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刑日前一天，方既明跟着阿尔图的车驾，带着各种用得上的道具，去了苏丹的宫廷。
他没有资格上朝，只能像只鹌鹑，在殿外的石阶上等待。
今天也是阿尔图的“处刑日”前一天，他是来折卡的。
最近他投资了工匠玛希尔的研究，打算为此折断一张铜奢靡。
玛希尔这样纯粹的热爱科学、又有足够智慧的人……如果此次活得下去，可以找机会和她接触接触。
要是她能把什么互联网、手机搞出来，自己是不是又能继续愉快家里蹲了？
那一定要把原来世界的伟大作品都搬过来，让它们再次伟大！
想想就美好啊。
……
退朝后，散朝的贵族们鱼贯而出。
阿尔图给了他一个的眼神，是“苏丹今天心情不错”的暗号。
方既明松了半口气，被门口的侍卫允许踏入觐见厅。
然后，那半口气就卡在了喉咙里。
苏丹确实心情不错——他此时在拿一名阉奴开刀，也不知道这位可怜的老哥怎么触怒了苏丹。
尽管还相隔了大段距离，血腥味已经直冲鼻腔，哀嚎穿透灵魂，刀没入肉体闷响，骨骼被刮擦的细微声音……
隔着老远就灌满了方既明的耳朵和鼻子。
不是，这叫心情不错？
生长在红旗下的孩子何曾遇到过这种场面？
方既明的手指和腿控制不住得发抖，感觉有些缺氧。
但这只是苏丹生活里微不足道的乐趣而已。
方既明怕此时开口打扰了苏丹的雅兴，也被苏丹拉去切割……
但都已经走进来了，不说话问题才更大。
在血腥场景的刺激下，方既明已经腿软了，顺势扑通一声跪在殿前，声音有些哑：“尊……尊贵的陛下，贫道来…来……来为您改善睡眠。”
苏丹割肉的动作停了，像是在回忆这个打断他创作的家伙是谁，只留下阉奴逐渐微弱的呻吟和不断地诅咒……
看得出来，苏丹就喜欢折腾这种死不屈服的人。
一阵令人忐忑的沉默后，苏丹大概是想起来这么号人了，又开始继续下刀，优雅平静地如同雕琢一件艺术品：“开始吧。”
现在？在这凶杀案现场？
方既明拎着鼓鼓囊囊的道具袋子哆哆嗦嗦地走上前去。
他已经努力低头不往上看了，但还是看到了黄金台阶上蜿蜒而下的暗红，甚至……一颗不知怎么飞出来的、黑白分明的珠子……
方既明来之前，本还想给自己立一个“世外高人”人设的，看到这一幕，两腿一软又跪了下去。
苏丹似乎被他这样胆小的模样取悦到了。
他现在的宫廷大都是麻木、顺从、谄媚和不甘的人，看到这种轻松平常的场面，都能吓成这样的软脚虾少之又少。
嘴角勾起一个恶劣的笑，像个找到新玩具的孩子：“若是令朕满意，有赏。”
方既明知道自己人微言轻，劝苏丹停手不但不会有用，反而会惹一身骚，只有听着这可怜人的声音逐渐微弱。
眼前有些发黑，深吸几口气，努力冷静下来，用发凉的手一件件拿出需要的物品。
还好安抚亡魂的阵法是他提前画在红布上的，不然手抖成这样，肯定画不出什么有用的法阵。
他清了清嗓子，试着念几句话，声音走调又颤抖。
他不得不停下来，又清了两次，才勉强稳住调子——苏丹还是第一次见有给自己调音的。
声音正常后，方既明便闭眼念起了咒文，引导魔力注入法阵，咬住舌尖集中精神，努力将情绪隔离在外。
随着施法渐入佳境，身体越来越冷，但恐惧感反倒消散了许多。
过了许久，久到苏丹已经离开。
念完咒文的方既明再睁眼，原本试图对苏丹造成伤害的亡魂们已经停了下来，全都幽幽地注视着他。
刚刚，好像是莎姬王妃派人来说了一些夸赞苏丹的话，又说莎姬准备好了什么什么新奇的游戏。
苏丹的兴致被勾起，随手把不知死活的阉奴像破布一样丢给侍卫，自己施施然离开了。
大概是苏丹吩咐过不要来打扰，所以还没有人来清理此处的狼藉。
不过也正合方既明的意，要是苏丹不走，还要想办法把他支开。
方既明打算好好和诸位亡魂谈谈，进行一场“话疗”。
毕竟他们大都本罪不至死，苏丹杀了他们一次，方既明可做不到再杀这些可怜人一次。
并不是因为方既明没这个能力，嗯！
众多亡魂中，方既明一眼就看到了九位苍白的少女。
她们是被上一任苏丹毁灭的故国的血脉，胡卡卡苏斯的公主们。
在亡国城破的当日，她们手拉着手微笑着跳崖自尽。
苏丹的噩梦中，就出现过如花似玉的姑娘一次次跳崖。
看来她们很强，就算苏丹有魔戒护着，她们也能侵入苏丹的梦境。
也可能是她们九位一体，力都往一处使，所以合起来怨念格外强大。
方既明开始了劝说：“我知道你们恨苏丹，但你们整天纠缠他，除了给他带来噩梦，也不能造成实质的伤害呀，还白白浪费了力气，你们不如……”
长相最柔和的公主似乎有些克制不住情绪，黑气四散：“苏丹的走狗，也配妄议我等对苏丹的血海深仇？”
方既明加大了对法阵魔力的输出，提高法阵安抚的作用。
看起来最沉稳的公主轻轻握住温柔公主的手，又摸摸她的头发，似乎也是在安抚。
把人哄好后，转身对方既明冷冷开口：“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的队伍会壮大，我们的实力会增强，我们终能报仇。”
方既明故意语气不屑：“等你们有足够的实力，苏丹都老了，那时候让他死也能叫报仇吗？灭了你们王国的苏丹已经死了八年，你们也仅有制造噩梦的能力，这也能叫报仇吗？你们除了在他梦里跳崖，还能做什么？”
沉稳的公主按住其她准备发作的公主们：“听起来，你有更好的方法？”
方既明怕隔墙有耳，极力压低声音，用鲁梅拉帮他修改过的、更具煽动性的发言道：“他的父亲夺走你们的国，我便助诸君窃他的国；苏丹让你们的名字蒙尘，我们便用苏丹的血写新史。
拿出黑布包裹着的水晶球，边说边揭开黑布。
在此，邀请公主殿下们，与我这个异乡人共同上演一场改朝换代的好戏。如果你们愿意加入，这枚水晶球将暂时成为你们的容身之所。”
本来他打算弄个葫芦，但阿尔图听了方既明的描述，表示只在多年前一队远道而来的商队的货物里见过一次，可遇不可求，只能退而求其次用水晶球了。
那位长相柔和的公主此时冷静下来，但语气依旧不善：“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你的举动我们看得清楚，不过是想除掉我们，换自己活命罢了。”
方既明故作自信，但声音依然压得更低，生怕被发现牵连了阿尔图：“现在我是阿尔图的人，就那个大权臣阿尔图，现在他手握苏丹卡，暗中联合清流准备改天换地。”
他挺直脊背，显得更有底气：“而我，我是异乡来客，通晓此方世界未来的诸多可能性。”
“王国十年未有之大变局已至！跟着我们，咱未必不能成事啊！”
也不知道现在阿尔图和奈费勒有没有联合起来，达成革命的密誓，但方既明打算把这个当理由用用。
他又拿出一颗珠子，其上拥有驱除邪恶的强大力量，亡魂们被逼退数步：“这是从纯净教会求来的白蜜琥珀宝珠，虽然我的实力不足，但用这颗珠子是完全能够泯灭你们的。”
看到亡魂们本就惨白的脸色更差了，方既明赶忙用真诚找补：“不是威胁，是合作——我是想说我有驱散你们的能力，但我不想抹杀不该死的人。而且我想我们有共同的目标，我们可以合作，不是吗？”
方既明指指水晶球：“进来吧，虽然暂时没有那么自由，但我会留意更适合的容身之所。之后等时机到了，大家都可以在推翻苏丹时出一份力。”
公主们看向那位沉稳的公主，看来她就是话事人。
在她思考时，方既明见亡魂们实在难受，收起了白蜜琥珀宝珠，看向其余亡魂：“你们呢？愿意一起吗？不愿意就离开吧，虽然我还留存善心，但我也想活。”
言外之意就是，不离开就只有被净化了。
刚刚被处死的阉奴的亡魂一言不发，率先进入水晶球。
“诸位，我们本就是为了报仇，与其留在这里白费力气，不如试试走另一条出路。”一个亡魂说着便飘了进去。
“苏丹怎么可能推翻得了？一个个做白日梦的，别又送死一次咯。”一道黑影嗤笑着飘走。
“哎，纠缠了这么多年，徒劳罢了，还是回故乡看看吧。”一道微弱的魂魄带着深深地疲惫消散。
“胆小，这种看苏丹肆意妄为又无能为力的日子老子受够了！小子，你最好说到做到！”一道凶戾的魂魄咆哮着飘进球内。
“信他？还不如信我是星灵转世呢！”讥讽声远去。
……
亡魂们大都涌进了水晶球，部分离开了这里。
还有一些浑浑噩噩、神志不清的残魂，方既明也一并将他们收走了。
在沉稳公主的首肯下，公主们也化作流光，投入水晶球。
现在还在场的亡魂，只剩那位沉稳公主，静静地悬浮在方既明面前。
“您呢？是……还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