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天的日头,就是个银样镴枪头,看着明晃晃地挂在天上,却没啥热乎气儿,照在脸上跟毛玻璃蹭过似的。大雪封山有些日子了,屯子外头那条牤牛河,早冻得嘎嘎硬,冰层厚得马车轱辘压上去都不带裂缝的。河面平坦得像块大镜子,让西北风刮得溜光锃亮,反射着冷森森的白光。
眼瞅着年关将近,家里的肉食消耗得快,光指着地窖里那点存货和腌肉,总觉得少了点鲜活气儿。赵卫国寻思着,该去河里弄点鱼了。这猫冬时节,凿冰捕鱼可是顶好的营生,既能改善伙食,捞得多的话,还能给年夜饭添道大菜,或者卖到公社换点零花钱。
这天一大早,吃罢苞米茬子粥就咸菜疙瘩的早饭,赵卫国就开始拾掇家伙事儿。冰镩子是少不了的,那玩意儿一头是尖利的钢钎,一头是木把手,专门用来破冰;还有捞网,用铁丝圈成斗状,绑上长木杆,用来捞冰眼里的鱼;渔网也得带上,是那种长长的挂网,下到冰层底下,专等鱼儿撞上门;再加上几个土篮子,用来装鱼。东西不少,他招呼上李铁柱和王猛,三人搭伙,力气足,也能互相照应。
“哥,我也想去!”小卫东眼巴巴地看着,裹得跟个棉花球似的。
“外边冷,河上风硬,再给你冻哭喽!”王淑芬一把拉住小卫东,“老实搁家待着,等你哥逮回大鱼来,妈给你炖鱼汤!”
赵卫红也扒着门框,小声说:“哥,小心点,冰滑。”
黑豹不用招呼,早就兴奋地围着赵卫国打转,尾巴摇得像风车,它对任何外出活动都充满期待。
三人扛着工具,深一脚浅一脚地往牤牛河走。黑豹跑在前面,在没过腿肚子的积雪里开辟道路,偶尔停下来,回头看看主人,催促两声。脚下的雪壳子嘎吱作响,打破了冬日清晨的寂静。远处的山峦盖着厚厚的雪被,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
到了河边,视野豁然开朗。冰面平整如砥,像一块巨大的白玉石板,一直延伸到远处山脚下。风从冰面上毫无遮挡地刮过,带着一股子透骨的寒意,吹在脸上跟小刀子拉似的。
“嚯!这冰层,怕不得有两尺厚!”王猛用脚跺了跺冰面,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嗯,冻得是挺实诚。”赵卫国经验老道地观察着冰面颜色和气泡,“找地方吧,得选水流缓、水深合适的地儿,鱼多。”
他凭借着前世零星记忆和这半年对周边的了解,选了一处河湾背风的地方。这里冰层颜色发暗,说明下面水深,冰下有隐约可见的凝固气泡,往往是鱼群喜欢聚集的地方。
“就这儿了!”赵卫国放下冰镩子,往手心里啐了口唾沫,搓了搓,握紧木柄,“铁柱,猛子,咱轮流来,这活儿费力气!”
他高高举起冰镩子,对准选好的冰面,猛地扎了下去!“铛!”一声脆响,冰屑飞溅,冰面上只留下一个白点。
“好硬的冰!”赵卫国活动了下震得发麻的手腕,再次举起冰镩子,一下,两下,三下……富有节奏的“铛铛”声在空旷的河面上回荡。李铁柱和王猛在一旁摩拳擦掌,准备接力。
黑豹起初对主人这“破坏”冰面的行为很不解,围着冰镩子落点转圈,低头嗅着飞出的冰屑。后来见没啥危险,便失去了兴趣,开始在光滑的冰面上撒欢,四只爪子紧倒腾,却因为冰太滑,跑起来歪歪扭扭,时不时来个“出溜滑”,憨态可掬,逗得三人哈哈大笑。
凿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冰面上出现了一个浅坑,冰层渐渐变薄。赵卫国喘着粗气,把冰镩子递给李铁柱:“铁柱,你来,加把劲,快透了!”
李铁柱膀大腰圆,力气足,接过冰镩子,嘿哟嘿哟地干起来,效率明显高了不少。冰坑越来越深,已经能听到冰层下面传来“咔嚓咔嚓”的细微碎裂声。
轮到王猛时,冰层只剩薄薄一层了,甚至能隐约看到下面墨绿色的河水。王猛有些紧张,深吸一口气,用力一镩子下去!
“噗嗤!”
冰层终于被凿透了!一个碗口大的冰眼赫然出现!
就在冰眼贯通的一瞬间,仿佛打开了压力阀门,冰层下的河水在巨大的压力下,“咕咚”一声,裹挟着碎冰,猛地从冰眼里窜出一股水柱,能喷起一尺多高!这景象,正应了那句老话——“棒打狍子瓢舀鱼”,这喷涌的水柱,就是大自然白送的“瓢”!
而更让人惊喜的是,随着这股水柱喷涌而出的,竟然还有几条银光闪闪的小鱼!它们被水流裹挟着,晕头转向地摔在冰面上,扑腾着尾巴。
“哈哈!出来了!鱼自己蹦出来了!”王猛兴奋地大叫。
黑豹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喷泉”和“鱼雨”吓了一跳,后退几步,警惕地吠叫了两声,随即发现是美味的鱼,立刻冲上去,用鼻子好奇地嗅着,又用爪子扒拉。
赵卫国笑着喊道:“别愣着!快,把冰眼再凿大点,赶紧下网!这刚开口,鱼正往上冒呢!”
三人合力,用冰镩子把冰眼扩大到脸盆大小。冰凉的河水涌上来,漫湿了冰面。赵卫国小心翼翼地将挂网从冰眼顺下去,长长的网线在冰下展开。李铁柱和王猛则拿着捞网,守在冰眼旁,眼睛死死盯着水下。
冰眼下的世界,墨绿幽深,偶尔能看到黑影游过。突然,一条一尺多长的胖头鱼(鳙鱼)傻乎乎地游到了冰眼附近,似乎对这突然出现的光亮和氧气感到好奇。王猛眼疾手快,捞网猛地探入水中,一抄一提!
“哗啦”一声水响,一条肥硕的、摇头摆尾的胖头鱼就被捞了上来,在冰面上活蹦乱跳,鱼鳞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泽。
“好家伙!这条够肥!”李铁柱赞道。
开门红!三人干劲更足了。
接下来,收获不断。捞网不时探下,带上来活蹦乱跳的鲫鱼(鲫瓜子)、肉味鲜美的雅罗(白漂子),还有几条不大不小的鲤鱼拐子。虽然没碰到特别名贵的“三花五罗”,但这普通的“十八籽”杂鱼,也足以让人喜笑颜开了。黑豹在冰面上忙得不亦乐乎,追着蹦跶的鱼跑,用爪子按住,又不敢真下嘴咬,逗得大家直乐。
忙活了小半天,带来的两个土篮子都装满了,各种鱼在篮子里扑腾着,银光闪闪,看着就喜人。冰面上的寒风似乎也没那么刺骨了。
“行了,见好就收!够咱几家吃好几顿了!”赵卫国看着丰硕的成果,心里满足,“把冰眼用雪堵上,做个记号,过两天还能来!”
三人扛着沉甸甸的土篮子,踏着积雪,满载而归。黑豹跟在旁边,时不时回头看看那片冰面,似乎意犹未尽。
回到屯里,这丰收的景象立刻引来了左邻右舍的围观和赞叹。
“卫国,你们几个小子行啊!逮这么多!”
“这胖头鱼,炖豆腐最香了!”
赵卫国也不小气,给关系近的邻居都分了几条,引得大家交口称赞。
晚上,赵家的厨房里飘出了浓郁的鱼汤香味。王淑芬把最大的那条胖头鱼炖了豆腐,奶白色的汤汁翻滚着,鲜香四溢。小卫东和赵卫红围着锅台,馋得直咽口水。简单的葱烧鲫鱼、干炸小白鱼,也相继出锅。
一家人围坐在热炕头上,吃着鲜美的鱼肉,喝着暖胃的鱼汤,窗外是凛冽的寒冬,屋内却是暖意融融,笑语不断。这自给自足、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满足感,比什么都来得实在。
赵卫国嚼着鲜嫩的鱼肉,心里盘算着,过年前,还可以再来这么一两趟,多存点鱼,这年,就能过得更肥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