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懿站在“普罗米修斯-II”项目实验室的冷光下,凝视着培养皿中那些经基因编辑后神经连接发出诡异荧光的裸鼹鼠脑组织切片。
越是深入这个项目的核心,一种难以言喻的违和感就越发清晰——这绝不仅仅是单纯的学术研究。
项目对生物神经网络进行强制性“嫁接”和“引导”的底层逻辑,充斥着一种将生命体视为可编程硬件的冷酷意味,这与她在吴伯安诊所遇到的那个疑似受到精密能量干扰的病人的症状,隐隐呼应。
“奎恩生物科技”——这个名字如同幽灵般,开始在她的双重生活中频繁闪现。它不仅是为“普罗米修斯-II”提供关键资金和技术支持的合作伙伴,其触角更伸向了令人咋舌的广泛领域。
通过公开渠道和“渔夫”暗中传递的碎片信息,沈懿逐渐拼凑出这个跨国巨头的轮廓。
表面上,奎恩生物科技专注于mRNA技术平台、AI驱动的药物研发等前沿领域。但更深层的调查显示,它涉足生物基原材料转化、甚至与国防高级研究计划局存在未公开的合作项目。这种从民生健康到国防科技的跨越,远超一家普通生物科技公司的范畴。
奎恩尤其热衷于探索人工智能与生物医学的交叉领域,这与“普罗米修斯-II”的方向高度一致。有迹象表明,他们可能在利用AI模型反向设计生物体包括人体的神经信号通路,试图实现某种形式的“跨物种通讯”或“意识干预”。这种研究无疑游走在伦理与法律的刀锋边缘。
公司的股权结构复杂得像迷宫,通过层层离岸公司遮蔽,最终指向几个极为隐秘的欧洲老牌财团。这些财团的历史与能源、军工乃至情报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渔夫”最近一次加密通讯中也特意提及:“近期多次检测到对‘奎恩’的试探性网络攻击源自身份不明的国家级实体,其重要性可见一斑。你的优先级需提高。”
这证实了奎恩生物科技的水比想象中更深。
一切的线索似乎都隐约指向,奎恩生物科技可能在背后支持甚至主导着“普罗米修斯-II”项目中最为禁忌的那部分探索。
就在沈懿苦于无法接近奎恩核心圈层时,一个意想不到的突破口,竟来自师父清风道长那边。
老道长在米国的“道法自然”养生课程,以其玄妙的东方哲学和切实的健身效果,悄然在波士的华人精英圈子里风靡起来。几位本地的华裔富商和高管成了他的忠实信徒,其中一位名叫柴国道的银行家,尤为虔诚。
在一次课后饮茶闲聊中,清风道长依照沈懿之前的委婉请托,看似随意地将话题引向了波士的商业环境。
柴先生谈兴正浓,提到自己与不少高科技公司有业务往来,其中包括“那家背景很硬、做事风格有点神秘的奎恩生物科技”。他略带炫耀地透露:“下周三晚上,奎恩家的少东家凯尔·奎恩在私人庄园有个沙龙派对,门槛极高,受邀的非富即贵。我们华人圈里,好像就我被邀请了。”
姓柴?
沈懿听到师父转述这个名字时,心中猛地一动。她立刻联想到了那个阳光又有点缠人的学长——柴谦。
难道……
进一步的调查结果让她微微吸了口凉气。
柴谦的背景远不止一个普通的华裔优等生。他的父亲,正是这位银行家柴国道,在波士华人金融圈颇有声望,而他的母亲,据传在联邦政府的某个部门担任要职。柴谦本人,是名副其实的银行家公子。
一个计划瞬间在沈懿脑中成型。
这或许是潜入奎恩内部、一探究竟的天赐良机。
……
沈懿主动约柴谦在校园咖啡厅见面。
当柴谦受宠若惊地赶到时,沈懿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题,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柴谦,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下周三晚上,奎恩生物科技的沙龙派对,我想作为你的女伴参加。”
柴谦愣住了,脸上写满了惊讶和困惑:“你怎么会知道那个派对?那是我父亲生意上的场合,很无聊的。而且……你为什么要去?”
“我对奎恩的前沿研究很感兴趣,想寻找实习或合作的机会。”
沈懿早已准备好说辞,目光坦然地看着他:“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你能帮我吗?”
柴谦看着沈懿那双深邃的眼眸,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他挠了挠头,有些为难,但最终还是答应下来:“好吧……我试试看。我去跟我爸说,就说……你是我很重要的朋友,想见见世面。”
他心里暗自庆幸,父亲一直希望他多接触家里的商业人脉,这次带沈懿去,或许正合他意。
“谢谢。”
沈懿的嘴角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却让柴谦心跳漏了一拍:“我欠你一个人情。”
“没、没事!”
柴谦连忙摆手,耳根微微发红。
周三晚,当沈懿身着柴谦为她准备的、合身但不张扬的晚礼服,出现在派对庄园门口时,她迅速调整呼吸,悄悄将将玄玉印记铺散开,而自己内力收敛到极致,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略带拘谨又充满好奇的女学生。
庄园内部奢华而充满未来感,来宾皆是政商名流和学界泰斗。
柴国道惊讶自己的儿子柴谦竟然会来还带了女伴,但他也只是一笑而过,将儿子和沈懿引荐给几位朋友后,便融入了自己的社交圈。
柴谦努力想扮演好护花使者的角色,但沈懿却轻声对他说:“我自己随便看看,你不用一直陪着我。”
她像一尾游鱼,悄无声息地穿梭在人群中。
她听到学者们讨论着mRNA技术的下一代应用,听到投资人谈论着生物经济示范区的投资潜力,也捕捉到一些关于 “政府监管” 和 “特殊项目审批” 的碎片化低语。
她的目标很明确——找到凯尔·奎恩,或者任何看起来像核心人物的人。
终于,她在吧台附近看到了被几个人围着的凯尔。
他年轻、英俊,但眼神中带着一丝被宠坏的傲慢和玩世不恭。
沈懿耐心等待着机会。
就在这时,一个意外的插曲发生了。
一位侍者不小心将酒水洒在了一位客人的身上,引起了一阵小骚动。
混乱中,沈懿敏锐地注意到,凯尔·奎恩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西装内袋的一个形状奇特的金属U盘,眼神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随即又恢复了常态。
那个U盘…… 沈懿的记忆被瞬间触发!
其外形与她之前在“普罗米修斯-II”项目组某次高级别保密会议的资料图片上看到的、用于传输最高机密数据的特种加密设备极其相似!
心脏猛地一跳。
看来,这位纨绔子弟,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要接近公司的核心机密。
派对结束后,沈懿将所见所感,尤其是关于凯尔·奎恩和那个特殊U盘的信息,加密传给了“渔夫”。
不久,她收到了回信,只有简短的几个字。
“线放长,钩下稳。目标价值提升,授权接触凯尔·奎恩。注意安全。”
清风徐徐,拂过波士的夜空。
沈懿知道,她已经成功地将鱼饵抛向了目标。接下来,就是要耐心等待,并巧妙地收线,让那条叫凯尔·奎恩的“大鱼”,以及他背后神秘的奎恩生物科技,慢慢浮出水面。
而柴谦这条“线”,无疑还将发挥更重要的作用。
……
沙龙派对的喧嚣如同潮水般退去,奢华庄园外的夜晚恢复了它应有的寂静。
柴谦的跑车平稳地滑入夜色,车内弥漫着一股与引擎低鸣格格不入的沉默。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派对的香槟气泡和虚伪寒暄的味道,但更浓的,是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紧绷感。
柴谦双手紧握方向盘,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几次侧目看向副驾驶座的沈懿,她正静静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城市光影,侧脸在明明灭灭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平静,却也透着一股难以接近的疏离。他看得出来,她根本不是为了什么“学术机会”而去那个派对的。她的目光太过锐利,观察太过专注,与那些真正渴望融入那个圈子的年轻学者截然不同。
终于,在驶离庄园区,进入相对安静的城市道路后,柴谦深吸了一口气,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沈懿……”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明显的担忧:“以后……离那个凯尔·奎恩远一点。”
沈懿闻言,缓缓转过头,清澈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没有立即回应,似乎在等待他的下文。
柴谦被她看得有些心慌,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语气急促了几分:“那个人……没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我听说过一些关于他的事情,很混账,也很危险。他身边围绕着太多我们想象不到的东西。如果你是想在生物科技领域发展,我可以介绍其他公司给你,我家和几家声誉很好的生物基金都有往来,没必要非盯着奎恩……”
他一股脑儿地说着,试图用真诚打消沈懿那不为人知的念头。
他隐约感觉到,沈懿的目的绝不单纯,而这种不单纯,很可能将她置于险境。
沈懿安静地听着,大脑飞速运转。柴谦比她想象的更敏锐,想要完全瞒过他,几乎是不可能的。过分掩饰反而会引来更深的怀疑和可能的阻碍。她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一个能激发他同情心、甚至能将他转化为助力的理由。
就在柴谦话音落下,车内再次陷入短暂的寂静时,沈懿微微垂下了眼帘。当她再次抬起眼时,那双总是清冷平静的眸子里,竟然蒙上了一层难以化开的悲伤与隐忍,连声音都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
“柴谦……”
她轻声打断他,语气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愧疚,有决绝,还有一丝仿佛终于找到倾诉出口的脆弱:“对不起……我利用了你。”
柴谦一愣,没想到她会如此直接地承认。
沈懿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继续用那种带着痛楚的语调缓缓说道:“我接近奎恩,不是为了什么前途……是因为我的家人。”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蓄勇气,才继续说道:“我有个叔叔,几年前,他参与过奎恩生物科技在海外的一项新药临床试验。后来……他死了。官方说法是突发性器官衰竭,意外。但我们家收到过一些匿名的碎片信息,暗示那款药物存在未被披露的严重副作用,而奎恩公司……他们掩盖了真相。”
她的谎言编织得真假参半,语气中的痛苦与仇恨演绎得恰到好处。她描述了一个“叔叔”如何从满怀希望到痛苦离世,家族如何寻求公道却石沉大海,奎恩公司如何用强大的法律和公关手段将一切质疑压了下去。她将自己塑造成一个背负着家族血海深仇,不惜一切也要查明真相的孤女。
“我来米国读书,努力进入顶尖的实验室,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接近真相。”
她的目光重新变得坚定,甚至带着一丝偏执的火焰,“我知道奎恩很危险,凯尔·奎恩更危险。但我没有别的选择。对不起,柴谦,我利用了你的好意,把你卷进来……但我真的需要这个机会,我需要知道他们到底隐藏了什么。”
一番话说完,车内陷入了更长久的沉默。只有引擎的轰鸣和轮胎压过路面的声音。
柴谦完全被震住了。
他之前所有的猜测——比如沈懿是想走捷径、或是想攀高枝——都比不上这个“真相”来得冲击。
他看着沈懿眼中那强忍的泪光和深切的悲痛,心中所有的疑惑瞬间被巨大的同情和一股保护欲所取代。
原来她冷漠的外表下,藏着如此沉重的过往和执念。
原来她的优秀和努力,背后是这样一个悲壮的目的。想到自己刚才还在揣测她的动机,他顿时感到一阵羞愧。
“不……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柴谦的声音柔和了下来,带着深深的内疚:“我不知道你经历了这些……我还以为……”
他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认真而坚定:“沈懿,你不是一个人。既然是这样,我更应该帮你。奎恩的水确实很深,单靠你一个人太危险了。我……我可以帮你。我家和商界有些联系,或许能打听到一些不那么容易公开的信息。以后有什么需要,你一定要告诉我。”
沈懿看着柴谦眼中毫不作伪的同情和真诚,心中掠过一丝极淡的愧疚,但很快便被冷静取代。
计划成功了。柴谦不仅相信了她的故事,还主动提出帮忙。
“谢谢……”
她低声说道,将那份“脆弱”小心翼翼地收敛起来,重新变回那个冷静的沈懿,但眼神中似乎对柴谦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信任”。
跑车在沈懿公寓楼下停稳。
柴谦看着她下车,忍不住又叮嘱了一句:“万事小心,有任何情况,随时联系我。”
沈懿点了点头,转身融入公寓楼的阴影中。柴谦看着她消失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但一种“守护者”的责任感却油然而生。
而回到公寓的沈懿,脸上已再无半点之前的悲伤。她站在窗前,看着楼下柴谦的车缓缓驶离,眼神冰冷静谧。
谎言是必要的铠甲。
柴谦的同情和帮助是她目前急需的资源。至于真相……那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更加黑暗和漫长的征途。奎恩生物科技的秘密,凯尔·奎恩与“普罗米修斯-II”项目的关联,还有那个在诊所里症状奇特的病人……所有这些线索,正一点点编织成一张大网,而她,正在向网的中心悄然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