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瑾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沉浮,意识如同一叶随时会倾覆的扁舟。灵魂修复度1%的警示如同烙印,灼烧着她最后一点清醒。她能感觉到自己存在的根基正在缓慢而不可逆转地崩解,每一次试图凝聚意识,都如同在粘合破碎的琉璃,徒劳且痛苦。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极其微弱、却持续不断的暖意,从她识海中那枚光华略显黯淡的【情缘碎片·守护】中渗出,混合着世界种子缓慢运转带来的生机,如同最纤细的丝线,勉强维系着她不至于彻底消散。但这修复的速度,慢得令人绝望。
她是被外间隐约传来的、与往日截然不同的喧嚣与哭泣声唤醒的。那声音里没有了大观园诗会的雅致,没有了家宴的虚热闹,只剩下一种大厦将倾前的恐慌与绝望。
紫鹃红着眼圈进来伺候她用药(如今是她需要用药了),声音带着未散的惊惶:“苏姑娘,你醒了……外面,外面出大事了!宫里的元妃娘娘……薨了!”
犹如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响,苏瑾瞬间明了。元春薨逝!这对于与皇家关系密切、仰仗妃嫔荫庇的贾府而言,不啻于抽去了最后一根承重梁。政治风向将彻底转变,那些早已虎视眈眈的政敌,绝不会放过这个落井下石的机会。
她强撑着想要坐起,却一阵天旋地转,灵魂撕裂的痛楚让她眼前发黑。
“姑娘快别动!”紫鹃连忙扶住她,泪珠滚落,“如今府里乱成一团,老爷们都被叫去问话了,听说……听说还有御史参奏我们府上……恐怕要大祸临头了!”
苏瑾靠在枕上,剧烈地喘息着,心中却如同明镜一般。抄家之祸,已不可避免。这是历史的洪流,是贾府自身积弊与外部政治斗争的必然结果,非她一人之力所能扭转,尤其是在她自身难保的此刻。
那么,她的任务呢?改变黛玉早逝、贾府倾覆的结局?前者,她以自身灵魂为代价,暂时保住了黛玉的性命,但能否最终改变其命运,尚在未定之天。后者,贾府的倾覆,乃大势所趋,强行逆转无异于螳臂当车。
但系统任务还有后半句——“保留文脉与人性之光”。
文脉!人性之光!
苏瑾黯淡的眼中猛地迸发出一丝微弱却坚定的光芒。贾府的权势、财富可以灰飞烟灭,但那些凝聚了华夏文明精华的典籍、字画、黛玉那惊才绝艳的诗稿,以及如探春般在黑暗中仍不灭的锐气,如宝玉最终领悟的释然……这些,才是真正需要守护的“火种”!
她不能再执着于拯救这座必然倾塌的大厦,而必须立刻转向,在废墟降临之前,为文明保留一丝血脉。
“紫鹃……”苏瑾的声音嘶哑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你去……悄悄请三姑娘过来一趟,就说……我有极要紧的事与她相商。务必隐秘。”
紫鹃虽不解,但见苏瑾神色凝重,还是依言去了。
探春来得很快。她眼下带着青黑,显然也为府中剧变忧心如焚,但举止依旧保持着镇定。见到苏瑾形销骨立、气若游丝的模样,她吃了一惊:“瑾姐姐,你怎病得如此沉重?”
苏瑾摇摇头,示意她坐下,省去虚礼。“三妹妹,时间紧迫,我长话短说。”她深吸一口气,强忍着灵魂的剧痛,让自己的话语清晰,“府中……怕是要有大难了。”
探春脸色一白,嘴唇微颤,却没有反驳。她何等聪明,早已看出苗头。
“倾巢之下,安有完卵。但有些东西,不能随之俱亡。”苏瑾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府中藏书楼的珍本古籍,老太太私库里的前人名画,还有……颦儿平日写的那些诗词稿子,这些都是无价之宝,是文脉所系,绝不能落入庸夫之手,或毁于兵火!”
探春浑身一震,瞬间明白了苏瑾的意思。“瑾姐姐是想……转移这些物件?”
“不错。”苏瑾点头,“趁现在尚未彻底封锁,还有一线机会。我在外头……尚有一二可信之人(她暗示了北静王或甄家遗孤的可能渠道)。需要你里应外合,挑选最紧要、最不易引人注目的部分,分批秘密运出府去,暂存于安全之处,如牟尼院,或可靠的下人亲戚家中,以待将来。”
这是极其冒险之举,一旦被发现,便是罪上加罪。但探春只沉吟了片刻,便毅然决然地道:“我明白!此事我来办!那些死物留着也是充公或毁掉,不如让它们存于世间,也不枉费了历代先人的心血,不辜负颦儿的一片才情!”她眼中闪烁着与其母赵姨娘截然不同的、充满担当与远见的光芒。
“还有宝玉……”苏瑾顿了顿,“他心性单纯,此番巨变,恐他承受不住……你需得空点他一句,万物有尽,唯精神可存。”
探春重重地点了点头。
计划在绝对的隐秘中启动。探春利用尚未被完全剥夺的、管理园务的残存权限,以及平儿等少数可靠之人的协助,以“整理旧物”、“清点造册”为名,开始暗中筛选、打包那些承载着文明印记的物件。苏瑾则凭借最后一点微弱的精神力,感知着外界的能量流动,规避风险,并通过紫鹃和雪雁,与外界隐约建立起极其脆弱的联系通道。
这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也是一场在废墟上的抢救。每一次秘密的运输,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苏瑾能感觉到,干扰源的气息因这府中弥漫的绝望与恐惧而愈发壮大,但它似乎并未察觉到这悄无声息的“文明转移”。或许,在它看来,物质的毁灭与生命的消亡才是终极目标,尚未理解这些“无用”书卷背后所代表的力量。
黛玉近日倒是安稳了许多,那盏“续命心灯”护住了她的根本,加之苏瑾此前开导,她对家族命运似有预感,反而生出一种奇异的平静,每日里只是默默整理自己的诗稿,偶尔与苏瑾说些看开的话。她的部分诗稿,也被列入了首批转移的名单。
苏瑾躺在床上,听着外间隐约传来的、属于一个时代落幕的挽歌,感受着自身灵魂那缓慢到几乎停滞的修复。1%的修复度,如同悬于发丝的千钧重担。她知道,自己或许等不到亲眼看见文脉之光重新闪耀的那一天了。
但,只要火种还在,希望就在。
然而,朝廷的缇骑,何时会叩响荣国府的大门?这脆弱的转移通道,又能维持多久?
风雨,已然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