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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斯塔学院顶级医疗区,这里的空气永远沉淀着消毒水与微弱药草混合的独特气味,此刻在帕凡院长的个人病房里显得尤为浓重。

午后的阳光被百叶窗切割成明暗相间的光栅,投在洁白的床单上,形成一道道沉默的刻度。帕凡院长的眼睫颤动,缓缓睁开,模糊的视野逐渐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几张围拢在床边、写满忧虑的脸孔。

达德斯副院长、路西梅捷教授,还有其他几位学院的核心支柱级成员,他们的身影在光影里显得格外凝重。

“呵……”帕凡院长喉咙里滚出一声沙哑的低笑,打破了病房内令人窒息的寂静。他试图撑起虚弱的身体,立刻被达德斯副院长那只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手轻轻按住肩膀。“都围在这儿做什么?愁眉苦脸的,我这把老骨头还没那么快进棺材。”他的声音虽弱,却带着惯有的、试图安抚人心的力量,只是眼底深处那抹深沉的疲惫与痛惜,如同沉在湖底的暗影,难以完全掩饰。“可惜啊……最后还是没能留下……那小子。”最后几个字,带着不易察觉的叹息。

达德斯副院长,这位平日里以思维缜密、威严沉稳着称的学者,此刻脸上带着未愈的擦伤淤青,眉宇间刻着深深的自责。

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仿佛那椅子有千斤重,声音低沉得如同压抑的风箱:“院长,别这么说。真正失职的是我……我本该先行拦住费腾,却……反而被他轻易击倒,连拖延片刻都没能做到。若论责任,我难辞其咎。”懊悔与无力感几乎要从他紧抿的嘴角溢出。

帕凡院长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仿佛承载了整场动乱碾轧过的重量:“罢了,过去的事……就不提了。说说其他方面吧,损失如何?动乱平息了吗?”他将目光转向路西梅捷教授。这位主管部分对外事务的教授风尘仆仆,深色的长袍下摆还沾着几处干涸的泥点和尘土,显然刚从现场赶回。

路西梅捷点点头,神情与平时那种略带玩世不恭的轻松相比,显得格外严肃紧绷:“镇子各处爆发的‘伪兽潮’袭击点基本都已肃清,残余的失控异兽正在被卫巡队快速追击清理。这次多亏了他们反应神速,还有……”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难得的、发自内心的赞赏,“我们那些活跃的‘救火队员’——刚获得研学助理资格的兰德斯、拉格夫、戴丽三人组,配合霍恩海姆教授,以及肯特·达尔瓦父子,四处驰援,效率惊人。特别是那个兰德斯小子……”路西梅捷的嘴角难得地向上弯了一下,扯出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表现相当亮眼,听说在矿区还独立解决了一个相当棘手的‘污染源’性质的节点。啧,我都忍不住想把他要到我这边来了,真是个好苗子。”

“哦?路西梅捷,你想挖我的学生?”一个语气淡然、内容却饱含戏谑之意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希尔雷格教授不知何时已倚在门框边,双臂环抱,脸上带着他那标志性的、让人捉摸不透的淡漠表情,“想要兰德斯,是不是总得先跟我这个‘名义上’的导师打声招呼?”他特意加重了“名义上”三个字。

路西梅捷教授毫不客气地回敬了一声冷哼:“打招呼?哼,希尔雷格,我说要你就能给么?我们关系什么时候好到这份上了?而且,像你那种近乎‘放养’的模式,可别耽误了人才。”即使近期因共同抗敌的缘故关系有所缓和,他对希尔雷格那套教学理念的微词依旧根深蒂固。

希尔雷格教授无所谓地耸耸肩,仿佛对方的讽刺只是拂面清风:“联合培养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学院资源互通有无罢了……”他话锋陡然一转,神色也随之变得正经起来,目光投向帕凡院长:“院长,我这边也确认了。学院周边所有地下设施的关键节点,包括几个隐秘的能量节点和后勤转运枢纽,都已重新检查并加固完毕,确认安全。得益于外围的伪兽潮被快速遏制,城镇核心区——主要是镇卫府和贵族区,基本没有受到实质性破坏。不过……”他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研究所那边,听说出了点岔子。”

“怎么研究所反而出事了?我们才从那边回来……”帕凡院长的眉头瞬间锁紧,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爬上脊背,“格蕾雅她人呢?她那边什么情况?”

仿佛是为了响应他的呼唤,病房厚重的金属门“哐当”一声巨响,被猛地推开,重重撞在墙上!格蕾雅副所长像一股裹挟着雷霆的飓风冲了进来。她脸色铁青,平日里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银白长发此刻显得有些凌乱,几缕发丝垂在额前,那双冷静锐利的蓝眸此刻燃烧着熊熊怒火,几乎要将空气点燃。

“亚瑟·芬特!那个该死的、千刀万剐的混蛋!他把我们彻底耍了!”格蕾雅的声音是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来的,压抑不住的愤怒中夹杂着一丝挫败的颤抖。

帕凡院长心头猛地一沉,仿佛被重锤击中:“格蕾雅,冷静点!说清楚!怎么又扯上亚瑟·芬特了?”

格蕾雅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试图平复翻涌的滔天怒火,但效果甚微:“李斯特!我曾经最信任、最看好的‘封禁技术’研究员!他叛逃了!就在研究所内部最混乱的时候,他利用权限,不仅窃走了所有关于‘异源谐振扰控’技术的核心研究资料和原型机……”她说到这里,声音因极度的愤怒和痛心而剧烈颤抖,“还从地下最深层的‘外围静滞间’里,盗走了一项至关重要的‘钥匙’组件!”

“‘钥匙’组件?”达德斯副院长眼中闪过疑惑,“难道是亚瑟·芬特之前虚张声势时提到的……”

“没错!”格蕾雅咬牙切齿地打断他,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般的怨愤,“就是那个疯子之前用来威胁我们的‘那个’‘钥匙’!我们都以为那只是他扰乱视听的幌子!谁知道……李斯特这个叛徒,早就跟他沆瀣一气!天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她的拳头攥得死紧,指关节因用力过度而泛出惨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帕凡院长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凝重,之前的虚弱感被沉重的阴霾彻底取代。他重重地靠回枕头上,声音低沉而严肃,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这次……他恐怕就不会是虚张声势了。取得这个关键部件,结合他早先可能掌握的技术储备……虽说不至于立刻就能自由动用‘那个’……但主动权已经悄然易手,不尽快采取行动的话我们终将陷入被动。”病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力弥漫开来,连光栅都似乎黯淡了几分。

帕凡院长的目光此时绽放出精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那目光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量:“听着,诸位,学院和兽园镇正在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

“不仅仅是亚瑟·芬特这个迫在眉睫的威胁需要我们提高十二万分的警惕。这场动乱本身,也让我们损失惨重——不仅是看得见的人员伤亡和物资损毁,更暴露了我们在情报网络和深层防御体系上存在着巨大的、足以致命的漏洞!

“敌人比我们想象的更加狡猾,渗透得更深。接下来,除了必要的休整和重建,我们最核心、最紧迫的任务就是——情报!全方位、无死角的情报工作!”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轻轻叩响后推开。“院长,”帕凡院长的专属秘书艾米丽走了进来,她面色沉凝,手中紧握着一份加密文件,“有关费腾教授在过去半年的行踪,‘学院之眼’已经查到了初步线索。”

“就在这里说吧,艾米丽,让大家都听听。”帕凡点了点头,目光锐利。

“是。”艾米丽翻开文件,声音清晰而严肃地念道,“根据现有记录,费腾教授直到半年前都无任何进入国境的痕迹。但在五个月前,他经由巴纳行省的‘灰烬隘口’秘密入境。三个月前,他的行踪出现在沐尼斯行省首府萨瑟兰城。其后的行踪虽有零星记录,但关键节点均被刻意抹除或干扰……综合判断,他回到兽园镇的时间,最多不会超过两个月。”她顿了顿,补充道,“众所周知,费腾教授因历史原因,他在国内的一切公开活动都属于非法,一旦暴露行踪,必将引起中央安全局的强力干涉……值得注意的是,在五个月前到三个月前这段时间,经交叉印证,他大部分时间都与行省首府的贵族——德洛克家族的核心成员同行……”

“那么就是说德洛克家族的人在帮他掩盖行踪……等等,”路西梅捷教授眉头紧锁,手指下意识地敲击着膝盖,“可是德洛克家族不是已经……”

“是的,”艾米丽立刻肯定了他的猜测,语气带着一丝冷意,“德洛克家族在一个半月之前,已经经由皇家最高法院以‘参与邪教祭祀及非法组织罪’判处全族流放,所有财产充公,势力已彻底覆灭。”

“那他们参与的那个非法组织是?”达德斯副院长追问道,心中已有不祥预感。

“兽心学会,”艾米丽言简意赅,吐出这个名字时带着明显的厌恶,“这个组织的核心成员中充斥着大量叛逃的研究者和狂热的原教旨主义召兽祭司。他们试图吸纳费腾教授这种拥有强大研究能力且与主流社会对立的‘同类’,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

“这么说费腾还在国外的时候,就已经跟兽心学会搭上线了,所以才能一入境就获得如此周密的掩护……”帕凡院长眉头皱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深,沟壑纵横,“但是德洛克家族已经覆灭,费腾后来依然有一段时间踪迹不明,显然是有另一批人接手……难道从三个月前开始,他背后的支持者就换人了?”

“确实极有这个可能,”达德斯副院长沉声道,眼神锐利,“而且,接手的这批人,手段恐怕更强,埋藏得也更深。”

“虽然还不能完全排除其他非法组织介入的可能性,”希尔雷格教授也接口道,语气冷静分析,“但至少兽心学会这条线索指向性和可靠性还算强。他们这种由叛逃研究者和极端倾向召兽祭祀构成的团体,任何行事都需要大量前期准备和资源调动,通常不会主动散播假消息暴露自身存在,那往往容易影响到他们的行动,不符合他们的行事逻辑。”

“我一直很奇怪,”路西梅捷教授搓着下巴,面露思索,“这种在理念上南辕北辙——一边追求禁忌知识,一边崇尚原始兽性的团体,到底是怎么搅和到一块去的?也许这两者之间,存在着某种我所不理解的、‘殊途同归’的……邪性本质?”

“对于亚瑟·芬特,”格蕾雅依旧对那个名字耿耿于怀,光是提到他声音就骤然变得冰冷,“我们应该认为他和这些非法组织是深度合作,还是他完全在独立行动?”

“认为他完全是独立行动的话,未免太过于巧合,”希尔雷格教授沉吟道,“我个人更倾向于,他和某个非法组织内部的特定派系或人物达成了某种……有限度的合作。不过,情报缺失太多,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但不管怎么说,能在混乱伊始就抓住其中一条相对可靠的线索,对我们而言,已经是黑暗中的一线曙光了……”

帕凡院长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仿佛要将病房内沉重的空气都吸尽,随后他加重了语气,每一个字都如同铁锤砸落:“接下来,需要动用学院一切能动用的资源,不惜代价!全力收集关于敌方所有组织架构、核心成员信息、他们掌握的异兽之力来源、以及……李斯特带走的‘封禁技术’和‘钥匙’组件的所有情报!特别是那个‘钥匙’!它被带走的后果,可能带来的具体影响范围!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查清楚!艾米丽,立刻向全院发布最高级别的‘黯影’级示警通告!所有部门即刻起提升至最高戒备等级,加强内部人员审查和所有关键区域的防护!我们必须抢在敌人再次挥动屠刀之前,掌握哪怕一丝的主动权!绝不能再被他们牵着鼻子走了!”

众人神色凛然,肃然领命。病房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如同绷紧的弓弦。

他们又低声、高效地商议了一些具体的分工和后续安排细节。片刻后,意识到院长刚苏醒不久,急需静养恢复,大家便带着沉重的心情和紧迫的任务,陆续告辞离开。

达德斯副院长最后一个走出病房,动作轻柔地带上门,将病房内的凝重隔绝在身后。

他站在空旷安静的走廊里,眉头却锁得更紧了,下意识地抬手烦躁地揉了揉额角。一种强烈的、挥之不去的感觉攫住了他——他好像忘记了某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跟院长汇报。那感觉如同鞋子里的一粒沙子,微小却令人极其不适。

他烦躁地踱了两步,目光投向走廊尽头透进来的、显得有些冷清的光线:“算了……院长刚醒,精神和身体都经不起更多折腾了。那件事……或许也没那么紧急?晚点想起来再说吧,现在……还是别去给他添乱了。”他用力甩了甩头,仿佛要把那烦人的念头甩掉,转身迈着略显沉重的步伐离开。

然而,在走廊拐角处冰冷的金属墙壁阴影里,希尔雷格教授的身影并未走远。他如同融入墙壁的浮雕,静静地倚靠着。达德斯离开时心神不宁,并未注意到阴影中的他。

希尔雷格教授的目光追随着达德斯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眼中那惯有的慵懒和玩世不恭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锐利如淬火寒刃、仿佛能穿透层层迷雾的精光,一闪而逝。

他若有所思地用指节轻轻摩挲着下巴,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如同叹息:“‘钥匙’……李斯特……‘那个’……呵,看来学院这潭看似清澈的水,底下藏的暗流比我想象的还要深得多……帕凡老狐狸,你果然还是藏着些要命的‘压箱底’没抖出来啊……”随即,他的身影如同被走廊的阴影吞噬,无声无息地融入了更深沉的黑暗之中。

远离兽园镇喧嚣的密林深处,一座破败不堪、几乎被厚厚藤蔓与湿滑苔藓完全吞噬的小木屋,如同被遗忘的墓碑,孤零零地矗立在腐朽的落叶层上。

屋内光线昏暗,弥漫着浓重的、潮湿木头腐烂的霉味,以及一股难以言喻的、类似金属锈蚀与有机质腐败混合的怪异气息,刺鼻而压抑。

李斯特,这位曾经衣冠楚楚、一丝不苟的研究员,此刻头发蓬乱如鸟巢,衣衫沾满泥污和枯叶,狼狈不堪。然而,他的双眼却闪烁着近乎病态的、狂热的兴奋光芒,死死盯着身边那台造型狰狞而复杂的仪器——异源谐振扰控仪。仪器圆台型的主体由冰冷的暗色合金铸造,但部分连接缝隙处却缠绕着类似生物血管般的暗红色导管,导管末端连接着几个微微搏动、散发出诡异幽绿荧光的生物组织囊泡,发出低沉、不规律且令人牙酸的嗡鸣声。顶端的单根天线上,更缠绕着紫黑色的细密脉管,仿佛有某种异种的、粘稠的血液在其中缓缓流淌。

“看到了吗?完美!简直是完美的杰作!”李斯特对着旁边一个身材瘦小枯槁、尖嘴猴腮、全身裹在紧身夜行黑衣里的男人炫耀道,语气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得意和一种急切的、寻求认可的狂热,“大首领承诺过的,给我一个不受打扰、可以尽情完善研究的天堂!没问题吧?我觉得这里就……就很好!”他有些神经质地环顾着布满蛛网、霉斑和裂缝的木屋四壁,不知为何,在这极致的破败中,竟感受到一种扭曲的“安全感”和“归属感”。

那黑衣人像一只受惊的黄鼠狼,眼神飘忽不定地在仪器和李斯特兴奋的脸上来回扫视,干瘪的脸上写满了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他实在看不出眼前这台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怪物机器”哪里称得上完美。

他下意识地搓了搓枯瘦如柴的手指,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音:“大首领的话,自然是算数的。不过……”他话锋陡然转冷,目光锐利如针,死死钉在李斯特脸上,“你的任务呢?东西拿到了吗?这才是关键,懂吗?”语气里带着赤裸裸的催促和一种冰冷的、隐含的威胁。

“当然当然!就在这里!”李斯特立刻弯腰,从脚边提起一个毫不起眼的、灰扑扑的长方形手提盒,动作带着几分献宝般的炫耀。那盒子看起来像是最普通的工程工具箱,但表面没有任何标识,只有几道泛着冷光的合金锁扣,严丝合缝。“那玩意儿,就那么简简单单放在地下静滞间里,看守?哼,就两个反应迟钝的安保傀儡,简直形同虚设!我都搞不懂这破铜烂铁是做什么用的,值得大首领如此大费周章……”他语气中带着研究员的困惑和一丝不以为然,但更多的是完成“神圣使命”后的巨大解脱感。

黑衣人眼中贪婪的光芒一闪,枯瘦的手立刻伸出:“大首领自有深意,你……”

“拿来。”一个冰冷、毫无情绪起伏、如同金属摩擦的声音突兀地在狭小木屋的阴影角落响起。

一只苍白、修长、骨节分明得近乎诡异的手,如同从阴影本身中生长出来一般,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直接取走了李斯特手中的手提盒。动作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残影。

黑衣人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贪婪瞬间被极致的惊恐冻结。他猛地转身,看清阴影中无声无息浮现的身影后,身体不由自主地矮了下去,声音变得无比恭谨,甚至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大……大首领!您……您什么时候……”他额头瞬间布满了豆大的冷汗,连呼吸都停滞了。

亚瑟·芬特如同从黑暗本身凝结而成,无声无息地伫立着。他那双深邃、如同寒潭般毫无波澜的眸子淡淡地扫过黑衣人,目光最终落在李斯特身上,带着一种审视实验台上小白鼠般的漠然。“早就到了。总得看看你们……是不是都能遵照安排,把事情做好。”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让木屋内本就稀薄的空气瞬间冻结。他掂量了一下手中的手提盒,似乎只是确认了其存在与重量,便不再看它,仿佛那只是一块路边的石头。

“他,”亚瑟·芬特的下巴朝李斯特微微一点,语气没有丝毫温度,“还有别的用处。给他另外安排一个地方。”他顿了顿,补充的指令简洁、冷酷,毫无转圜余地:“地下室就行,简陋点无所谓。其他所需的仪器设备,让他自己想办法去搞。还有,那个技术,”他瞥了一眼那台兀自嗡鸣的异形扰控仪,“能用就行。其他的,不必多问,我自有安排。”

“是!是!属下明白!立刻去办!”黑衣人如蒙大赦,连忙躬身应道,头几乎要埋到膝盖里。

李斯特则完全沉浸在“任务圆满完成”和“即将拥有专属科研空间”的巨大兴奋中,脸上洋溢着近乎痴迷的满足笑容,对亚瑟·芬特那苛刻到近乎囚禁的安排和漠然的态度毫无所觉。

他甚至没注意到黑衣人直起身,看向他时,那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混合着怜悯和幸灾乐祸的寒光——仿佛在看一个即将被榨干最后一丝价值,然后像垃圾一样丢弃的工具。黑衣人心中无声地嗤笑:这蠢货,还做着美梦呢,他的“新研究室”,恐怕连个透气的孔都不一定会有。

亚瑟不再言语,提着那个至关重要的手提盒,身影如同滴入浓墨的水滴,悄无声息地融入木屋门口的光影交界处,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李斯特兴奋地搓着手,低声规划着他的“地下实验室蓝图”,以及一旁的黑衣人,眼神复杂地摸了摸自己冰凉的后颈,仿佛那里还残留着刚才那无声的死亡凝视。

兽园镇东面,离东部郊区更加遥远、人迹罕至的崎岖山岭腹地,一个天然形成的巨大溶洞已被彻底改造,成为一处隐秘的巢穴。洞口被巧妙的伪装与山体岩石融为一体,内部却别有洞天。坚硬的洞壁被削切得平整光滑,覆盖上闪烁着冷冽金属光泽的合金板材,恒定而柔和的人工光源取代了天光。高效的空气循环系统发出低沉持续的嗡鸣,驱散着洞内天然的潮湿与土腥,将温度和湿度严格控制在最适宜人类活动的区间。

这里俨然是一个充满未来科技感的秘密基地核心。

在其中一间被多重能量场严格隔离的通讯室内,光线被刻意调暗,营造出一种压抑的静谧。房间中央,一台造型精密、投射着幽蓝色全息光晕的摄像头无声运转,是这房间里唯一“正常”的科技造物。

摄像头前方,站着一位穿着剪裁极为合体、镶着暗金色滚边的纯白色大褂的金发男子。他身姿挺拔如松,面容英俊得近乎毫无瑕疵,如同最杰出的雕塑作品。一丝不苟向后梳拢的金发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他的眼神锐利而深邃,带着一种学者般的极致冷静和掌控全局的绝对自信。此刻,他正姿态优雅、近乎仪式化地整理着自己白大褂的袖口,动作精确到毫米,仿佛即将主持一场关乎世界命运的学术峰会。

然而,在他对面的通讯台上,呈现的景象却足以让任何心智正常的人感到生理性的不适。

那里并排放置着三个风格迥异、散发着强烈诡异与不祥气息的装置,如同从不同类型的噩梦深处打捞出的碎片:

左侧: 一个巨大的、由某种暗沉如凝固血液的金属铸造的方形铁盆。盆内盛满了粘稠、墨绿、如同腐败脓液般的液体,不断冒出细小、破裂时无声的绿色气泡。液体中央,浸泡着一颗足有半人高的巨大肉瘤。肉瘤表面布满了粗大虬结、如同古树根系般的紫红色血管,正伴随着某种缓慢而沉重的、非生命的韵律微微搏动着,如同一个沉睡的、不祥的怪物心脏。偶尔,肉瘤表面会不规律地凸起一小块,蠕动几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试图伸展它无形的躯体。

中间: 一个巨大、惨白、布满深刻裂纹和焦黑灼痕的颅骨被金属支架牢牢固定。颅骨形状依稀可辨属于某种早已灭绝的巨象类生物,但其骨质异常粗厚扭曲。最骇人的是,那空洞的眼窝和巨大的口腔内部填充着暗红色、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收缩的血肉组织团块。尤其眼窝深处,两点幽绿色的光芒如同来自冥府的鬼火附于其上,明灭不定,仿佛拥有独立的意识,冰冷地“注视”着房间内的一切。口腔深处的血肉则不时分泌出粘稠的、带着强烈硫磺与铁锈腥臭的黑红色粘液,沿着惨白的下颌骨缓缓滴落。

右侧: 一个一人多高、由焦黑扭曲如痛苦呻吟般的木棍捆绑成的简陋火刑架。架子顶端,并非绑着某位受难者,而是插着一个用枯黄稻草扎成的、五官模糊却隐隐透出极度扭曲痛苦神情的稻草人。稻草人的“身体”上,到处沾满了湿滑、不断往下滴落的、散发着沼泽深处恶臭的黑色淤泥。淤泥滴落在地板上,发出“滴答……滴答……”的粘滞声响,在寂静得令人心慌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并在接触点留下微小的、被腐蚀的痕迹。

整个通讯室弥漫着一种冰冷、精密科技与原始、扭曲、亵渎生命的诡异氛围交织的违和感。空气的流动仿佛都因这景象而变得粘稠迟滞,只有肉瘤的搏动声、淤泥滴落的粘滞声、通风系统的低沉嗡鸣以及那若有若无的硫磺腐臭味在回响,构成一首令人毛骨悚然的交响曲。

金发男子抬起手腕,看了一眼上面一块没有任何品牌标识、只显示着复杂几何符号和幽蓝光点的腕表。所有指示针恰好精准地同步指向某个预定的刻度。

他抬起头,脸上那完美的、如同最精致面具般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深邃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通讯台上那三个光是存在就足以扭曲一定范围内现实氛围的异样装置。

而后,他正面对着那幽蓝的全息摄像头,用清晰、平稳、不带任何人类情绪起伏的语调,如同宣读冰冷的公式般开口:

“那么……

“对兽园镇的初步试探性‘压力测试’,基本结束。数据已收集完毕,各位……

“统合战略会议……现在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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