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司众人迅速控制着场面。程普带人仔细搜查散落的文书图纸，阚治东试图寻找关闭那吵嚷能量核心的方法，章霁则不情不愿地给荣安包扎着伤口，动作粗暴，眼神冰冷。
荣安忍着痛，心思却全在那些被程普收集起来的文书上。她隐约听到程普的低声汇报。
“……大人，这些密信确是京中某些……与金国某些贵族的私下来往，涉及军械、粮草甚至边境布防……但关键署名处皆被药水污损，难以辨认具体人物……”
“……这几张海鰌船的原始设计图，工艺精妙绝伦，远超当下水准，但关于核心和这些‘药傀’的部分，只有零星记载，似是而非……”
“……倒是这些……像是……详细记录了‘迷魂散’不同配方对人体的效果，以及如何用药物和特定音律结合，初步控制心智，制造‘药人’……”
晏执礼静静地听着，面具下的目光幽深难测。他随手拿起一张被污损的密信，指尖在那些模糊的墨迹上划过，又拿起半张绘制着奇异能量回路的图纸。
“高俅？”
他忽然冷笑一声，语气带着浓浓的讥诮：“他一个蹴鞠幸进的弄臣，哪有这等能耐和胆子？不过是推出来掩人耳目的幌子罢了。”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密信和文书记录，声音愈发冰冷：“能调动如此资源，密谋如此之久，行此泼天大事……朝中有此能量者，屈指可数。童贯掌兵，蔡京掌财，二人若联手，倒真能成事。只是……”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船舱中央，语气中透出一丝罕见的凝重和……追忆，“只是这船……这些药傀……其渊源，绝非童、蔡二人所能掌控。倒让我想起……多年前宫中一场蹊跷的大火，以及……某些本该随之湮灭的‘奇技淫巧’……”
一旁的荣安心猛地一跳！
宫中大火？奇技淫巧？
难道和多年前公主的意外身亡有关？
晏执礼一直在追查公主死因？莫非线索就在这里？
就在此时，阚治东似乎触动了什么机关，一阵嗡鸣声响起，然后陡然加剧，整个船舱剧烈震动起来。
“大人！这船好像不太对劲！”
阚治东惊呼。
同时，程普也在翻查一堆看似废料时，意外触发了某个隐藏的暗格！暗格弹开，里面并非图纸或文书，而是一枚枚黑沉沉、拳头大小、刻着诡异符文的铁球，以及大量用油纸包裹整齐的、散发着浓烈硝石硫磺味道的黑色块状物！
“是火药！大量的火药！”
程普脸色骤变！
更令人骇然的是，这些火药被无数纤细如发的金丝线以及舱室各处关键承重结构连接着！
一个复杂的、极其恶毒的自毁装置暴露在众人面前！
而就在暗格弹开的瞬间，似乎牵动了某根极其隐蔽的引线！
只听“咔哒”一声轻响，一枚放在装置最顶端、作为触发机关的、同样刻着符文的黑色铁球，因为震动而脱离了卡扣，径直朝着下方布满火药和金线的地面落去！
所有人的瞳孔都在这一刻猛然收缩！
那铁球下落的轨迹，在眼中仿佛被无限拉长！
“不——！”
红拂虽然重伤被制，却猛地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尖叫，她死死盯着那枚下落的铁球，眼中充满了无比的惊恐和难以置信：“那是……那是‘山魈’链锤上的破甲子蒺藜！他什么时候……！”
她瞬间明白了！
“山魈”不仅是内奸，他早在之前的混战中，就悄然将自己武器上的一颗子蒺藜嵌入了这个自毁装置的触发机关里！无论他们谁最终找到这里，只要试图搜查核心，就极有可能触发这个致命的陷阱！
这是王公子那边留下的最后一道、同归于尽的杀招？还是山魈背后的人早有预谋！
根本来不及指责叛徒！
根本来不及思考缘由！
甚至来不及感到愤怒！
所有人的大脑在那一刻都被最原始的求生本能所占据！
那枚黑色的、代表着绝对毁灭的铁球，距离地面只有寸许之遥！
其落点下方，就是那密密麻麻、一触即发的金丝引线！
“走！！！”
晏执礼的怒吼声如同惊雷般炸响，瞬间惊醒了所有人！
他几乎是本能地，一把抓住离他最近的、因伤口被扯痛而动作稍慢的荣安的手臂，巨大的力道扯得荣安一个趔趄，同时对着其他手下厉声咆哮：“全员！立刻撤离！最快速度！”
轰！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同一瞬间，那枚铁球终于落地！
没有震耳欲聋的爆炸，首先响起的是一阵极其刺耳、高频的金属摩擦声，那铁球上的符文仿佛活了过来，在与地面撞击的瞬间，爆起一簇耀眼的火花，精准无比地引燃了下方一根特制的、燃烧极快的引线！
那引线如同一条火蛇，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瞬间窜出，分成数十股，沿着那些纤细的金属丝线，疯狂地射向堆积如山的黑火药包以及船舱中央。
“快跑！！！”
这一次，所有人都发出了绝望的嘶吼！
再也顾不上敌人、俘虏、财宝、秘密！
活下去是唯一的念头！
晏执礼拉着荣安，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向最近的一条通道！
章霁、程普、阚治东等人紧随其后！
文叔、阿修罗、阿六也爆发出最后的潜力，疯狂逃窜。
甚至连被制住的红拂和“毒蛇”，也被皇城司的人粗暴地拖着一起逃命！
身后，是死神急速逼近的脚步声。
第一声爆炸终于响起！
并非巨响，而是一种沉闷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轰鸣！
整个海鰌船猛地向下一沉！
巨大的冲击波从后方追来，夹杂着炽热的气浪和破碎的零件！
通道剧烈摇晃，头顶不断有碎块和灰尘落下！
“走这边！”
晏执礼对船体结构似乎有着超乎常人的熟悉，在复杂的通道中毫不犹豫地选择岔路。他的速度快得惊人，荣安几乎是被他拖着飞驰，伤口崩裂的剧痛都被极致的恐惧所掩盖。
身后爆炸声接二连三地响起，一声比一声猛烈，一声比一声接近！
火光照亮了昏暗的通道，浓烟刺鼻而来！
船舱底部不知什么东西也被引爆，间歇性地爆发出更加恐怖的能量冲击，将一切撕碎。
整个海鰌船仿佛变成了一座正在喷发的火山熔炉！
巨大的船体发出不堪重负的、令人牙酸的扭曲断裂声！
“前面！出口！”
有人声嘶力竭地喊道！
只见前方通道尽头，隐约可见被炸开的船舱裂口以及外面幽暗的水光！
求生的欲望驱使着所有人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冲向那里！
“轰隆——”
就在最前面几人即将冲出裂口的刹那，身后主舱室的方向，传来了彻底失控爆炸的、惊天动地的巨响！
一股无法形容的、毁灭性的冲击波如同实质的海啸般席卷而来！
“跳！”
晏执礼怒吼一声，毫不犹豫地拉着荣安，纵身跃出那巨大的裂口，扑向外方冰冷汹涌的河水！
紧接着，章霁、程普、阚治东、文叔、阿六……所有人都如同下饺子般，被那可怕的冲击波裹挟着，或者主动地，疯狂地跳入水中！
几乎在他们入水的下一秒。
“轰！！！！！”
整艘庞大无比的海鰌船，从内部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爆炸！
巨大的火球腾空而起，瞬间照亮了整个阴暗的溶洞！
冲击波在水面炸起滔天巨浪！
无数的碎片、木材、以及未能逃出的尸体被抛向空中，又如同雨点般砸落下来！
荣安被晏执礼死死拽着，在冰冷刺骨、却又因爆炸而滚烫的混乱水波中疯狂下潜，以躲避爆炸的冲击和落下的碎片。
巨大的轰鸣声几乎震聋了她的耳朵，冰冷的河水疯狂涌入她的口鼻，窒息的痛苦和爆炸的震撼交织在一起。
在意识即将被冰冷的河水和无尽黑暗吞没的最后一刻，她透过混乱的水波，最后回望了一眼。
那艘承载着无数秘密、引发各方争夺、甚至可能牵扯前朝秘辛和公主之死的幽灵巨舰，正在断成数截，燃烧着，缓缓沉入阴曹涧冰冷的黑暗水底。
一同沉没的，似乎还有那刚刚揭开一角的、石破天惊的真相。
而活下来的人，虽然暂时逃离了死神的镰刀，却也被卷入了一个更加深邃、更加危险的漩涡之中。
冰冷的河水彻底吞噬了她的意识。
……
冰冷，黑暗，窒息。
无尽的混沌如同浓稠的墨汁，将荣安的意识紧紧包裹，拖向深渊。身体仿佛不再属于自己，只剩下刺骨的寒意和无处不在的沉重压力。
然而，在这片意识的泥沼深处，两股截然不同的、却同样令人恐惧的思潮，如同两条狂暴的恶龙，正在激烈地撕扯着她的认知。
其一，海鰌船……那技术……她之前看到的船和那机械守卫……能量核心……怎么可能出现在北宋？
这一切太巧合了……从任务失败开始……穿越……童贯……探子营……皇城司……晏执礼……王公子……像是精心编排的剧本！
那些迷魂散……致幻效果如此逼真……难道是一种从实验？这一切都是某种……极其先进的虚拟现实体验？或者是一场针对人的记忆和认知的残酷实验？
东国人……是了……只有他们才擅长这种层层嵌套、真真假假的宏大骗局……我
她被耍了！被人当成了小白鼠！
海鰌船根本不可能存在，更不可能就这样轻易被炸毁消失！这一定是假的！是测试的一部分！
这股念头带着极大的愤怒、背叛感和一种虚脱般的荒谬感，试图将她拉入“一切都是假的”这个相对“安全”的认知中。如果一切都是假的，那所有的死亡、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挣扎，都将失去重量。
其二。
不……那疼痛和触感太真实了……伤口，冰冷，恐惧……容貌的改变，真实的街景和人物，晏执礼的眼神，章霁的嫉妒，程普的羞涩……不像是程序能模拟出来的……
如果真是实验，何必设计如此复杂曲折的剧情？何必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支线？”
也许……她就是运气差到了极点，撞上了史上最离谱的穿越……北宋的水，比史书记载的深得多……那些海鰌船的黑科技，或许是某个失落文明的遗产，或许……根本是她中了迷魂散产生的幻觉……
童贯、蔡京、皇帝……甚至公主之死……这艘船牵扯的势力庞大到令人窒息……它的消失，或许正是某些人想要的结果？毁尸灭迹？
这股念头则充满了对未知古代世界的深深恐惧和无助，承认穿越，就意味着承认所有危险和阴谋都是真实存在的，她随时可能真的死去。
……
两股思潮疯狂打架，互不相让。
一会儿她觉得周围的水流、爆炸的轰鸣都是实验室模拟出的感官刺激，一会儿她又觉得冰冷的河水灌入肺部的窒息感真实得令人绝望。
晏执礼拉她跳船的那一下，是程序的预设剧情，还是真实发生的救援？
她的意识在这剧烈的认知冲突中浮沉，几乎要分裂开来，无法分辨哪一个是真实，哪一个是虚幻。
这种不确定性比单纯的疼痛更让她痛苦万分。
……
而在现实世界中，阴曹涧冰冷的地下河水里，幸存的人们正在挣扎求生。
爆炸的冲击波和落下的碎片渐渐平息，但水域依旧浑浊不堪，充满了焦糊和血腥味。巨大的海鰌船残骸在不远处缓缓下沉，带起巨大的漩涡，依旧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晏执礼的手臂如同铁钳般紧紧箍着荣安已经失去意识的身体，单手划水，抵御着暗流和吸力。
他的面具依旧紧紧扒在脸上，只是那双总是深邃难测的眼眸，此刻正清晰地倒映着怀中人苍白的面容，里面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后怕、审视、疑惑，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不容错辨的焦灼。
“大人！把她交给属下吧！”
阿六如同鬼魅般从浑浊的水中靠近，伸手想要接过荣安。
阿修罗也在不远处奋力游来，显然也想帮忙。
“不必！”
晏执礼的声音因浸水和消耗带着沙哑，却异常冷硬坚决，他甚至下意识地将荣安更紧地往怀里护了护，避开了阿六的手：“顾好你们自己！找路出去！”
阿六的动作顿在半空，面具下的眼神闪过一丝极度的诧异和不适，但他立刻低头应道：“是！”
随即迅速潜下水，探查周围水道情况。阿修罗也愣了一下，瓮声瓮气地骂了句水真凉，然后奋力向可能有光亮的方向游去。
文叔、程普、阚治东等人也各自稳住身形，开始搜寻出口并聚集幸存者。被俘的红拂和“毒蛇”则被粗暴地拖着，勉强保持不沉。
章霁在不远处踩水，将她方才的狼狈与此刻晏执礼紧紧护着荣安的情形尽收眼底。看着晏执礼那从未有过的、近乎失态的维护，看着他甚至拒绝了最得力的手下帮忙，看着荣安那张即使昏迷苍白却依旧能引得男人注目的脸……
新仇旧恨，嫉妒与愤怒瞬间如同毒火般焚毁了她的理智！
她猛地指向晏执礼怀中的荣安，声音因怨恨和冰冷而尖利刺耳，在这片混乱的水域中格外清晰。
“大人！您还要被她骗到什么时候？！她就是皇城司的奸细！是她！一定是她触发了船上的自毁机关！她想把我们所有人一起炸死在这阴曹地府！她和那些内奸是一伙的！您看看她！早不晕晚不晕，偏偏这时候晕过去装可怜！您快把她扔下！不然我们都要被她害死！！”
她的指控恶毒而尖锐，如同淬毒的匕首，直指昏迷中毫无反抗能力的荣安，也试图刺破晏执礼那反常的保护壳。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水中的气氛顿时变得更加凝滞和诡异。
晏执礼抱着荣安的手臂没有丝毫松动。他缓缓抬起头，湿透的黑发贴在额角，水滴顺着他冰冷的脸颊滑落。他没有看章霁，而是先扫了一眼怀中呼吸微弱、全然不知外界纷争的荣安，然后，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才如同冰刃般，缓缓移向几乎要失控的章霁。
水中一片死寂，只剩下暗流涌动的声音和远处残骸沉降的呻吟。
荣安在昏迷中，对这场因她而起的风波一无所知，依旧深陷在真实与虚幻的残酷角力之中，无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