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盒中秘与渡口约
暮色如一张缓缓收拢的巨网,将扬州城笼罩其中。忘红尘后院的书房,门窗紧闭,灯火通明,却驱不散那无形中弥漫的紧张与凝重。
陈笑宝将从李府池塘边石龛中取出的那个紫檀木盒,小心翼翼地放在书桌正中央。盒子不大,巴掌见方,入手却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难以想象的秘密与重量。紫檀木质温润,却在幽暗的灯火下泛着一种冰冷的光泽,上面那些扭曲诡异的符文,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看久了竟让人心生烦恶,头晕目眩。
明月心也已归来,正简洁地叙述着她在码头的发现,以及那个老乞丐传递的、关于子时西江渡废船的约定。
“西江渡……废船……” 陈笑宝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对方主动约见,是陷阱的可能性很大。”
“十有八九。”明月心语气平静,仿佛在谈论今晚的月色,“但这也是我们目前唯一的、最直接的线索。‘镜湖月’这个暗号指向他们,他们必然知道更多内情。即便是陷阱,也得去闯一闯,看看能不能抓到一两条有用的舌头。”
她的目光转向书桌上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木盒:“你这边收获如何?这盒子……看着就邪门。”
陈笑宝深吸一口气,将注意力集中到木盒上:“我仔细检查过,没有锁孔,也没有明显的开启机关。这些符文……我从未见过,不似中原路数,倒与苏衍、王妈妈那些邪门手段一脉相承。”
他尝试着用力掰扯,用薄刃插入缝隙撬动,那木盒却纹丝不动,严丝合缝得如同一个整体。
“让我试试。”明月心走上前,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拂过那些冰冷的符文。她的指尖感受到一种极其微弱的、如同心跳般的脉动,以及一股隐晦的阴寒能量在盒内流转。
她闭上眼,仔细感知了片刻,再睁开时,眼中多了一丝了然与凝重:“盒子上被下了禁制,一种很阴邪的封印。强行开启,恐怕会触发里面的自毁机关,或者释放出什么不好的东西。”
“那怎么办?”陈笑宝心一沉。好不容易找到的关键物证,难道只能干看着?
明月心没有回答,而是再次仔细端详那些符文,时而用手指虚划,推演着其中的规律。她的师承博杂,对天下各种奇门异术均有涉猎,此刻全力运转心智,试图找出这禁制的破绽。
时间在寂静中一点点流逝,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突然,一直安静蜷缩在角落软榻上、摆弄着一个九连环的李逍遥,像是被什么吸引了一般,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他无视了全神贯注的明月心和一脸紧张的陈笑宝,径直走到书桌前,伸出沾着些许糖渍的手指,歪着头,好奇地戳了戳那个紫檀木盒。
“逍遥,别动!”陈笑宝吓了一跳,生怕他触发什么危险。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李逍遥的手指触碰到木盒上某个毫不起眼的、形似新月蜷缩的符文时,那符文竟微微亮了一下,散发出一丝极其微弱的、与明月心之前感受到的阴寒能量截然不同的温润光泽!
紧接着,他无意识地,用指尖沿着那些扭曲符文的某些特定走向,杂乱无章地划动起来。那动作毫无规律,如同孩童的涂鸦。
但就是这看似胡乱的划动,却让木盒内部那隐晦的能量流转猛地一滞!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细不可闻的机括响动从盒内传出!
陈笑宝和明月心同时屏住了呼吸,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那严丝合缝的紫檀木盒,竟沿着一条极其隐蔽的缝隙,缓缓自动打开了一道窄缝!没有预想中的毒烟、暗器,也没有自毁,只有一股更加浓郁的、混合着陈旧檀香和某种奇异腥气的味道飘散出来。
盒盖开启的瞬间,李逍遥像是完成了什么任务,又像是耗尽了力气,眼神重新变得空洞茫然,收回手指,继续摆弄他的九连环去了,仿佛刚才的一切与他无关。
陈笑宝和明月心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与骇然!
逍遥!他竟然能打开这个连明月心都觉得棘手的邪异木盒!这绝非巧合!他无意识的动作,分明契合了某种特定的开启法门!这只能说明,他与这木盒,与这背后的势力,有着远超他们想象的、更深层次的关联!
难道……他并非仅仅是李府惨案的受害者那么简单?
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陈笑宝深吸一口气,用微微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完全掀开了盒盖。
盒内的景象,映入眼帘。
没有金银珠宝,也没有想象中的惊天秘卷。
盒底铺着一层已经褪色发黑的锦缎,上面静静地放着三样东西:
左边,是一块半个巴掌大小、色泽温润如羊脂、却隐隐透着一股血丝的奇异玉佩。玉佩的造型正是一条蟠龙在云纹中盘旋,龙睛处镶嵌着两点极其细微的、如同活物般闪烁着幽光的暗红色宝石——正是册子上提到的“蟠龙云纹玉佩”!
中间,是一卷薄如蝉翼、颜色暗黄、不知由何种材质制成的绢帛。绢帛被紧紧卷起,用一根细细的黑丝线捆扎着。
右边,则是一块黑漆漆、毫不起眼、约莫婴儿拳头大小的铁牌。铁牌表面没有任何花纹或字样,只在边缘处,刻着一个与木盒符文风格迥异、却同样令人感到不安的扭曲标记。
陈笑宝首先拿起那块蟠龙云纹玉佩。玉佩入手温凉,那丝血线在灯光下仿佛在缓缓流动,龙睛处的暗红宝石更是透着一股邪异。他仔细查看,在玉佩的背面,发现了一行比蚊子腿还要细小的古篆刻字:
“承天受命,既寿永昌”
这八个字,如同惊雷在他脑中炸响!这是传国玉玺上的铭文!虽非玉玺本体,但一块刻有此文的蟠龙玉佩,其象征意义和可能代表的身份,足以掀起滔天巨浪!李府……竟然藏着这等关乎前朝国祚的隐秘信物?!
他强忍震撼,放下玉佩,又小心地解开那卷绢帛的黑丝线。
绢帛缓缓展开,上面用朱砂绘制着一幅极其繁复、精密得令人头皮发麻的……机关结构图!图中核心部件标注着一些古老的名称,旁边还有几行细密的注解,似乎是在说明如何驱动、维护,以及……如何摧毁这个机关。图的右上角,同样写着三个小字:
“镇龙枢”
镇龙枢?这是何物?一种威力巨大的武器?还是某种镇压气运的祭祀重器?图纸本身已是价值连城,但更关键的是,它指向了一个实实在在的、可能隐藏在某个地方的恐怖造物!
最后,陈笑宝拿起那块漆黑的铁牌。铁牌入手沉重冰冷,那个扭曲的标记透着一种不祥。他翻来覆去看了半天,除了感觉材质特殊,异常坚硬沉重外,看不出任何名堂。
“这铁牌……是何用处?”他看向明月心。
明月心接过铁牌,仔细感知了一下,又看了看那个标记,脸色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这标记……我好像在我师父留下的某本残卷上见过只言片语的记载。似乎与一个早已销声匿迹、据说掌握着沟通幽冥、驱策阴邪之力的古老教派有关。这铁牌,可能是某种信物,或者……是开启某处禁忌之地的钥匙。”
她将铁牌放回盒中,目光扫过玉佩和绢帛,语气低沉:“蟠龙玉佩牵扯前朝秘辛,‘镇龙枢’图纸关乎国之重器,这邪教铁牌又指向幽冥之力……李府当年,到底卷入了何等惊天动地的是非之中?那个‘兰先生’和他背后的‘主上’,寻找这些东西,目的绝对非同小可!”
陈笑宝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他原本以为只是牵扯江湖仇杀或地方势力争斗,没想到,这潭水竟然深不见底,直接关联到了前朝遗秘、国之重器乃至邪教传说!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所能掌控和理解的范畴!
他看着桌上这三样足以掀起腥风血雨的事物,第一次感到了一种发自灵魂的战栗。
“这些东西……太烫手了。”他涩声道。
“现在想抽身,已经晚了。”明月心看着他,眼神锐利而冷静,“从我们找到这个盒子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踏入了这个漩涡。对方绝不会放过我们,尤其是……逍遥。”
她的目光转向又在玩九连环的李逍遥,语气带着一丝复杂的意味:“他现在,可能是这世上,除了那个‘主上’之外,唯一能天然开启这个盒子的人。他的价值,或者说危险性,在我们和对方眼中,都已经无限拔高。”
陈笑宝沉默了片刻,猛地握紧了拳头。恐惧过后,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狠厉与决断,再次占据上风。
无论如何,他必须保护逍遥!也必须弄清楚这一切的真相!
他将木盒重新小心盖好,看向明月心:“子时西江渡,我跟你一起去。”
明月心挑眉:“对方指名等我,你去,可能会打草惊蛇。”
“正因为危险,我才更要去。”陈笑宝语气坚决,“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我在暗处接应,若有变故,也好有个照应。况且,《红尘经》里,或许有能帮上忙的地方。”
明月心看着他眼中不容置疑的坚持,知道拗不过他,便点了点头:“好。但你要听我安排,隐藏好自己,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现身。”
夜色渐深,子时将近。
扬州城西郊,西江渡口。与白日里漕运码头的喧嚣不同,这里因河道淤塞早已废弃多年,只剩下几艘破旧的木船骨架半沉在浑浊的江水中,如同搁浅的巨兽残骸。江风呜咽,吹动着岸边的芦苇,发出沙沙的声响,更添几分荒凉与阴森。
明月心独自一人,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劲装,如同暗夜中的精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渡口。她目光扫过那几艘废船,最终锁定在其中最大、保存相对完好的那艘上。
她足尖在泥地上轻轻一点,身形飘然而起,如同没有重量般落在破船的甲板上。甲板腐朽,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既然约我前来,何必藏头露尾?”明月心清冷的声音在夜风中传开。
船舱的阴影里,缓缓走出一个穿着黑色斗篷、身形高瘦的人影。斗篷的兜帽压得很低,完全遮住了他的面容,只有一双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光的眼睛,如同毒蛇般锁定在明月心身上。
“明月姑娘,果然守时。”斗篷人的声音嘶哑难听,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废话少说。”明月心语气不耐,“‘镜湖月’的暗号,你们既然认得,想必知道我想知道什么。李府旧事,‘兰先生’,还有你们那位‘主上’,到底是什么来路?”
斗篷人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明月姑娘何必心急?有些秘密,知道得太多,未必是好事。我们主上,对姑娘很是欣赏。若姑娘愿意弃暗投明,归顺主上,荣华富贵,唾手可得。何必跟着那个满身铜臭的青楼小子,蹚这趟浑水?”
“弃暗投明?”明月心嗤笑一声,“就凭你们这些藏头露尾、行事鬼祟的鼠辈,也配谈‘明’字?让我归顺?可以,先拿出点诚意,比如……说出你们的身份和目的。”
斗篷人沉默了一下,声音转冷:“既然姑娘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你身上,有我们要的东西的气息……交出来,或许可以留你一个全尸。”
话音未落,破船四周的阴影里,悄无声息地又出现了四五个同样穿着黑色斗篷的身影,隐隐将明月心包围在中间。他们手中握着奇形怪状的兵刃,身上散发出与苏衍、王妈妈相似的阴邪气息。
明月心眼神一凛,知道谈判破裂,战斗不可避免。她缓缓抽出腰间的天魔双斩,冰冷的刃锋在微弱的月光下反射出森寒的光芒。
“想要东西?那要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来拿了!”
与此同时,躲在远处一片茂密芦苇丛中的陈笑宝,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他紧紧握着拳头,手心里全是冷汗。《红尘经》中关于临危应变、观察时机的篇章在他脑中飞速闪过。他死死盯着破船上的局势,准备随时接应。
江风更急,吹得芦苇剧烈摇晃,也吹散了天空中最后一点微云,露出一轮凄冷的弯月。
月光下,西江渡口的杀机,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