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在苏锐选定的那片高地上勉强安顿下来。说是高地,也不过是地势略高、相对干燥些的土坡,依旧暴露在烈日之下,毫无遮蔽。但比起下面拥挤不堪、污浊混乱的流民海洋,这里至少能让人喘口气,视野也开阔些,能观察到城门和大部分流民区域的动静。
疲惫和失望如同沉重的枷锁,套在每个人的身上。没人说话,只是默默地放下少得可怜的行囊,或坐或躺,保存着最后一点体力。
“娘,我饿……” 苏家这边,堂妹妞妞依偎在二伯娘怀里,小声嘟囔着,声音有气无力。
二伯苏贵叹了口气,摸了摸女儿的头顶,目光投向城墙方向,满是忧虑。
就在这时,城墙方向忽然传来一阵异样的骚动。原本瘫坐在地上如同死寂雕塑般的流民们,仿佛被注入了某种强心剂,猛地骚动起来,纷纷挣扎着起身,朝着城门侧面的某个方向涌去!
“怎么回事?” 里正王伯猛地站起,手搭凉棚紧张地望去。
“是粥棚!官府的粥棚开了!” 旁边一个比他们早来几天的老流民哑着嗓子喊道,浑浊的眼睛里迸发出一丝渴望的光,随即也踉跄着朝着人群涌动的方向跑去。
粥棚!
这个词像火星掉进了干草堆,瞬间点燃了苏家队伍里不少人的希望。
“有粥!官府放粥了!” 奶奶一下子来了精神,扯着苏老汉,“快!老头子,快拿碗!去晚了就抢不到了!”
大伯苏富贵和大伯娘也立刻行动起来,手忙脚乱地翻找着盛水的破碗,脸上是混合着急切和贪婪的神情。
“我们也去看看。” 苏锐沉声道,他需要了解情况,“爹,娘,你们和小文留在这里看好东西。小甜,我们过去。” 他需要妹妹敏锐的观察力。
苏甜点了点头,将一个小巧的水囊塞进怀里,起身跟上哥哥。
赵梅担忧地嘱咐:“锐儿,甜姐,小心点!别往人堆里扎!”
苏锐应了一声,带着苏甜小心地走下高地,但没有立刻融入那疯狂涌动的人潮,而是选择了一个稍远的土坡驻足观察。
所谓的粥棚,不过是城墙根下搭起的几个简陋草棚。几个穿着号衣的衙役懒洋洋地站在一旁,手里拿着皮鞭,不耐烦地呵斥着过于靠近的人群。棚子下摆着几口巨大的木桶,两个伙夫模样的男人正用长柄勺从桶里舀出所谓的“粥”。
距离有些远,看不清具体,但那粥的颜色……
“哥,那粥……” 苏甜眯起了眼睛。
苏锐脸色凝重:“太清了。”
没错,那从长柄勺里倾泻而下的,根本不能称之为粥,更像是浑浊的米汤,稀薄得几乎能一眼看到桶底。米粒稀少得可以数清,与其说是食物,不如说是掺了几粒米的浑水。
然而,就是这样清可鉴人的“粥”,却让成千上万的流民为之疯狂!
“给我!我先来的!”
“官爷!行行好!多给一勺吧!”
“挤什么挤!找死啊!”
人群如同沸腾的开水,嘶吼着、推搡着、咒骂着向前拥挤。维持秩序的衙役挥舞着皮鞭,毫不留情地抽打在挤得太前的人身上,留下道道血痕,却依旧无法阻止这求生的狂潮。
为了那一勺几乎照得见人影的稀粥,有人被推倒在地,瞬间就被无数只脚踩踏,发出凄厉的惨叫;有人好不容易挤到前面,碗刚伸出去就被后面的人撞翻,浑浊的汤汁洒在地上,立刻引来一片趴地舔舐的身影;为了一勺粥,平日里的邻里乡亲可以反目成仇,打得头破血流。
人性的尊严,在这求生本能面前,被践踏得粉碎。
“这……这哪里是粥啊!这分明就是涮锅水!” 跟着过来看情况的里正王伯,看到这一幕,气得浑身发抖,老泪纵横,“朝廷……朝廷就给我们吃这个吗?!”
苏甜沉默地看着。她看到那个之前试图抢夺母亲干粮的瘦小男孩,像泥鳅一样在人群缝隙里钻营,好不容易接近粥桶,伸出的破碗却被一个更强壮的男人粗暴地推开,摔在地上,瞬间被踩得粉碎。男孩呆立了一瞬,随即发出野兽般绝望的呜咽,又被更大的人潮淹没。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水囊,里面是清冽甘甜的空间井水。可她知道,此刻拿出来,非但救不了任何人,只会引发更疯狂的抢夺,甚至可能害了那孩子和自己。
“这点东西,根本填不饱肚子,只会让人为了这点希望争抢得更厉害,死得更快。” 苏锐的声音冷得像冰,他看着那些如同驱赶牲畜般的衙役,眼神锐利如刀,“官府,根本没想让我们活。”
他拉了一把看得心中发堵的苏甜:“走吧,回去。指望不上他们了。”
兄妹二人沉默地返回高地。身后,粥棚方向的喧嚣、哭嚎和咒骂依旧震天动地,如同一场荒诞而残酷的闹剧,在这巍峨的城墙下日日上演。
奶奶和大伯一家也灰头土脸地回来了,碗里倒是舀到了一点那清汤寡水的“粥”,脸上却毫无喜色,只有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更深的绝望。
“这够谁吃的?塞牙缝都不够!” 大伯娘抱怨着,看着碗里那几粒清晰可数的米,欲哭无泪。
希望,如同那碗里的粥影,虚幻而稀薄。官府的救济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打醒了所有还对朝廷抱有一丝幻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