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颜汐看着他这副委屈巴巴、仿佛被全世界欺负了的可怜模样，心底深处那点因他莽撞而起的微恼，悄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柔软。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拿起契书，继续看了起来。
书房里只剩下书页翻动和她指尖轻点桌面的笃笃声。
沈亦舟垂头丧气地坐在小马扎上，揪了好一会儿袖子，又偷偷抬眼瞄了瞄沐颜汐。
见她神色专注，似乎完全没把自己的“小情绪”放在心上，心里更堵了。
他像只没得到关注的大狗，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坐立不安。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眼睛又亮了起来！
那点子沮丧瞬间被新的“灵感”冲散。
“那……”他蹭地一下从小马扎上站起来，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几步就窜到沐颜汐书案前。
他低头，动作极其利索地解下了腰间悬挂着的一枚玉佩。
那玉佩质地温润，是上好的羊脂白玉，雕工精湛，正面是祥云瑞兽，背面刻着一个古朴的“沈”字。
一看便知是沈家嫡系子弟贴身之物，价值不菲，更是身份象征。
“这个！”沈亦舟将那枚还带着他体温的玉佩，不由分说地塞进了沐颜汐拿着契书的手中。
动作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急切和霸道。
沐颜汐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怔，下意识地握住了那枚温热的玉佩。
沈亦舟双手撑在书案上，俯下身，凑得极近，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炽热的火焰和不容置疑的坚持，紧紧锁住沐颜汐的眼睛：
“这个总行吧？”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紧，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恳求，“贴身带着！就当……就当护身符！”他顿了顿，像是怕她拒绝，又急急补充道：“不张扬！就你自己知道！小爷我……我……我就想有个东西在你身边……让你……让你知道我在！”
他语无伦次，脸颊因为急切而微微泛红，眼神里充满了忐忑和希冀，像个献上自己最珍贵玩具、祈求大人收下的孩子。
沐颜汐低头，看着掌心那枚温润的白玉佩。
入手微沉，触感细腻，还残留着他身上的温度。
祥云瑞兽的纹路清晰流畅，那个“沈”字更是昭示着它背后所代表的庞大家族和沉甸甸的分量。
她沉默了片刻。
沈亦舟紧张得连呼吸都屏住了，撑在书案上的手指微微蜷缩，骨节泛白。
终于，沐颜汐合上了手中的契书，将那枚玉佩握在了掌心。
她没有立刻收起，也没有推拒，只是抬眼，再次看向沈亦舟。
她的目光依旧平静，却在那片平静的深潭里，清晰地映出了他此刻紧张又期待的模样。
“好。”她只回了一个字。声音不高，却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沈亦舟心头所有的枷锁。
巨大的狂喜瞬间冲垮了所有的忐忑！
沈亦舟的眼睛“唰”地一下亮得惊人，嘴角不受控制地咧开，露出了一个傻气十足却又灿烂无比的笑容！
他高兴得差点原地蹦起来！
“你答应了！你收下了！”他像个得了糖吃的孩子，兴奋地搓着手，围着书案转了小半圈，又猛地停下，对着沐颜汐，无比郑重地强调：“贴身带着！一定要贴身带着！不许摘下来！”
沐颜汐看着他这副高兴得忘乎所以的样子，唇角几不可查地向上弯了一下，那弧度浅淡得如同水面的涟漪，转瞬即逝。
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握着玉佩的手，自然地垂落在身侧。
这一幕，从头到尾，都没有避着廊下阴影里的那个人。
楚无妄抱着臂，如同最沉默的磐石，倚靠在廊柱上。
锐利的目光穿过半开的书房门扉，将书案前两人的互动尽收眼底。
他看着沈亦舟从兴奋黏人，到委屈蔫巴，再到献宝似的解下玉佩强塞过去，最后像个傻子一样围着书案转圈狂喜……
他看着沐颜汐平静地拒绝，冷静地分析，最终……收下了那枚意义非凡的玉佩。
楚无妄的眉头，从沈亦舟开始黏糊撒娇时就几不可查地蹙了起来，越皱越紧。
一股熟悉的、带着点酸涩的烦闷感，如同藤蔓般再次悄然缠上心头。
这感觉比之前更清晰了一些。
他烦沈亦舟这幅黏黏糊糊、恨不得挂沐颜汐身上的没出息样。
他烦沈亦舟带来的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麻烦事。
他更烦……看到沐颜汐收下那枚玉佩。
楚无妄的目光，落在沐颜汐垂落在身侧、握着玉佩的那只手上。
那只手白皙纤细，此刻却握着另一人贴身佩戴、象征着家族和承诺的信物。
他不懂那些风花雪月，但他知道那枚玉佩的分量。
沈亦舟对沐颜汐的心思，从来就是摆在明面上的，不加掩饰，热烈得像扑火的飞蛾。
楚无妄的视线又移回沐颜汐的脸上。她依旧沉静，看不出太多波澜。
可楚无妄就是知道，她不一样了。
那份因沈亦舟而起的细微动摇，那份无声的纵容，甚至……此刻她收下玉佩时那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唇角弧度……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他无法回避的事实：这个他眼中强大、冷静、仿佛超脱世俗的女子，终究是……步入了红尘。
这个认知，让楚无妄心头那股莫名的烦闷感达到了顶点，甚至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
像是目睹高山之巅的冰雪悄然融化，露出了其下从未示人的、属于凡俗的温热土壤。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佩剑，冰冷的剑柄触感让他有些躁动的心绪稍稍平复。
他移开目光，不再看书房内那对身影，转而投向院墙外沉沉的、无边的夜色。
为什么烦闷？
楚无妄在心底问自己。
是因为沈亦舟聒噪碍眼？
是因为麻烦增多？
还是……因为那个永远从容的身影，终究被凡尘沾染，有了属于“人”的温度和牵绊？
他试图梳理这陌生的情绪，却发现如同面对一套繁复艰深的剑诀，无从下手。
他习惯了非黑即白的世界，习惯了守护职责的纯粹，这种掺杂着说不清道不明情绪的烦乱，让他感到陌生且不适。
廊下的风似乎更凉了些，吹动他额前的碎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