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碎石,发出沉闷的声响。林远一手揽着女帝,一手扶着车辕,目光沉冷。
“凤翔有王彦章和钟小葵坐镇,不必担心。”
他低声道。
女帝轻轻了一声,脸色仍有些苍白。蚩梦坐在对面,晃着双腿,眉头紧锁。
“蚩梦,”
林远忽然开口,
“李茂贞的不死蛊,你了解多少?”
蚩梦歪着头想了想:
“老爸说过,那叫殒生蛊,是十二峒的禁术。”
她掰着手指解释,
“要用自己的血肉养蛊十年,期间生不如死。但炼成后,只要蛊不死,人就死不了。”
林远眯起眼睛:
“和道门金丹类似,却更痛苦。”
他冷笑一声,
“他倒真有魄力。”
蚩梦困惑地眨着眼:
“小锅锅,你们不是一家人吗?为啥要打呀?”
女帝靠在林远肩头,叹息道:
“王兄一心想要岐国称霸天下,可如今岐国大半权力。”
她看了眼林远,
“都已交到他手中。”
林远接过话茬:
“而且不良帅睥睨天下,你王兄这是在找死,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他在女帝额头轻吻,
“说到底,他就是看不上我,觉得我配不上沁儿。”
车厢内一时沉默。
蚩梦难过地揪着衣角:
“明明是一家人。”
“权力面前,亲情算得了什么?”
林远望向窗外飞速后退的树影,
“若他得势,定会将沁儿囚禁深宫,而我,唯有死路一条。”
…
龙泉剑的寒光映在李星云脸上,他干笑着用两根手指捏住剑尖,小心翼翼地往外推:
“那个……我就是担心你一个人上路不安全。”
“呵。”
李茂贞都被这拙劣借口气笑了,剑锋一抖又抵回他咽喉,
“你活着,天下就永远有人期待李唐复辟。”
“别别别!”
李星云急忙举手,
“打开龙泉宝藏需要李唐血脉!万一是真的呢?你赌得起这十余年的付出吗?”
剑尖微微一顿。
李茂贞收剑入鞘,却摸出一只猩红蛊虫:
“那就换种方式——”
“等等!”
李星云蹦出三丈远,
“我有一万种方法自杀你信不信?别想给我下蛊。”
最终两人盘坐在石台上。正当李茂贞闭目念咒时,李星云突然探头:
“话说……女帝是你亲妹妹啊,怎么下得去手的?”
“砰!”
李茂贞一掌拍碎身旁岩石,李星云缩着脑袋,
“其实咱们算一家人嘛~”
李星云不要脸的凑近,搓着手,
“你看啊,你要宝藏不就是为了岐国?龙泉宝藏呢,给了你,也就是给了女帝,给了女帝呢,就是给了林兄,之前,也是林兄想要龙泉宝藏,我们才一直找的,可惜啊,他中了苗疆圣蛊之后,又是大战不良帅,拖了很久。”
“哦?”
李茂贞眼神一动。
“他中了苗疆圣蛊,如何解开?”
“按袁天罡的说法,人们打开宝盒时都没有防备,打开的一瞬间会被其中的圣蛊散发的毒气侵入体内,压制真气,产生幻觉从而自尽,当时,为了救林远,先是打晕,又是让慧觉大师为他又套上一层幻境,后来,据说啊,女帝被不良帅抓走,我去救的时候,林兄得知此事怒火中烧,真气爆发逼出来体内的毒气,就没事了呗。”
“你说什么?”
李茂贞掐着李星云的脖子。
“不良帅,抓走了青青?”
“是,是啊,所以林远才找了那么多人,在孤岛与不良帅决战,可惜,我们输了。咳咳。”
李茂贞看着咳嗽的李星云,
“原来如此,看来,他对青青还是很上心的。”
“就是这样啊,那个,李茂贞啊,你看,现在天下没有皇帝,其实,你称帝与否我是不在意的,要是岐国真的可以一统天下,安天下民心,我肯定支持,这样,也没有人戳你脊梁骨。”
李茂贞饶有兴趣的扭过头思考。
“你可是李唐嫡系,真的甘愿交出天下?”
“切,天下,早就不是大唐了,朱温,朱友贞,李存勖,换了多少皇帝了,我呢,也就是顶个名头,当然,你要答应我,允许林兄带着女帝逍遥一方,不为难他们。”
李茂贞犹豫了,
“要你当着天下人的面,将江山给我,承认我的帝位,你能做到?”
“有什么不可以的?当然,前提是你一定要爱民如子,不然,我可不敢保证会不会再反抗你。”
李茂贞犹豫了,也许这是缓兵之计,可,有李唐后人承认,这诱惑确实很大,可一想起自己的妹妹和那个欠揍的家伙在一起,李茂贞就不由得恼怒。
“本王,爱民如子,你可以去岐国打听,得了天下,天下都是本王的臣民,本王自然会说到做到,可是青青,我不允许他和那个混蛋在一起。”
“为什么?他们都那个了。”
“你!”
李茂贞一脚踹飞李星云。
“再敢在本王面前提及此事,本王杀了你。”
龙泉宝盒的机关齿轮发出沉闷的声,盒盖缓缓开启。李星云好奇地凑近,只见一只晶莹剔透的蛊虫缓缓爬出,周身泛着诡异的紫光。
“这就是苗疆圣蛊?”
李星云惊叹,
“看着还挺——”
话音未落,蛊虫突然僵直,表皮迅速石化,一声碎裂成灰,被洞内的阴风吹散。
“我可没动啊!”
李星云连忙举手自证清白。
李茂贞目光阴沉,伸手探入宝盒,取出一朵干枯的紫花,花蕊中缠绕着一个小巧的人形雕像。就在他触碰的瞬间,雕像化为褐色粉末。
“蜀地腐土。”
他捻着土屑在鼻尖轻嗅,眼中精光暴涨,
“原来如此!”
李星云一脸茫然:
“什么腐土?”
李茂贞突然拽起李星云就往外走。
“哎哎哎!去哪儿啊?”
李星云踉踉跄跄地跟着。
洞外月光如水,李茂贞的侧脸在银辉下格外冷峻:
“蜀地。”
他翻身上马,
“找一位沉睡许久的人。”
马蹄声惊起林间夜枭,李星云回头望了眼石洞,那里,姬如雪将会把这里发生的一切传给女帝。
…
女帝纤细的手指解开信鸽腿上的竹筒,展开纸条时眉梢微蹙:
“王兄打开了宝盒,正前往蜀地。”
“正好,”
林远叼着毛笔在信笺上奋笔疾书,
“张子凡他们应该快到蜀地了。”
他吹干墨迹,将信笺卷好塞回竹筒。信鸽扑棱棱飞向夜空,翅影掠过峨眉月。
“我方便一下。”
林远躲在树后撒尿,吹着口哨很是惬意,女帝和蚩梦在马车旁聊着一些事情。
“谢谢你的金蚕,我的伤势恢复的很快。”
“不用客气啦,那,我是不是可以做小锅锅的小了?”
女帝摸了摸蚩梦的脑袋。
“先说好,他每日的安排,由我说了算。”
“好诶。”
林远哼着小曲在树后放水,夜风拂过树梢发出沙沙轻响。忽然。
“嗖!”
一片树叶如飞刀般擦过他胯下,地钉入树干,离要害仅差半寸!
“我靠!”
林远吓得一抖,尿都憋回去了,
“哪个孙子想让我断子绝孙?!”
转身的瞬间,月光照亮了十步外的人影,玄铁面具泛着寒光,身形在风中纹丝不动。
林远双腿一软瘫坐在地,声音都在发抖:
“你,还是来杀我了?”
那人缓缓转身,月光映照下,面具被一只手取下,赫然是不良帅!
“怎么不喊人?”
他声音低沉,带着几分玩味,
“女帝若来,你或许还能逃。”
林远咽了口唾沫,双腿仍止不住发抖:
“我……不能牵连她们。”
他强撑着站起来,衣摆上还沾着尿液。曾几何时,他真气全开,与多阔霍联手都败在不良帅手下,如今功力被封,更无胜算。
“死之前,”
林远直视不良帅,
“我只想知道,霍姐……可还安好?”
“她无事。”
不良帅淡淡道,
“本帅留她有用。”
林远长舒一口气,闭上眼睛:
“那就好……孤岛一战,岐国并未参与,请大帅莫要为难女帝。”
“嗖——”
一片树叶擦过林远脸颊,留下一道血痕。他猛地睁眼,只见不良帅指尖把玩着另一片树叶,目光如深渊般难以揣测。
“大帅还不动手?”
林远苦笑。
不良帅轻哼一声:
“想杀你,机会多的是,不然,你能活到今天?”
“谢,谢大帅不杀。”
“大帅,还有何事?”
“李茂贞,乃本帅心头大患。”
林远双膝重重砸在泥地上,枯叶被压出细碎的声响。他抬头直视不良帅,声音嘶哑:
“大帅废他功力也好,断他双腿也罢。”
指甲深深抠进泥土,
“只求留他一命。”
“呵。”
冷笑声像冰锥刺进耳膜。林远太熟悉这笑声了,每次袁天罡这么笑,准没好事。他暗自咒骂:怎么每次撒尿都要被人给盯上!
玄铁靴碾碎落叶,不良帅俯身捏住林远下巴:
“一,阻止李茂贞,事后本帅废其功力。”
指尖突然发力,
“二,”
剧痛中,林远听见自己骨骼的咯咯声。
“你亲手杀他,本帅解你封印。”
“我选一!”
林远脱口而出。
不良帅玩味地眯起眼:
“不要大天位的功力?不要,超越本帅的机会?”
夜风卷起林远散落的发丝,露出他通红的眼眶:
“我……不想看她哭,区区功力,算的了什么。”
“好。”
不良帅甩开他,带起的微风扫过林远脸颊,
“是你自己选的。”
“大帅,我,我想知道一件事。”
“何事?”
“你,什么时候杀我?这样,我至少可以安排一下后事。”
不良帅戴上面具,林远看着他那高大的背影,对接下来的回答,期待,又恐惧。
“天子登基,你自然无事。”
…
山崖之上,狂风呼啸,假李星云负手而立,黑袍猎猎作响。他俯瞰着脚下蜿蜒的蜀道,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李茂贞,去了蜀国。”
他喃喃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孟婆拄着蛇头拐杖,眉头紧锁:
“殿下,如今大帅不知所踪,我等联系不上。”
她声音沙哑,
“传国玉玺、龙泉宝盒、龙泉剑尽入李茂贞之手,若拿不下龙泉宝藏,只怕大帅怪罪。”
假李星云冷哼一声:
“那李茂贞野心勃勃,为了宝藏连亲妹妹都下得去手。”
他转身,眼中寒光乍现,
“不过,正合我意。”
李嗣源站在一旁,折扇轻摇,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他聪明地保持沉默,心中却已盘算好,无论谁胜谁负,他都能全身而退。
“秦王、李星云他们定会去阻止李茂贞。”
假李星云冷笑道,
“我们只需作壁上观,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山风骤急,卷起枯叶漫天飞舞。假李星云的衣袍在风中鼓荡,仿佛一只蓄势待发的秃鹫。
孟婆低头,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安;李嗣源合拢折扇,笑意更深。
…
成都街头人声鼎沸,商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绸缎庄前,妇人牵着孩童挑选布料;茶肆里,说书人拍案讲述《三国》故事;街角的老者用糖浆画出飞凤,引得孩童们拍手叫好。
女帝掀开车帘,眸中映着这片太平景象:
“孟知祥确实厉害。除凤翔外,这是我第二次见如此盛景。”
林远摩挲着窗框,指节发白:
“乱世之中,能护一方百姓周全……太难了。”
女帝的声音突然沙哑:
“我还记得昭宗征调民夫那年,官府见人就抓,男人们宁可跳城墙逃亡。”
车辕碾过青石板,仿佛碾过那些血色记忆:
朱温军营里飘来肉香,后来才知是蒸笼里堆叠的人肢;荒野中随处可见的断手,指缝里还攥着逃命时的干粮 。
女帝指尖掐进掌心。那年岐国边境,朱温大军压境。是王兄日夜立于城头,硬生生用三万铁骑逼退二十万梁军。
她至今记得。
城下尸骸堆积如山,而王兄的蟒袍被血浸得看不出本色。班师那日,他解下紫霄剑对她说:
“青青,这把剑……以后要染更多血。”
车外突然传来孩童嬉笑。女帝恍惚回神,发现林远正握着自己发抖的手。
“天下会变好的,你放心,你再也不用那么累了,有什么,我都担着。”
“别说这种话,有人看着呢。”
女帝娇嗔的扭过头,目光时不时的瞥向对面的蚩梦,蚩梦歪着脑袋,嘴里塞满了糖葫芦,融化的糖水顺着她的嘴角滴在衣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