呼吸机有节奏地发出声。他握住父亲的手，那只曾经有力的大手现在虚弱得几乎握不住他的。
兵兵...父亲突然睁开眼睛，声音微弱但清晰。
爸，我在。贺兵凑近父亲。
工作...定了吗？父亲艰难地问。
贺兵犹豫了一下：深圳那边待遇好，但县医院离家近...
父亲的手指突然收紧：回家...好...
我...和你妈...老了...父亲断断续续地说，钱...够用就行...一家人...在一起...
贺兵的眼泪突然涌了出来。他想起小时候父亲骑车送他上学，风雨无阻；想起高考前父亲熬夜陪他复习，第二天还要上早班；想起大学报到那天，父亲扛着行李走在前面的背影...
爸，我明白了。他擦掉眼泪，我留在县城。
父亲似乎想笑，但呼吸机的管子让他做不出表情，只是轻轻捏了捏贺兵的手。
天亮后，贺兵给深圳hR发了婉拒邮件，然后拨通了县医院人事科的电话，确认接受offer。挂掉电话，他感到一种奇怪的平静，仿佛长久以来的挣扎终于结束了。
决定好了？林小雨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手里拿着查房记录。
贺兵点点头：下周入职。
欢迎加入县医院。林小雨笑了，对了，8床的病人出院了，天台现在没人，要不要去透口气？
医院的天台视野开阔，能看到整个县城。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远处山峦起伏，云雾缭绕。
真美。林小雨靠在栏杆上，我每次值完夜班，都喜欢来这里看日出。
贺兵望着远方，突然问：你后悔过吗？回来这里。
林小雨想了想：有时候会。看到同学在大城市买房买车，发表论文，心里不是滋味。她转头看贺兵，但每次治好一个病人，尤其是那些没钱去大医院的老人，又觉得值得。
贺兵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掏出手机，打开王文彬的对话框：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林小雨识趣地退到一旁：我去查房了，你忙。
贺兵深吸一口气，开始打字：文彬，我决定留在县城工作。关于孩子，如果是我的，我会尽到父亲的责任，但我们的关系不可能回到从前了。这半年让我明白，婚姻不能建立在物质和猜疑上。希望你以后幸福。
发完这条消息，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卸下了长久以来的重担。手机很快震动起来，但他没有去看，而是走向天台边缘，眺望这座他出生长大的小城。
阳光穿透云层，洒在县城的屋顶上。远处，一群鸽子飞过天空，自由而轻盈。
第十四章
县医院信息科的工作比想象中繁忙，但规律。贺兵每天早上七点出门，晚上六点回家，周末轮流值班。稳定的收入让他终于能支付父亲的医药费，还能请个护工帮母亲照顾父亲。
王文彬的消息在那天后如雪片般飞来——愤怒的、哀求的、威胁的。贺兵坚持要等亲子鉴定结果出来再谈。两周后，王文彬突然发来一条简短的信息：弄错了，没怀孕。
贺兵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最终只回了一个字。他没有追问是真是假，也不想知道她这段时间经历了什么。有些伤口，越碰越痛，不如让它自己结痂。
父亲出院那天，贺兵和林小雨一起帮忙办理手续。贺父虽然还要坐轮椅，但气色好了很多，看到儿子穿着白大褂（医院统一的工作服）的样子，笑得合不拢嘴。
兵兵现在也是医生了！他对病房里的其他病人炫耀。
贺兵不好意思地解释自己只是信息科的，但父亲依然一脸骄傲。林小雨在一旁偷笑，被贺母拉着问东问西。
小雨啊，有对象没有？贺母直截了当地问。
贺兵尴尬地制止。
林小雨大方地笑笑：阿姨，工作太忙，没时间谈。
哎呀，年轻人不能只顾工作！贺母拍拍她的手，我看你和我们兵兵挺配的...
妈！爸需要休息了，我们走吧！贺兵赶紧打断，推着父亲的轮椅往外走，耳朵尖都红了。
送父母回家后，贺兵返回医院整理父亲的病历。办公室里只剩他一个人，安静得能听见墙上时钟的滴答声。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林小雨发来的消息：下班后有空吗？天台见。
夕阳西下时，贺兵来到天台。林小雨已经在那里了，白大褂脱了，穿着简单的t恤牛仔裤，头发披在肩上，被晚风吹得轻轻飘动。
找我有事？贺兵走到她身边。
林小雨递给他一杯奶茶：庆祝叔叔出院。她顿了顿，还有，我有话想对你说。
贺兵的心突然跳得快了些：什么话？
我下个月要去省城进修，林小雨看着远方，半年。
哦...贺兵不知为何有些失落，恭喜，这是好事。
林小雨转头看他：贺兵，这半年我看着你照顾叔叔，拒绝高薪工作，扛起家庭责任...我很佩服你。
晚霞映在她的脸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金光。贺兵突然发现，林小雨的眼睛很美，像是盛满了星光。
我有个问题，林小雨轻声说，如果...如果我进修回来，你愿意和我试试看吗？
贺兵愣住了，心跳如鼓。他想起这半年来林小雨默默的帮助，想起她值完夜班还来看父亲，想起她总是恰到好处的关心...
为什么是如果？他听见自己说，为什么不现在就开始？
林小雨的眼睛瞪大了：可是省城...
半年而已，贺兵笑了，我可以去看你。还是说，你觉得异地恋太辛苦？
林小雨的脸红了：贺兵！我在正经表白！
我也是。贺兵突然鼓起勇气，握住她的手，小雨，谢谢你。这半年如果没有你，我可能撑不过来。
夕阳的余晖中，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远处，县城的灯火次第亮起，像是黑暗中的星辰，温暖而坚定。
贺兵想，人生或许就是这样，有失去，也有得到；有痛苦，也有希望。而他要做的，就是珍惜眼前人，走好脚下路。
至于未来，就交给时间吧。（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