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通往底舱的沉重铁门,如同巨兽的咽喉,沉默地矗立在昏暗的通道尽头。
门板上没有任何锁孔,取而代之的是一组极其复杂的、由多个可以旋转的青铜圆环构成的机关,圆环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荣安完全无法解读的奇异符号和星图轨迹。门缝处贴合得严丝合缝,几乎看不到光亮。
荣安仔细观察着这精密的机关锁,眉头紧锁。这绝非这个时代常见的机械锁,更像某种结合了密码学与原始机械工艺的造物。强行破坏几乎不可能,这门的厚度和材质远超她的能力范围。
她尝试回忆“苍狼”纸条上那些奇异文字,试图找到与之对应的符号,但一无所获。王公子那边的情报,似乎并未包含这道最后的门禁。
难道要无功而返?
就在她一筹莫展之际,目光无意中扫过门边墙壁上那些深深的、令人不安的抓痕。她的心脏猛地一跳!这些抓痕……看似凌乱,但仔细看去,其中几道特别深的划痕,其走向和长度,似乎与旁边机关锁上某个圆环的特定符号轨迹隐隐吻合?
一个大胆的猜想涌入脑海!
她伸出沾着血污和油渍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那些冰冷的抓痕。
指尖传来一种异样的摩擦感——某些划痕底部,似乎镶嵌着极其细微的、几乎与岩石同化的金属碎屑?
是了!这不是绝望的挣扎!这是提示!是某个在最后关头被关在门外或门内的人,用尽最后力气留下的、试图传达信息的密码线索!
他们或许没有钥匙,但知道部分密码规律,只能用这种残酷的方式记录下来。
荣安立刻集中全部精神,将那些最深的、带有金属碎屑残留的抓痕走向、角度、长度,与机关锁上的符号轨迹一一对应、比较、推算。
这是一个极其耗费心力的过程,如同破解一个濒死之人留下的密码。
她必须将自己代入那个绝望的场景,去理解留下痕迹者的意图。
“这一道……斜向上,划过三个符号……长度约一指……”
“这一道……剧烈转折,指向这个星图的中心点……”
“还有这里……反复抓挠的痕迹,对应这个重复的符文……”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溶洞内的滴水声和她的心跳声是唯一的伴奏。
冷汗从她的额角滑落。
终于,在经过无数次尝试和推演后,她根据抓痕的“指示”,小心翼翼地转动了那些沉重的青铜圆环。
“咔哒……咔哒……”
机括发出沉闷而精确的响声。
当最后一个符号对准基准线时。
“轰……”
一阵沉重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机括运转声响起。那扇厚重的铁门,竟然缓缓地、无声地向内滑开了!
一股更加冰冷、带着浓重陈腐气息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臭氧味道的空气,从门后涌出,扑面而来。
荣安屏住呼吸,紧握分水刺,警惕地向内望去。
门后并非想象中的黑暗货舱或牢房,而是一条向下倾斜的、更加宽阔的通道!
通道两侧墙壁光滑如镜,镶嵌着一种能发出微弱幽光的奇异矿石,提供了照明,让整个通道弥漫在一片诡异的蓝绿色光芒中。
这绝不是为了存放普通货物而设计的地方!
她小心翼翼地踏入通道,脚步声在封闭的空间里回荡,显得格外清晰。通道很长,向下延伸,仿佛通往地狱。
走了约莫百步,前方再次出现一扇门。
但这扇门截然不同——它是由某种晶莹剔透、仿佛黑水晶般的材质制成,能够模糊地看到门后的景象。
而当荣安看清门后的一切时,她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整个人僵在原地,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脸上血色尽褪,充满了无以复加的震惊和骇然!
门后是一个无比巨大的空间!
空间的中央,并非想象中的金银财宝或文书案牍,而是……
一艘船!
一艘更小的、造型更加流畅、更加诡异、通体呈现出一种非金非玉的银灰色光泽的“船”!
它停在中央,散发着柔和而令人心悸的光芒。
这艘“船”的样式,完全超出了荣安对古代船舶的所有认知!它更像……更像她在现代科幻影像中见过的某种先进的潜航器!
所谓“前朝宝藏”,根本不是什么金银珠宝,而是这艘……吗?
这艘船明显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诡异造物。
那……那些所谓的“足以撼动格局的绝密文书”又是什么呢?
王公子志在必得的会是这艘船吗?
海鰌船本身,只是一个巨大的、移动的掩护和运输工具!它的真正使命,是隐藏和运送这艘异船?
那些消失的船员……他们去了哪里?阿六、阿修罗、文叔、红拂……是被灭口了?还是……
荣安想起那些抓痕,想起那块冰冷的“指甲”,一股寒意从头顶灌到脚底!
她强迫自己从极度的震撼中回过神来,仔细观察。那扇水晶门似乎没有锁,更像是某种能量屏障。
她尝试着,小心翼翼地伸手触碰。
指尖传来一阵轻微的麻痹感,但门并未阻挡她。她轻轻一推,门开了。
她迈步走入这个巨大空间,仿佛步入了一个神迹或噩梦。那艘悬浮的“银船”近在咫尺,上面的纹路和接口清晰可见,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技术美感。
就在她全神贯注地打量着这超乎想象的造物时。
一个冰冷、僵硬、毫无感情起伏的声音,突然从她身后响起,用的是一种语调古怪却依稀能辨的官话。
“检测到未授权生命体入侵核心区。身份验证失败。执行……清除程序。”
荣安浑身汗毛倒竖,猛地转身!
只见通道入口处,不知何时,静静地站立着两个“人”。
它们有着大致的人形轮廓,但身体似乎是由某种暗沉的、类似青铜与陶瓷混合的材质构成,关节处是复杂的金属结构,动作显得有些僵硬。它们的“脸部”没有五官,只有两个闪烁着幽蓝色光芒的晶体状“眼睛”。
而它们的“手”部,并非手掌,而是变成了两柄闪烁着高频振动波、发出轻微嗡鸣的……能量刃!
机器人?
古代机器人!
怎么可能!
还是某种更诡异的造物?
荣安的大脑几乎停止思考。
那两个机械守卫眼中的蓝光锁定了她,迈着僵硬却迅速的步伐,手中的能量刃划破空气,带着死亡的气息,向她逼近!
北宋!怎么可能出现这种东西!
巨大的认知冲击让她瞬间僵在原地,脑中一片轰鸣。一个荒谬至极、却又带着致命诱惑力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难不成……她其实根本没有穿越?
这一切,从任务失败开始,到大街上,到皇城司,到海鰌船……全都是某种极度逼真的虚拟现实?或者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规模浩大的……实验?!
这个想法让她如坠冰窟,又生出一丝荒诞的希望。
如果真是实验,那她是否还有回去的可能?
然而,就在她心神失守、被这惊天猜想冲击得难以思考的刹那。
“咚!”
后脑传来一阵剧痛!
仿佛被沉重的硬物狠狠击中!
她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眼前一黑,所有的思绪、所有的震惊、所有的猜测瞬间中断,意识彻底沉入了无边的黑暗。
……
不知过了多久,荣安在一片难以形容的酸涩和窒闷感中艰难地恢复了意识。
头依旧痛得像是要裂开,后脑勺肿起一个大包,一跳一跳地疼。
但比头痛更让她惊恐的是眼前的处境。
她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弹!
整个人似乎被塞进了一个……极其狭窄、粗糙、散发着浓郁咸腥和霉味的陶质容器里?
视线所及一片昏暗,只有微弱的光线从头顶的缝隙透入。她似乎蜷缩着,膝盖顶着胸口,呼吸十分不畅。手臂被反剪在身后,用粗糙的绳索捆绑着。
这是哪里?
她努力转动唯一能动的脖颈,透过木板的缝隙向外看去。
看到的景象让她更加茫然和惊悚。
这里似乎是一处……厨房?
非常宽敞,但极其古朴。砖石垒砌的灶台巨大无比,上面架着夸张的铁锅和大瓮。墙壁被烟熏得漆黑。角落里堆放着大量的柴火和……腌制用的瓦缸?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复杂的味道——食物腐败的酸味、某种刺鼻草药味、以及浓郁的、令人作呕的盐卤味!
而她所在的这个容器……似乎就是一个特别巨大的腌菜缸或者咸鱼桶?!
把她当咸菜了?
难道之前经历的惊心动魄、海鰌船、机械守卫……是假的?
就在她试图理清这荒谬状况时,一阵踉跄而拖沓的脚步声从厨房外传来,伴随着含糊不清、语调怪异的交谈声。
“……快……快点……把……把新料……送过去……‘那位大人’……等急了……”
一个声音沙哑断续,像是喉咙里卡着痰。
“知……知道了……这……这批‘迷魂散’……劲头足……保准……保准他们……看到……神仙……”
另一个声音更加飘忽,带着一种诡异的亢奋。
“上次……那几个……船上的……不就不老实……看到了……怪东西……闹腾得厉害……最后……还不是……全宰了……喂……喂鱼……”
第一个声音继续说道,语气麻木而残忍。
荣安的心一缩。
迷魂散?致幻?
她看到的那些是幻觉吗?
还有……看到怪东西?船上的?全宰了?
又是什么意思!
巨大的失望和更深的恐惧同时锁住了她。失望于那震撼的发现可能只是虚幻,恐惧于这“迷魂散”的可怕效果以及背后隐藏的残忍真相。
她透过缝隙,看到几个“人”摇摇晃晃地走进厨房。
他们的样子更加佐证了她的猜测。这些人穿着粗布短打,像是杂役,但他们的眼神空洞呆滞,动作僵硬不协调,脸上带着一种不正常的潮红和诡异的笑容,嘴角甚至流着涎水。
像是……药人?
被用药物控制,在此从事可怕勾当的傀儡!
那两个药人踉跄着走到灶台边,开始在一个大锅里搅拌着什么墨绿色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粘稠汤汁——那恐怕就是“迷魂散”!
他们一边搅拌,一边继续用断断续续、诡异亢奋的语调交谈:
“快了……快了……等……‘那位大人’……神功大成……咱们……都能……沾光……”
“把这些……新货……都送进去……泡足了……时辰……就是……最好的……‘药引’……”
“外面……好像……又来人了……吵得很……不过……进了这……阴曹涧……就别想……出去了……”
荣安听得心惊肉跳。
“那位大人”?
神功?药引?新货?
她必须立刻想办法脱身!
她开始暗中用力挣扎,试图挣脱背后的绳索。但绳索捆得很紧,粗糙的麻绳磨得她手腕生疼。这个腌菜桶内部空间极其狭窄,根本发不上力。
怎么办?
她的目光焦急地扫视着所能看到的有限范围。突然,她注意到桶壁内侧有一处木刺比较突出,似乎有些松动。
她艰难地挪动身体,将手腕上的绳索对准那处木刺,开始反复地、小心翼翼地摩擦。
这是一个极其缓慢和痛苦的过程。
木刺深深扎进她的皮肉,鲜血渗出,染红了绳索。但她咬紧牙关,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忍受着剧痛,持续摩擦。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外面的药人还在机械地搅拌着药汤,说着疯言疯语。
终于!
“嘣!”
一声极其轻微的断裂声响起!
绳索的一股被她磨断了!
她心中一喜,更加努力地挣扎扭动!
又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她终于成功地挣脱了绳索的束缚!
双手获得自由,她立刻试图推开头顶的桶盖。但桶盖似乎从外面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异常沉重。
她深吸一口气,用肩膀死死顶住桶盖,双腿蜷起蓄力,然后猛地向上一蹬!
“哐当!”
一声闷响,桶盖被她硬生生顶开了一条缝隙!
刺眼的光线和更加浓郁的怪味涌入。
而就在这时,厨房里的两个药人似乎被这边的动静惊动,停下了搅拌的动作,呆滞而空洞的目光,缓缓地、齐刷刷地转向了她所在的方向!
他们的脸上,那诡异的笑容似乎加深了。
“哦……?新……新货……醒了……?”
“自己……跑出来了……正好……省得……我们……动手……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