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彭城城头的残烟尚未散尽,铁甲铿锵之声却已在中军大帐外渐歇。成大器按剑立于帐前,望着暮色中被火把照亮的城池轮廓,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今日激战,曹军溃败,李典仅率残部狼狈西逃,这场大捷不仅解了徐州之围,更让他麾下这支新兴势力声名鹊起。
“主公,众将与先生们已在帐内等候。”亲卫统领低声禀报,打断了他的思绪。成大器颔首,掀帘而入时,帐内顿时静了下来。二十余张案几分列两侧,文臣谋士坐于左首,武将们按兵刃立于右首,目光齐刷刷聚在他身上——有敬畏,有钦佩,更有几分按捺不住的期待。
“诸位辛苦了。”成大器走到主位坐下,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力,“曹军已退,彭城已定,但徐州之事尚未了结。今日请诸位前来,便是要议一议,这徐州之地,该当如何处置?”
话音刚落,右首便有一人按捺不住。华雄豹眼圆睁,蒲扇般的大手往案几上一拍,酒樽里的酒都溅出了几滴:“主公这话问的!咱们刀光剑影打下的地盘,难不成还要拱手让人?依我看,直接挥师进徐州城,把陶谦那老儿换下来,主公坐镇徐州,谁敢不服?”
他嗓门洪亮,震得帐顶灯笼微微晃动。旁边几位武将纷纷点头,张绣抚着腰间佩剑笑道:“华将军说得在理。陶谦年迈力衰,麾下又无得力战将,咱们占了徐州,正好以此为根基,南拒袁术,北抗袁绍,岂不是美事?”
徐晃却微微蹙眉,沉声道:“华将军此言差矣。彭城之战虽胜,但我军伤亡亦不小,若强行夺取徐州,民心未定,届时内外交困,反倒是不美。”
华雄瞪起眼睛正要反驳,左首忽有一人轻咳两声。众人转头看去,只见徐荣一袭青衫,手握长剑,慢悠悠道:“公明之言,颇有见地。诸位不妨细看舆图——”他抬手点向帐中悬挂的徐州舆图,“徐州北接兖州,南邻扬州,西通豫州,东望大海,正是四战之地。此处城郭坚固,粮草丰足,进可直捣豫州,退可据险自守,战略价值不言而喻。”
他顿了顿,手指在地图上重重一点:“但正因如此,徐州才成了众矢之的。曹操虽退,必怀报复之心;袁绍在北,早已对青州虎视眈眈;袁术亦在暗中窥伺。此时若强占徐州,便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
帐内渐渐安静下来,武将们虽好战,却也知道徐荣素来深谋远虑,不敢再贸然插话。成大器看向左首三位谋士,温声道:“文和、文忧、沮先生,你们有何高见?”
贾诩始终闭目养神,闻言缓缓睁开眼,狭长的眸子里精光一闪:“徐将军所言极是,然更要紧的是民心。”他指尖在案几上轻轻叩着,“曹操屠戮徐州,泗水为之不流,百姓对其恨之入骨,可咱们呢?咱们虽是解围之师,但在百姓眼中,与曹操未必有本质不同——都是持戈而来的兵甲。”
他抬眼扫过众人:“前日我在彭城街头,见有老妇抱着孩童躲在墙角,见了咱们的兵卒便瑟瑟发抖。这便是民心未定之故。陶谦在徐州经营多年,虽无雄才,却也算体恤百姓,若此时夺其基业,百姓只会以为又是一场兵戈轮换,何来归心之说?”
沮授点头附和:“文和先生所言切中要害。兵法有云,‘不战而屈人之兵’,若强取徐州,便是逼着陶谦与咱们死战,即便胜了,也会失了民心。依我之见,当务之急是联络徐州世家。糜家富可敌国,掌徐州财赋;陈家父子在广陵素有威望,门生故吏遍布州郡。若能收服这两家,徐州的根基便等于握在咱们手中了。”
帐内众人听得入神,连华雄也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成大器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李儒,这位以毒计闻名的谋士此刻正捻着胡须,嘴角噙着一抹了然的笑意。
“主公,诸位先生所言皆有道理,却还差了一层火候。”李儒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陶谦年近七旬,昨日我在城外观其气色,已是油尽灯枯之相。他那两个儿子,怯懦顽劣,皆是不堪大用之辈——这才是徐州最大的破绽。”
他站起身,走到舆图前,指尖在小沛的位置一点:“徐州城防虽坚,却无后继之人。咱们此刻若要徐州,陶谦或许会让,但百姓未必心服;可若咱们先不夺城,反倒帮他稳定局势,再暗中布局,待陶谦百年之后,徐州便是主公囊中之物。”
这番话让帐内顿时炸开了锅。华雄眼睛一亮:“文忧是说,先放着徐州不拿,等那老儿蹬腿了再说?”
“非也。”李儒摇头轻笑,“咱们要做的,是‘顺理成章’。第一步,出榜安民,把从曹军缴获的粮草分发给百姓,让他们看看,咱们与曹操的屠戮截然不同;第二步,接受陶谦的结盟之请,却不占徐州城,只派兵驻进小沛——那里既是徐州门户,又离州治不远,进可援城,退可自保;第三步,让驻小沛的将士多与徐州百姓走动,再让糜竺、陈登这些世家出面说项,不出半年,百姓自会念主公的好。”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陶谦若识时务,定会主动让贤;即便他一时犹豫,待他病体沉重,糜、陈两家自会劝进。到那时,主公再应天顺人,接管徐州,谁还能说半个不字?”
帐内鸦雀无声,片刻后,徐荣抚掌笑道:“文忧此计,一石三鸟。既避了强取之嫌,又收了民心,更能让主公以仁义之名立足徐州,高!实在是高!”
成大器脸上露出赞许之色,他看向众人:“文忧之策,诸位以为如何?”
“主公,末将愿往小沛驻守!”徐晃上前一步,沉声道,“定不负主公所托,管好兵马,结交世家。”
“某也愿去!”廖化紧随其后,抱拳请命,“小沛周边多山地,末将熟悉地形,可保粮道无忧。”
成大器目光扫过帐内,见众人皆无异议,当即拍板:“好!便依文忧之计。明日起,由贾诩先生草拟安民榜文,华雄、张绣率军清理彭城战场,赈济百姓;徐荣先生留守彭城,协调后方;徐晃为主将,廖化为副将,李儒为军师,率五千兵马进驻小沛。”
他看向李儒,语气郑重:“文忧,糜竺、陈登父子那里,便拜托你了。”
李儒拱手应道:“主公放心,属下定当办妥。”
次日天刚蒙蒙亮,彭城的大街小巷便贴满了安民榜文。榜文用朱砂写就,字迹工整,开头便写“曹军已退,彭城安定,凡我百姓,各安本业”,末尾处更是注明“今有粮草万石,分赠老弱孤贫,于城南粮仓领取”。
消息传开,百姓们起初还半信半疑。前日曹军屠戮的惨状犹在眼前,谁也不敢相信这些刚打了胜仗的兵卒会真的分粮。可当有人壮着胆子走到城南粮仓,见甲士们不仅不拦,反倒笑着指引他们排队领粮时,越来越多的人涌了过来。
“真的分粮啊!”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接过粮袋,泪水顿时涌了出来。她家男人在前日的战乱中被曹军所杀,正愁没米下锅,此刻摸着沉甸甸的粮食,哽咽道,“这位官爷,敢问……是哪位将军的意思?”
“是我家主公,成大器将军。”分发粮食的兵卒笑着解释,“我家主公说了,百姓受苦太久了,这些粮食本就该给大家。”
“成将军……”妇人喃喃念着这个名字,转身时,见粮仓外的墙上正贴着另一张告示,上面画着曹军烧杀抢掠的图景,旁边则是成军将士扶老携幼的画面,对比鲜明。不远处,几个老者正对着告示抹眼泪,嘴里念叨着:“要是早来些这样的好将军,何至于死那么多人啊……”
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传到了徐州城。陶谦躺在病榻上,听着儿子陶商转述彭城的见闻,枯槁的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情。他咳嗽了两声,看向侍立一旁的糜竺:“子仲,你说……成将军此举,是真心待徐州百姓,还是另有所图?”
糜竺拱手道:“使君,依属下看,成将军此举,至少比曹操仁厚得多。昨日属下派人去彭城,见百姓们提着粮袋,都在念成将军的好。再说,他若真想夺徐州,昨日大捷后便可挥师而来,何必费这番功夫赈济百姓?”
旁边的陈登也附和道:“糜公所言极是。成将军帐下谋士如云,武将如雨,却肯放低姿态,可见其志不在小。使君年事已高,两位公子又……依属下之见,不如顺水推舟,与成将军结盟,也好保徐州百姓平安。”
陶谦沉默良久,叹了口气:“我何尝不知?只是这徐州,毕竟是皇上排我经营之地……罢了,只要能让百姓不再遭兵戈之苦,我这把老骨头,又算得了什么?”
三日后,陶谦派陈登为使,邀请成大器前往徐州城赴宴,名为庆功,实则商议结盟之事。成大器带着贾诩、沮授,只率百名亲卫,轻车简从地进了徐州城。
城门内外,百姓夹道相迎,虽不敢靠近,却都踮着脚张望。有人指着成大器的马车,低声议论:“这就是救了彭城的成将军?”“听说他把曹军的粮草都分给咱们了?”“要是他能留在徐州就好了……”
成大器掀开车帘,听见这些议论,嘴角微微上扬。李儒在一旁低声道:“主公,民心已动,接下来就看陶谦的了。”
宴席设在州牧府正厅,陶谦带病出席,虽面色憔悴,却强撑着精神。酒过三巡,他放下酒杯,望着成大器叹道:“成将军,老夫痴长你数十岁,却不如你有勇有谋。此次若非将军出手,徐州早已成了人间炼狱。老夫年迈体衰,两个犬子又不堪大用,实在难当州牧之职。今日当着子仲、元龙的面,老夫愿将徐州牧之位让给将军,还望将军勿要推辞。”
这话一出,满座皆惊。糜竺、陈登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期待。成大器却放下酒杯,起身拱手,语气诚恳:“使君此言差矣。大器不过是恰逢其会,解了徐州之围,何德何能接管徐州?使君在徐州经营多年,深得民心,若骤然易主,反倒会让百姓不安。”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不过,大器倒有个提议。不如你我两家结盟,共守徐州。我愿派一支兵马进驻小沛,以防曹军复来,粮草方面,还望使君能稍作接济。如此,既保了徐州安稳,又不会让百姓生疑,不知使君意下如何?”
陶谦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释然。他本以为成大器会趁机索要徐州,没想到对方竟如此坦诚。他看向糜竺,见后者微微点头,当即笑道:“将军如此体恤老夫,体恤百姓,老夫岂能不允?便依将军之意,结盟!”
宴席散后,糜竺送成大器出府,行至廊下时,低声道:“将军今日辞让徐州,实乃明智之举。徐州百姓虽感将军之恩,却也念着使君的旧情,此时接管,难免有人非议。”
成大器笑了笑:“子仲先生放心,大器所求,并非一时之利。他日若真要接管徐州,必是百姓心甘情愿之时。”
三日后,徐晃、廖化率领五千兵马开赴小沛。队伍行至徐州城外时,百姓们自发地在路边摆上茶水,孩童们追着队伍跑,手里还攥着刚摘的野果。
“这位将军,小沛那边冷,带些棉衣吧。”一位老妇人提着包袱,往廖化手里塞,里面是几件缝补过的棉袄。廖化眼眶一热,连忙谢过,却把棉袄分给了身边的小兵。
徐晃勒住马,望着这一幕,对身旁的李儒道:“李先生,主公让咱们驻守小沛,果然是一步好棋。你看百姓们的样子,哪里像是见了兵卒,倒像是见了自家子侄。”
李儒抚着胡须笑道:“民心似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咱们在小沛的日子,既要练兵备战,更要与百姓处好关系。公明将军只管整饬兵马,糜竺、陈登那边,交给我便是。”
队伍进入小沛城时,城门处早已站着一群人。为首的正是糜竺、陈登,身后跟着数十位本地乡绅。见兵马到了,糜竺上前笑道:“徐将军、廖将军、李先生,小沛已备好营房,粮草也已入库,二位将军尽管安营扎寨。”
李儒翻身下马,与糜竺、陈登拱手见礼:“有劳子仲、元龙费心了。我家主公特意嘱咐,驻军期间若有叨扰,还望海涵。”
“李先生客气了。”陈登连忙摆手,“成将军解徐州之围,百姓们感激不尽,如今驻军小沛,是为保一方平安,咱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接下来的日子,小沛城里一派热闹景象。徐晃每日清晨便率部操练,兵马往来有序,从不在街上喧哗;廖化带着亲兵修补城墙,遇到百姓有难处,还会伸手帮忙;李儒则整日与糜竺、陈登周旋,时而在茶馆里听乡绅议论,时而去城郊查看农田。
这日午后,李儒受邀到糜府赴宴。糜竺的弟弟糜芳作陪,酒过三巡,糜芳忍不住问道:“李先生,依您看,曹军还会再来吗?”
李儒放下酒杯,慢悠悠道:“曹操虽败,但其根基仍在兖州,必然不会甘心,不过他新败之后,兼之后方未稳固,短时间内无力东顾,至少一年内,徐州可保无虞。”
糜竺点点头:“但愿如此。只是……陶使君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真到了那一天,徐州该怎么办?”这话问得突兀,却又在情理之中。
李儒看了他一眼,笑道:“子仲先生是担心徐州落入他人之手?”
“不瞒先生说,”糜竺叹了口气,“我糜家在徐州经营三代,家眷、产业都在此地,若徐州动荡,我家也难保全。成将军仁德,又有雄才大略,若能接管徐州,实乃百姓之福。”
李儒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却不动声色:“子仲先生的心意,我会转告主公。不过眼下,咱们还是先做好分内之事——比如,下个月的春耕,是不是该提前备些种子?我听说去年曹军过境,不少百姓的粮种都被抢走了。”
这话正说到糜竺心坎里。他当即拍板:“李先生提醒得是!我这就让人盘点库房,把多余的粮种拿出来,分发给各村。”
与此同时,陈府内,陈登正与父亲陈珪商议。陈珪捻着胡须道:“元龙,你觉得成大器此人,比之曹操如何?”
“曹操多疑嗜杀,成将军却宽厚待人,单论仁德,便胜了十倍。”陈登毫不犹豫地回答,“前日我去小沛军营,见他们的粮草分毫不差,连伙夫买菜都按市价给钱,这般纪律,曹操麾下的兵马怕是做不到。”
陈珪点点头:“如此说来,依附成将军,比依附曹操稳妥得多。只是……陶使君若执意传位给儿子,咱们该如何应对?”
陈登眼中闪过一丝冷意:“陶商、陶应皆是庸才,若真让他们接管徐州,不出三年,必遭覆灭。届时咱们陈家,怕是也要跟着遭殃。依我看,不如早日劝陶使君立定主意,也好让徐州有个安稳的将来。”
两日后,陈登借探病之名,去了州牧府。陶谦躺在病榻上,见他来了,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元龙来了……坐吧。”
“使君,”陈登在榻边坐下,声音低沉,“小沛那边传来消息,徐将军的兵马不仅操练得法,还帮着百姓修补房屋,如今小沛百姓都说,成将军的兵比自家子侄还贴心。”
陶谦咳嗽了几声,眼中露出欣慰之色:“好……好啊……成将军是个仁义之人,有他在,我便放心了。”
“使君,”陈登话锋一转,语气凝重,“您的身子……属下斗胆进言若使君百年之后,可让临淄侯接任徐州。此可安邦护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