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正毒地悬在天空中央，毒辣的光线穿过老樟树层层叠叠的叶隙，在布满碎石的山径上投下晃眼的斑驳光点。蝉鸣跟疯了似的往耳朵里钻，一声声“知了——知了——”扯得又尖又长，把山坳里的暑气烘得更燥了。
莫凡走在最前头，刚跟村长磨了半宿才说动他先对付蚌妖，此刻额角还沾着点汗。身后跟着另外三人，脚步踩过沾着露水的野草，一同往山上的水源处去。早上看得再清楚不过，那汪山泉水边爬满了灰绿色的蚌妖，硬壳上沾着滑腻的水草，张开时能瞥见里面泛着腥气的软肉，这会儿总算能彻底清了这祸害，他心里正盘算着该怎么动手更利落。
可才拐过那棵歪脖子松树，莫凡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哪儿还有什么蚌妖？
原本被蚌壳挤得快没地方下脚的泉边空落落的，只有几丛野薄荷在风里晃。水面清得能看见水底的鹅卵石，映着天光泛着亮，别说灰绿色的硬壳了，连半点沾着蚌黏液的水草都没有。
“这……”身后一人忍不住低呼，“明明早上还有很多趴在石头上呢，怎么一眨眼全没了？”
莫凡蹲下身摸了摸泉边的泥地，土是干的，连点新鲜的压痕都没有。蝉还在树上扯着嗓子叫，阳光照样晒得人皮肤发烫，可方才还揣着的除妖念头，倒像是被这空荡的泉边衬得有点荒唐——仿佛早上那些滑腻腻的蚌妖，根本没在这山里存在过。
日头晒得石头都发烫，莫凡蹲在泉边瞅了半晌，连个蚌壳碎片都没找着。身后三人也面面相觑，方才还攒着劲要除妖，这会儿倒跟站在空地里晒太阳似的。他摸出手机，屏幕被晒得有些烫手，划开通讯录时指尖都沾着汗，没多想就拨了灵灵的号。
“喂？灵灵，问你个事。”电话通得快，莫凡直接蹲在泉边的树荫下开口，“我们来到了水源这儿，早上扎堆的蚌妖全没了，跟凭空蒸发似的，你知道咋回事不？”
“蚌妖啊。”电话那头传来“吸溜”一声，像是在喝什么带吸管的东西，接着是灵灵嚼珍珠的含糊声，“这有什么奇怪的，蚌妖本来就喜阴趋暗，白天太阳这么毒，光线又亮，它们才不会待在水边显眼呢。”
莫凡愣了愣，抬手挡了挡头顶的日光——可不是嘛，这会儿日头正悬在头顶，晒得草叶都蔫着，水边连点遮阴的地方都少。“合着它们晚上才出来？”
“不然呢？”灵灵又吸了口奶茶，声音清楚了些，“你见过哪个蚌妖大白天趴在石头上晒太阳的？它们的壳虽然硬，但怕强光直射，白天要么钻泥里，要么躲在山涧背阴的石缝里，只有晚上凉快了才会凑到水源边活动。”
身后一人凑过来问：“那咱们晚上再来？”莫凡没回头，对着手机道：“光知道它们晚上出来没用，得彻底解决啊。这玩意儿扎堆得很，杀不尽似的，有没有什么根源？”
“算你问到点子上了。”灵灵的声音带着点“就知道你会问”的得意，“要除蚌妖得先找蚌妖母。所有蚌妖都是围着它转的，没了母的，剩下的要么散了要么活不久，比你一只一只杀省事多了。”
莫凡皱起眉，往泉眼深处瞥了眼——昨儿晚上黑灯瞎火的，只瞧见一片灰扑扑的壳在水里动，个个看着都差不多，哪分得清哪个是“母的”？“蚌妖母长什么样？跟别的有区别？那么多蚌妖挤一块儿，我总不能挨个翻吧？”
“急什么。”电话那头传来杯子碰到桌面的轻响，灵灵慢悠悠道，“我刚查了之前的妖物图鉴，有研究说蚌妖都怕酸，沾着点酸的东西能把它们逼得后退，但蚌妖母正好反过来——它特别喜欢酸的，甚至会主动往有酸味的地方凑。”
莫凡摸了摸下巴，这倒算个区分的法子。“还有别的特征不？万一它不往酸的地方去呢？”
“体型啊。”灵灵像是觉得他问了句废话，“蚌妖母比一般蚌妖小一圈，壳的颜色也浅点，不是那种深灰绿，偏米白，你仔细看能看出来。找的时候带点酸的东西试试，比如醋或者酸果子，它闻到味大概率会冒头，到时候认准小的那个下手就行。”
“行，我知道了。”莫凡应了声，挂电话前听见灵灵又补了句“记得完事给我带瓶冰镇奶茶”，他笑着摇了摇头，把手机揣回兜里站起身。“听见了？晚上带点醋来，找那个小的、喜欢凑酸味儿的蚌妖母，解决了它就好办了。”
日头往西边斜了些，蝉鸣稍歇了点力气，莫凡跟同来的曹琴琴等人分开了，沿着村里的土路慢慢晃。路过晒着稻谷的场院时，见几个老婆婆正蹲在竹席旁拣谷壳，他蹲下身帮着递了把竹筛，随口往郝叔叔的事上引：“婆婆，我前儿听村长提过个姓郝的叔，说是住村东头？”
穿蓝布褂子的老婆婆抬眼瞧他，手里的活没停：“你说郝老实啊？可不是住东头嘛，那可是个好后生。”
“好后生？”莫凡心里愣了下——他本以为郝叔叔跟蚌妖的事多少沾点边，村民们说起他该带点避讳才对。
“咋不好？”旁边另个摇着蒲扇的老婆婆接了话，“前几年村西头王瘸子家房漏了，大雨天里就他披着蓑衣爬屋顶修；谁家孩子没人看，往他门口一放，准保给带得好好的，还总塞糖吃。去年我家老头子上山采药崴了脚，也是他背回来的，山路滑得很，他自己摔了两跤都没松手。”
莫凡手里的竹筛顿了顿，听着老婆婆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数郝叔叔的好：帮独居的老人挑水，给谁家红白事搭把手，连村里的狗见了他都摇尾巴。原是他先入为主想偏了，这人在村里竟是这般受待见。
“可就是命苦。”蓝布褂子的老婆婆叹了口气，蒲扇摇得慢了，“他那娃在外面出了意外，他为此十分的伤心啊。”
“多好的娃啊，才十几岁，会跟在我们后头喊奶奶。”另个老婆婆声音低了些，“郝老实自那以后就更沉默了，天天闷头干活，要不就去河边坐着……唉，好人没好报这话，真是应在他身上了。”
莫凡没再接话，帮着把拣好的稻谷归拢到一起。日头的光软了些，落在土路上泛着暖黄，可听着这些话，心里倒有点沉。他原想从村民嘴里探点郝叔叔的疑点，没成想只听见满篇的“善良”“命苦”，反倒让他先前那点猜测显得有些不是滋味。
“谢婆婆们了。”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谷粒，往村东头的方向望了眼——那片矮房子静悄悄的，不知郝叔叔这会儿在不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