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延宫
接连几日,太上凤君都以共用午膳为由,将女帝与凤君召至永延宫。膳桌上,两人维持着无可挑剔的礼节,却像是隔着一层无形的薄冰。
这一日午膳,气氛依旧不温不火。
雪沉璧默不作声地为凤昭阳夹了一筷她平日偏好的清笋,放在她面前的碟中。
凤昭阳眼帘微抬,淡淡说了声“有劳凤君”,便安静地用了,并未多言。
除了这必要的互动,两人之间再无交流,仿佛只是遵循着太上凤君意愿完成一场仪式。
太上凤君看着这一幕,心中暗自叹息,只觉得这顿饭吃得比处理宫务还累。
午膳后,三人移步暖阁用茶,殿内茶香袅袅,却驱不散那份微妙的凝滞。
就在这时,内侍通传,萧御卿在外求见。
“让他进来吧。”太上凤君揉了揉眉心。
萧南烛穿着一身湛蓝袍子,手中捧着一卷抄写工整的佛经。恭恭敬敬地走进来,向三人依次行礼:“臣卿给太上凤君、陛下、凤君殿下请安。臣卿近日抄录了几卷佛经,特来献与太上凤君,愿太上凤君福寿安康。”
太上凤君接过佛经,随意翻看了两眼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当着女帝和凤君的面称赞道:“南烛有心了,字迹工整,心意可嘉。你近日是常来陪哀家说话解闷,是个有孝心的孩子。”
萧南烛面露欣喜,忙谦逊道:“能侍奉太上凤君是臣卿的福分。”
一直沉默品茶的雪沉璧忽然放下茶盏,目光平静地看向萧南烛。“萧御卿既如此有孝心,陛下与太上凤君也觉欣慰。本君看,便赐你一个封号,‘恭’字,以嘉勉你的恭顺孝悌之心。你可喜欢?”
萧南烛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迅速跪下,叩首谢恩:“臣卿谢凤君殿下恩典!‘恭’字极好,臣卿定当时刻谨记,恭顺克己,不负殿下厚望!”
凤昭阳端着茶盏,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淡淡说了一句:“凤君喜欢就好。”
她甚至未多看萧南烛一眼,只随意地对萧南烛说了句。“既得了封号,更需谨言慎行”,便放下茶盏,起身向太上凤君道:“父君,儿臣前朝还有奏折待批,先行告退了。”
太上凤君知她心不在此,摆了摆手:“去吧。”
凤昭阳离去后,雪沉璧又陪着太上凤君说了会儿话,多是关于宫中琐务。
见太上凤君面露倦色,便也起身告辞:“父君好生歇息,儿臣也回去处理宫务了。”
太上凤君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再看着依旧跪在地上、因得了封号而难掩喜色的萧南烛。
他疲惫地闭上眼,这碗水,是越来越难端平了。
待雪沉璧也离去后,暖阁内只剩下太上凤君与仍跪在地上的萧南烛。
太上凤君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萧南烛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他并未直接提及帝后之间的微妙,只是语气平和地吩咐道:“恭御卿,陛下近日操劳国事,甚是疲累。你既得闲,便替哀家多去紫寰宫走动走动,陪陛下说说话,若能宽慰圣心,便是你的功劳。”
萧南烛何等机敏,他面上却愈发恭顺,连忙叩首应道:“太上凤君慈谕,臣卿谨记在心!能为陛下分忧是臣卿莫大的福分,臣卿定当竭尽全力,盼能为陛下解去些许烦忧。”
太上凤君看着他眼中闪过的亮光,心中了然却也不点破,只挥了挥手:“嗯,你有这份心便好。去吧,好生伺候着。”
“是,臣卿告退。”萧南烛强压着内心的激动,恭敬地退出了永延宫。
一离开永延宫的范围,他回头望了一眼紫寰宫的方向——凤君殿下,您今日赐号之恩,臣卿记下了。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并未立刻前往紫寰宫,而是先回了自己的住处。
而暖阁内,太上凤君看着萧南烛离去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
他何尝不知此举可能引来新的风波,但眼见着女儿与凤君僵持不下,两人都痛苦。他这做父亲的,也只能出此下策,盼着有人能暂且分散女儿的注意力,莫要让她一直沉溺在那份郁结之中。
至于后续如何,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夜色渐深,紫寰宫内灯火通明。
凤昭阳批阅完最后一本奏章,揉了揉发胀的额角,并未立刻歇息。而是难得地拿起一本诗集,倚在窗边软榻上随意翻看,试图让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这时,刘恭言入内轻声禀报:“陛下,恭御卿在外求见,说是奉了太上凤君旨意,前来伺候陛下。”
凤昭阳翻书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归于平淡:“让他进来。”
萧南烛端着一盅还冒着热气的雪梨羹,步履轻盈地走了进来。
他今日特意穿了一身水蓝色的常服,衬得肤色愈发白皙,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顺笑容:“臣卿参见陛下。听闻陛下操劳,臣卿特亲手炖了雪梨羹,最是润肺安神,请陛下尝尝。”
凤昭阳的目光从他脸上掠过,落在那盅雪梨羹上,并未立刻去接。“太上凤君让你来的?”
“是,”萧南烛恭敬答道,“太上凤君慈谕,让臣卿多来陪伴陛下,为陛下分忧解劳。” 他小心翼翼地将炖盅奉上。
凤昭阳接过玉匙,送入唇边尝了一口,便放下了。那雪梨羹炖得火候正好,清甜适口,可她脸上却无半分悦色,反而像是勾起了什么遥远的回忆,眼神有些飘忽。
“味道尚可。”她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不过,以后不必再做了。”
萧南烛脸上的笑容一僵:“陛下……是臣卿手艺不精吗?”
凤昭阳抬起眼,目光似乎透过他,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疏离。“朕只习惯凤君做的雪梨羹。他的做法,与旁人不同。”
只这一句,便如同冰水,浇灭了萧南烛心中刚刚燃起的希望。
他这才明白,自己试图用这种方式讨好,竟是触到了陛下心中那片不容旁人踏足的禁区。
凤昭阳看着他瞬间黯淡下去的神色和那盅显得格外多余的雪梨羹,并未再多言。
合上了手中的诗集,起身走向寝殿,语气听不出情绪:“既然来了,便按太上凤君的吩咐,伺候朕就寝吧。”
萧南烛压下心中的失落与不甘,连忙应道:“是,臣卿遵旨。”
他跟上女帝的脚步,心中却已明了,有些位置,不是凭借模仿和讨好就能占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