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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不速之客

时值大明中叶,天下承平已久,但总有阳光照不到的角落,滋生着不为人知的诡异与恐惧。南直隶,应天府下辖的一个偏僻所在,有个唤作“烂泥村”的小村落。村名粗鄙,却也贴切——村子建在一片低洼潮湿的沼泽边缘,常年水汽氤氲,泥土松软泥泞,即使是盛夏,也难见几分干爽。

此刻,暮春时节,连绵的阴雨已经下了整整七日。雨水敲打着破旧的瓦片,汇成浑浊的溪流,在泥泞的村道上蜿蜒流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了湿土、腐草和淡淡鱼腥味的霉臭气息。天色阴沉得如同泼了墨的棉纸,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村里唯一还算齐整些的房子,是村东头那座青砖灰瓦的小院。院门紧闭,门楣上方的木牌早已褪色,隐约能辨认出“义庄”二字。这里是村里停放无名尸骨、处理些不洁之事的地方,平日里少有人至,此刻更是显得阴森寂寥。

义庄的院子里,一间稍大的厢房内,油灯如豆,昏黄的光芒勉强驱散了角落的黑暗。一个穿着粗布短褂,面容清瘦,约莫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正佝偻着背,仔细地检查着一具用草席卷着的尸体。他叫陆昭,是半年前来到这个村子的。他并非村里土生土长的人,没人知道他的确切来历,只知道他会看些皮外伤,懂点草药的皮毛,偶尔也会帮着村里处理些“不干净”的事情,村民们便半推半就地认了他做个“杂役”,后来见他对尸体似乎有些门道,便让他兼管起了这间荒废已久的义庄。

陆昭身旁,蹲着一个皮肤黝黑、身材壮硕的中年汉子,是村里的里正,姓王,人称王老五。他手里捏着一块快被汗水浸透的粗布手帕,不时擦着额头上渗出的汗珠和雨水,眼神里充满了焦虑和不安。

“陆先生,这……这可如何是好啊?”王老五的声音带着哭腔,“今天一早,张屠户家的猪圈里就发现了这畜生,死状……死状恁地吓人!身上没伤口,可那肉……那肉就像是被泡烂了又硬邦邦的,还发出一股子怪味儿,熏得人头晕恶心!”

陆昭没有抬头,只是用一把小巧的银刃,小心翼翼地划开草席的一角,露出一部分尸体的皮肤。他的动作很轻,神情专注,仿佛不是在查看一具猪的尸体,而是在进行某种精密的仪式。

那猪的死状确实骇人。它的表皮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紫色,局部地方甚至有些发黑,像是淤血,又像是被什么东西腐蚀过。皮肤表面覆盖着一层黏糊糊的、半透明的粘液,散发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既像是腐烂的肉类,又夹杂着一种类似铁锈和粪便混合的古怪气味。猪的眼睛暴突,嘴巴大张,露出粉红色的牙床和长长的獠牙,仿佛临死前经历了极大的痛苦和恐惧。

“不只是张屠户家的猪吧?”陆昭终于抬起头,声音平静无波,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凝重。“这几日,村里还有别的牲畜无故毙命吗?”

王老五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可不是嘛。前天李木匠家的鸡,死了三四只,死状跟这猪差不多。昨天……昨天傍晚,村西头老高家的狗,突然就疯了似的,到处乱咬,最后撞在墙上,脑袋都撞破了,死的也蹊跷。还有……”

他压低了声音,凑近了些:“还有赵寡妇家的小孙子,前天夜里突然发高烧,浑身滚烫,身上也起了一些……一些红点点,跟肿起来似的,哭闹不休,赵寡妇急得没法子,来找我拿退热的草药,灌下去总不见效,现在还在她家炕上挺着呢。”

陆昭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猪、鸡、狗,还有小孩……死状或症状各异,但似乎都指向某种共同的不祥。尤其是那股怪味,若隐若现,即使隔着草席和门窗,似乎也能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残留。

“村里的井水,最近可有什么异样?”陆昭问道。

王老五愣了一下,随即摇头:“井水还是那口井水,没听说谁喝了闹肚子。就是……就是这连绵的阴雨,天色不好,大家心里都瘆得慌。”

陆昭站起身,脱下沾了污渍的手套,走到窗边,推开吱呀作响的木窗。一股夹杂着雨水的湿冷空气涌了进来,其中似乎真的裹挟着那股淡淡的、令人作呕的腐臭味。

他望着外面被雨水冲刷得一片模糊的景象,远处的沼泽地隐没在灰蒙蒙的雨雾中,像是一头蛰伏的巨兽。“这雨,下了多久了?”

“回陆先生,整整七天了,看样子还得下几天。”王老五答道,“往年这时候,也多阴雨,却没像今年这般邪性。”

陆昭沉默了。他在烂泥村待了半年,对这里的气候也算了解。今年的雨水确实异常,但这异常的背后,是否隐藏着更深层次的原因?

他将注意力重新放回猪的尸体上。他用银刃挑开一点暗紫色的皮肤,皮下组织呈现出一种严重的坏死状态,肌肉纹理模糊,边缘不整齐,像是被什么东西啃噬过,又像是自己腐烂开来。更让他心惊的是,他发现一些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黑色丝线状物质,正从坏死的肌肉缝隙中渗出,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

“陆先生,这……”王老五也凑过来看,看到那蠕动的黑丝,吓得倒抽一口凉气,连连后退。

陆昭的表情依旧平静,但眼神却变得无比锐利。他见过类似的病症,那是长期接触某种疫病,或是……某种邪祟侵蚀所致。但这猪显然不是得了疫病,它死得太蹊跷,而且症状太过诡异。

“把这块席子,连同猪一起,烧了吧。”陆昭沉声道,“用最旺的火,烧干净,不要留下任何灰烬。”

“欸,好!”王老五如蒙大赦,连忙招呼外面守着的两个后生进来,手脚麻利地将草席和猪尸拖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陆昭和王老五两人。陆昭走到墙角的一个药箱旁,从中取出一只小小的瓷瓶,倒出几粒黑色的药丸,递给王老五:“这是‘避秽丹’,你拿着。今晚让村里人都关紧门窗,不要随意走动。另外,你去看看赵寡妇家的孩子,如果情况恶化,立刻来叫我。”

“欸,欸!”王老五接过药丸,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匆匆行礼后便离开了义庄。

陆昭独自一人留在屋内,油灯的光芒在他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他走到那只尚温的猪尸旁,蹲下身,再次仔细检查。他用银刃刮下一点那些蠕动的黑色丝线,放在一个小小的铜皿中,凑到鼻尖闻了闻。

一股更加浓烈的恶臭扑面而来,其中夹杂着一股淡淡的、类似于陈年朽木和坟土混合的气味。陆昭的脸色微微变了变。这种气味,他似乎在古籍中见过描述,与一种失传已久的、极其歹毒的邪术有关。

“腐尸毒瘴……”他低声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寒意。

这烂泥村,恐怕要出大事了。这烂肉,仅仅是个开始。

第二章:蔓延的恐惧

夜幕彻底降临,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在窗棂上,像是无数只冰冷的手指。烂泥村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偶尔几声凄厉的犬吠(但很快便被更大的寂静吞没)和风吹过破旧窗纸的呜咽声。

王老五揣着那几颗避秽丹,心事重重地在泥泞的村道上行走。雨水打湿了他的裤脚和鞋子,冰冷的寒意顺着脚底一直蔓延到心头。家家户户门窗紧闭,黑漆漆的,偶尔有几扇窗户透出微弱的油灯光芒,但也显得异常昏黄,如同鬼魅的眼睛。

他先去了李木匠家。鸡舍已经被简单处理过,撒了些生石灰,但空气中依旧残留着那股淡淡的臭味。李木匠蹲在门口,愁眉苦脸地抽着旱烟,见王老五来了,只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表示其他的鸡暂时还没事。

接着,他又去了老高家。老高家的狗已经拖出去埋了,院子里用石灰画了个圈,算是做了标记。老高本人则抱着头,坐在屋檐下,默默地喝着闷酒,嘴里不停地嘟囔着晦气。

最后,他来到了村西头赵寡妇家。赵寡妇是个年轻的妇人,丈夫早逝,独自拉扯一个五六岁的儿子。此刻,她正坐在炕边,焦急地看着床上那个小脸烧得通红的孩子。孩子双眼紧闭,呼吸急促,身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红斑,有些地方甚至微微肿起,皮肤透着一种不正常的亮光。

王老五将避秽丹交给赵寡妇,让她用热水化开,喂孩子服下。他又按照陆昭的吩咐,检查了一下孩子的脉搏和体温,比白天似乎更高了。

“赵家嫂子,你别太着急,陆先生说这药能压制住,再观察看看。”王老五安慰道,但心里却没多少底。他离开时,回头看了一眼,昏暗的灯光下,那孩子脸上的红斑仿佛更加鲜艳了,看得他一阵心悸。

回到自己的家中,王老五将剩下的避秽丹分发给几个平日里走得近的邻居,叮嘱他们务必紧闭门窗,不要外出。他自己则忧心忡忡地坐在堂屋里,听着窗外越来越大的雨声,心里七上八下。

这一夜,注定难眠。

村子里并不太平。

后半夜,雨势渐歇,但风却刮得更紧了,呜呜地吹过村口那棵不知年代的老槐树,发出凄厉的声响,像是有人在哭嚎。

住在村南头的几个年轻人,仗着胆大,偷偷摸摸地聚在一起喝酒。酒过三巡,胆子也大了起来,其中一个叫阿水的后生提议去义庄附近看看,说是听说昨晚那里火光冲天,不知道烧了什么东西。

“怕啥?咱们这么多人,还能怕鬼不成?”阿水借着酒劲嚷道,“正好去看看那陆先生搞什么名堂,神神秘秘的。”

其他人也有些好奇,便同意了。他们借着微弱的月光和远处义庄隐约传来的火光(余烬未熄),深一脚浅一脚地朝义庄摸去。

义庄的院门虚掩着,里面一片漆黑。他们蹑手蹑脚地推开院门,一股浓烈的焦糊味和之前那种腐臭味混合在一起,扑面而来,让他们忍不住捂住了鼻子。

“呸,真难闻!昨晚烧的啥玩意儿,味儿这么大?”

“管他呢,看看去。”

他们壮着胆子走进院子,绕到存放尸体的那间厢房。房门大敞四开,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地上残留着大量黑色的灰烬和一些未烧尽的骨头渣子。

“看来是烧完了。”阿水用手中的火折子照了照,“陆先生呢?”

没人回答。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风声。

就在这时,一阵奇怪的声音从义庄后院传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上拖行,发出“沙沙”的、湿漉漉的声响。

“什么声音?”一个后生压低声音问道。

众人顿时警惕起来,握紧了手中的棍棒。阿水举起火折子,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照去。

后院角落里堆放着一些废弃的杂物和柴禾。借着火光,他们看到,在柴禾堆的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

那东西看起来像是一个人形,但又极其臃肿、扭曲。它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沾满了黑褐色的、早已干涸的污渍。它的皮肤呈现出一种可怕的青灰色,上面布满了脓包和溃烂的伤口,不断有黄绿色的粘稠液体渗出,滴落在地上,发出“滋滋”的轻响,仿佛在腐蚀着泥土。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它的头部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姿态歪向一边,下巴几乎要脱臼,一双浑浊的眼珠死死地盯着他们,嘴巴咧开一个巨大的弧度,露出参差不齐的发黑牙齿,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怪声。

“鬼……鬼啊!”一个后生吓得魂飞魄散,怪叫一声,转身就跑。

其他人也吓得魂不附体,哪里还敢停留,连滚带爬地跟着就往外跑。

他们跌跌撞撞地跑出义庄,一路狂奔,直到跑回自己家,紧紧关上门,才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抖得像筛糠。

“是……是鬼!陆先生烧了猪,把鬼招出来了!”

“快……快去告诉里正!”

“救命啊!”

凄厉的喊叫声在寂静的雨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王老五也被惊醒了。他披上蓑衣,提着灯笼出门,只见村子里几处灯火亮起,村民们惊慌失措地跑出家门,脸上写满了恐惧。

“怎么回事?!”王老五厉声问道。

“里正!有……有鬼!在义庄那边!”跑在最前面的一个村民指着义庄的方向,声音颤抖。

王老五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定了定神,高声道:“大家不要慌!各自回家,紧闭门窗!我去看看!”

他壮着胆子,叫上两个胆子稍大的后生,一起朝义庄走去。远远地,他们就看到了义庄后院那诡异的火光(似乎是余烬复燃,又像是别的什么),以及空气中弥漫的、比之前更加浓烈的腐臭味。

靠近义庄,那“沙沙”的拖行声和怪叫声依然清晰可闻。

王老五的心沉到了谷底。他让两个后生在院门外等着,自己则硬着头皮,举着灯笼,颤抖着推开那扇虚掩的院门。

院子里,那堆柴禾已经散开了。一个佝偻、臃肿、浑身溃烂的身影,正背对着他,缓慢地、艰难地移动着,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它的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湿滑、粘稠的脚印,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

王老五吓得几乎要瘫倒在地。借着灯笼的光芒,他看清了那东西身上的衣服——那是一件早已褪色、破烂不堪的粗布短褂,样式……似乎有些眼熟。

他猛地想起,半个多月前,村里曾经失踪过一个外乡来的货郎。那人也是穿着类似的短褂,背着个货郎担,进了村子后就再也没人见过。当时大家也没太在意,以为他是嫌这里穷,走了。

难道……难道这个怪物,就是那个失踪的货郎?!

王老五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他想要尖叫,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怪物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缓缓地转过身来。

它的正面,比背面更加恐怖。半边脸的皮肤已经完全烂掉,露出白森森的颧骨和肌肉组织,几只蛆虫在腐肉间蠕动。仅剩的一只眼睛浑浊不堪,却死死地盯住了王老五,闪烁着怨毒而疯狂的光芒。它的嘴巴一张一合,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怪响。

突然,它咧开嘴,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然后以一种与其臃肿体型不符的惊人速度,朝着王老五猛扑过来!

“啊——!”

王老五终于反应过来,吓得怪叫一声,转身就跑,连滚爬爬地冲出院门,差点被门槛绊倒。他头也不回地向自己的家跑去,身后传来那怪物沉重的脚步声和愤怒的嘶吼,以及柴禾被撞翻的噼啪声。

院门外的两个后生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见王老五跑出来,也顾不上许多,连拖带拽地把他拉回了家,砰地一声关上了大门,并用抵门的木棍死死顶住。

“咚!咚!咚!”

沉重的撞门声和怪物的嘶吼声不断从外面传来,仿佛下一刻就要破门而入。屋子里,王老五和两个后生吓得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灯笼的光芒剧烈地摇晃着,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如同鬼魅。

这一夜,烂泥村的噩梦,才刚刚拉开序幕。

第三章:仵作的发现

陆昭几乎是一夜未眠。

猪尸体内发现的诡异黑丝,以及那股熟悉的朽木坟土之气,让他心神不宁。联想到王老五说起村里接连发生的牲畜死亡和小孩高烧,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某种邪恶的力量正在这片土地上悄然蔓延。

天刚蒙蒙亮,雨也停了,但天空依旧阴沉得可怕。陆昭简单的洗漱过后,便立刻动身,再次前往义庄。他必须确认昨晚发生的事情,并且找到更多线索。

然而,当他到达义庄时,看到的却是混乱的场面。王老五家的大门紧闭,门口围着不少神色惊慌的村民。听到陆昭的脚步声,众人纷纷回头望来,脸上写满了恐惧和期待。

“陆先生!您可来了!”王老五看到陆昭,像是抓住了主心骨,连忙跑过来,声音带着哭腔,“不得了了!昨晚……昨晚义庄里……跑出来个鬼!”

“鬼?”陆昭皱了皱眉,目光扫过众人,“怎么回事?慢慢说。”

在王老五断断续续、惊恐万状的叙述中,陆昭大致了解了昨晚发生的事情。他注意到村民们的描述中,都提到了那怪物溃烂的皮肤、扭曲的肢体和发出的怪声。

“那怪物……现在在哪里?”陆昭问道。

“我们……我们把它关在义庄里了!”一个后生鼓起勇气说道,“王里正让我们看着门,但它一直在里面撞墙,发出好吓人的声音!”

陆昭不再犹豫,大步走向义庄。王老五和其他几个胆大的村民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推开义庄那扇被撞得摇摇欲坠的院门,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腐臭味混合着血腥气扑面而来。院子里一片狼藉,柴禾散落一地,那个被撕咬得不成样子的货郎担也倒在一旁。

厢房的门大开着,里面传来“哐当”、“嘭嘭”的撞击声和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吼。

陆昭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厢房的门。

眼前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然收缩。

房间中央,一片狼藉。原本停放草席的地方空无一物,但地上却留下了大片大片暗紫色的、粘稠的、如同烂泥般的痕迹,还在微微蠕动着,散发出刺鼻的恶臭。

而在房间的一角,靠墙的地方,蜷缩着一个巨大的、臃肿的黑影。正是昨晚那个怪物!

它似乎在昨晚的冲突中受了重伤,原本就破烂的衣服更加残破不堪,身上多处伤口暴露在外,流出黑色的、如同沥青般的粘稠液体,散发着恶臭。它的呼吸急促而沉重,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身体轻微的起伏,那些溃烂的伤口边缘,似乎有无数细小的黑丝在蠕动。

最让陆昭触目惊心的是,这怪物的身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着变化。它的皮肤像是被什么东西不断侵蚀、溶解,露出下面暗红色的、已经开始坏死的肌肉组织。一些地方甚至长出了新的、如同蕈菌般的黑色肉瘤,表面还在滴落着腥臭的粘液。

而在怪物的身旁不远处,散落着一些碎布和几根……人类的头发!

“这……这是什么东西?!”跟在后面的王老五吓得连连后退,指着那怪物,几乎站立不稳。

陆昭没有理会他,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那怪物身上,以及地上的痕迹和散落的物品。他小心翼翼地走上前,蹲下身,仔细观察着地上的粘液和痕迹。

这些粘液,与他之前在猪尸和那黑丝上观察到的非常相似,但更加粘稠,颜色也更深。他伸出手指,沾了一点,放在鼻尖闻了闻。

那股混合着朽木、坟土和腐肉的恶臭再次传来,甚至更加浓烈。同时,他还闻到了一丝淡淡的、奇异的甜腥气,像是某种不寻常的血液味道。

他站起身,目光转向那散落的碎布和头发。碎布的样式和材质,与传说中失踪货郎所穿的非常相似。而那几根头发……陆昭捡起一根,仔细看了看。那是一根男性的头发,但发梢却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如同被什么东西浸泡过的灰白色。

“这不是鬼。”陆昭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凝重,“这是人……或者说,曾经是人。”

“人?!”王老五和其他村民都惊呆了。

“是被某种邪恶力量侵蚀、改造后的活尸,或者……是某种寄生体。”陆昭继续说道,他的眼神锐利如刀,“它在腐烂,但并没有死。它在吸收周围的‘养分’,维持着这种扭曲的存在。”

“养分?什么养分?”另一个村民颤声问道。

陆昭的目光扫过房间里那片狼藉的粘液痕迹,以及墙角那些如同蕈菌般的肉瘤,眼中闪过一丝明悟:“腐肉,鲜血,怨气……或许,还有更可怕的东西。”

他走到那怪物身旁,仔细观察着它溃烂的伤口。那些蠕动的黑丝,比在猪尸上看到的更加粗壮,更加活跃。他注意到,这些黑丝似乎在不断地从怪物身体的深处蔓延出来,如同血管般,扎进周围的地面和墙壁,汲取着什么。

而在怪物那仅剩的、浑浊的眼球中,陆昭似乎捕捉到了一丝微弱的光芒,以及……无尽的痛苦和怨毒。

“它似乎还保留着一丝意识。”陆昭低声道,“但已经被扭曲和放大了。”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王老五绝望地问道,“总不能让它一直在这里!”

陆昭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他知道,放任这个东西不管,后果不堪设想。它会不断腐烂、扩散,吞噬周围的一切活物,直到整个村子都变成一片死地。

必须想办法阻止它。

“它似乎很怕火。”陆昭想起了昨晚自己烧毁猪尸时的情景,以及这怪物对燃烧余烬的反应。“但普通的火焰,恐怕无法彻底消灭它。”

他想起了古籍中关于处理“尸变”和“邪祟”的记载。对付这种被邪恶力量深度侵蚀的东西,往往需要借助一些特殊的手段。

“我需要一些东西。”陆昭看向王老五,“烈性的酒,最好是高度数的烧刀子。还有,生石灰,大量的生石灰。另外,我需要一个足够坚固的、可以密封的容器。”

王老五愣了一下,随即点头:“这些东西,村里应该还有。我这就去安排!”

“还有,”陆昭补充道,“在准备好之前,无论如何,不能让这个东西离开这个房间。我会想办法暂时制住它。”

他看了一眼那怪物。它似乎察觉到了陆昭的敌意,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口中发出更加凄厉的嘶吼,浑浊的眼中充满了疯狂和憎恨。

陆昭没有再说话,他从随身的药箱里取出一个小小的布包,打开来,里面是一些颜色各异的药粉和几枚银针。他小心翼翼地靠近怪物,避开那些蠕动的黑丝,将一些白色的药粉撒在了怪物溃烂的伤口上。

药粉接触到伤口的瞬间,那怪物发出了如同杀猪般的惨嚎,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那些黑色的粘液似乎在接触到药粉后,冒出了一股白烟,发出“滋滋”的声响。

有效果!

陆昭心中稍定,加快了手中的动作,将药粉均匀地撒在怪物全身的主要伤口上。同时,他取出几枚银针,找准怪物身上几个关键的穴位,用力刺入。

银针入体的瞬间,怪物再次发出痛苦的嘶吼,身体绷紧,不再挣扎,似乎陷入了某种麻痹状态,但那双恶毒的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陆昭,充满了不甘和怨毒。

陆昭不敢大意,迅速后退几步,警惕地观察着怪物的反应。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压制,他必须尽快准备好接下来的东西。

外面的天色渐渐亮了起来,但烂泥村的村民们,心中却没有丝毫光明到来的感觉。义庄里传来的怪物嘶吼声,如同催命的符咒,预示着更加恐怖的未来。

而陆昭,这位神秘的仵作,正准备着一场可能与邪恶力量对抗的、充满未知危险的战斗。他知道,自己面对的,可能不仅仅是一个被侵蚀的活尸,更是一种未知的、来自黑暗深处的恐怖。

第四章:禁锢与代价

王老五行动很快。他召集了村里所有还能拿出点东西的人家,很快凑齐了足够的烈酒和生石灰。那烈酒是用村里自酿的糯米酒经过多次蒸馏提纯而成,度数极高,挥发时散发出刺鼻的气味。生石灰则是储存在村东头一间棚屋里的,原本是用来修缮房屋和防潮的。

陆昭指挥着村民们,将烈酒小心地倒在怪物周围的地上,形成一道火圈的雏形。又将大量的生石灰均匀地铺在房间的地面上,尤其是靠近怪物身体的地方。

做完这一切,陆昭让所有人都退出了厢房,只留下他自己和两个身强力壮、胆子也相对较大的后生。他吩咐那两人,等会儿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听他的指令,绝不能擅自行动。

一切准备就绪。

陆昭深吸一口气,再次看向那个蜷缩在角落、如同腐烂肉块般的怪物。它似乎因为药粉和银针的作用,暂时安静了下来,一动不动,只有胸膛还在微弱地起伏,那双恶毒的眼睛半睁半闭,透着疲惫和疯狂。

陆昭知道,时间不多了,那药粉的效果维持不了太久。

他从药箱里取出一盏特制的油灯,灯芯是用浸透了某种药草的特殊布料制成。他点亮灯芯,将灯盏小心翼翼地放在怪物身旁不远处。

然后,他拿起一个小小的陶罐,拔开塞子。一股浓烈刺鼻、类似于硫磺和硝石混合的气味弥漫开来。

“你们两个,现在,用东西引它起来!”陆昭对那两个后生说道。

两个后生虽然害怕,但也知道事关重大,哆哆嗦嗦地找来几根烧火棍,朝着怪物丢了过去。

“嘭!”烧火棍砸在怪物身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怪物似乎被惊醒了,它猛地睁开双眼,发出一声愤怒的嘶吼,挣扎着想要站起来。那些被药粉暂时麻痹的伤口再次渗出黑色的粘液,身体也开始剧烈地扭动。

“就是现在!撒!”陆昭大喝一声。

两个后生立刻将手中装着硫磺硝石粉末的小布袋,朝着怪物身上的伤口狠狠砸去。

粉末落在怪物溃烂的皮肤和伤口上,立刻冒起了阵阵白烟,散发出极其呛人和恶臭的气味。怪物发出了比之前更加凄厉、更加痛苦的惨嚎,身体剧烈地翻滚、抽搐,四肢胡乱地挥舞着。

就在这时,陆昭迅速将那盏特制的油灯凑近。

“呼——!”

火焰腾地一下升腾起来,橘红色的火苗舔舐着空气,带着一股奇异的香味。

怪物似乎对火焰极为恐惧,挣扎的动作变得更加剧烈,口中发出绝望而疯狂的嘶吼。它身上的黑气仿佛遇到了克星一般,开始剧烈地翻涌、消散。

陆昭没有停顿,他看准时机,猛地将身边早已准备好的、浸透了烈酒的草席和破布,朝着怪物扔了过去。

草席和破布准确地盖在了怪物身上,接触到烈酒的部分立刻被火焰引燃,火势迅速蔓延开来。

“啊啊啊啊——!”

怪物在熊熊烈火中疯狂地挣扎、翻滚,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火焰吞噬着它溃烂的皮肉,冒出大量的黑烟,那气味令人作呕。它身上的黑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薄、暗淡。

陆昭和那两个后生退到门口,紧张地注视着火焰中的怪物。烈火有效地阻止了怪物的行动,并且似乎在持续地伤害着它。

然而,就在陆昭以为即将成功的时候,异变陡生!

那怪物在火焰中翻滚,突然,它身上那些如同蕈菌般的黑色肉瘤猛地爆裂开来!无数细小的、如同蚊虫般的黑色飞虫从中飞射而出,铺天盖地!

“小心!”陆昭惊呼一声,连忙拉着两个后生后退。

那些黑色飞虫数量极多,速度极快,它们绕开了火焰,朝着门口飞来,目标似乎是活物的血肉!

“快!关门!”陆昭大喊。

两个后生手忙脚乱地想要关上房门,但已经有数十只飞虫钻了进来,落在门框上、墙壁上,甚至有一个落在了陆昭的手臂上!

陆昭只觉得手臂上一阵刺痛,伸手一拍,将那只飞虫拍死。只见被拍死的地方,皮肤迅速红肿起来,传来灼烧般的剧痛。

“有毒!”陆昭脸色一变。

这些飞虫带有剧毒!

眼看更多的飞虫涌来,陆昭当机立断,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猛地打开,朝着门口的方向撒去。

那是一把雪白的粉末,散发着一股奇异的、略带甜腻的花香。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那些原本汹涌扑来的黑色飞虫,一接触到这白色粉末,立刻像是遇到了克星一般,纷纷扭曲、挣扎,掉落在地上,很快就不动了。

原来是雄黄粉!陆昭事先准备好的,专门用来克制毒虫。

趁着这个机会,两个后生终于合力将沉重的院门关上,并用木棍死死抵住。

“砰!砰!砰!”

门内传来了更加疯狂的撞击声和嘶吼声,但似乎被火焰和雄黄粉阻挡,飞虫没有再涌出来。

陆昭等人松了一口气,但心依旧悬着。他们透过门缝往里看去。

厢房内,火光熊熊。怪物在火焰中疯狂扭动,大部分身体已经被火焰吞噬,变成了一具焦黑的、仍在不断抽搐的残骸。但令人恐惧的是,即使在烈火中,它似乎还没有完全死去,那双恶毒的眼睛依旧在火光中闪烁着怨毒的光芒。

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随着怪物的燃烧,它身体里不断渗出大量的黑色粘液和脓血,这些粘稠的液体滴落在地上,与生石灰接触,立刻发出了“滋滋”的剧烈反应,冒出滚滚白烟,散发出更加浓烈的恶臭。

整个厢房内的景象,如同人间地狱。

“陆先生……这……这玩意儿,还能烧死吗?”一个后生颤抖着问道。

陆昭脸色凝重,摇了摇头:“恐怕不容易。这东西已经不是单纯的活尸了,它更像是一种……被污染的、邪恶的聚合体。普通的火焰,只能焚烧它的形体,却未必能根除它。”

他看向地上那些与生石灰反应的粘液。烟雾缭绕中,他似乎看到那些粘液在反应之后,颜色变得更深,甚至隐隐散发出微弱的黑气。

“必须彻底净化这里的‘污染’。”陆昭沉声道。

他想起了古籍中记载的另一种方法——利用至阳之物,配合特殊的符文阵法,进行“净化”。

“我需要一些东西。”陆昭看向王老五,“公鸡的血,最好是刚宰杀的、阳气最盛的。还有,朱砂,大量的朱砂。黄纸,墨斗线。”

王老五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答应下来,派人去准备。

陆昭则再次进入厢房,但这一次,他没有靠近那仍在燃烧的怪物残骸,而是开始在房间的地面上,用朱砂和墨斗线,勾勒出一个复杂而古怪的符文法阵。

这个法阵的图案,陆昭也是第一次绘制,图案扭曲而诡异,充满了镇压、封印和净化的意味。每一个笔画,都需要消耗他不少精神力。随着法阵的逐渐成形,空气中弥漫的腐臭和怨气似乎都被一点点地排斥、净化。

而那正在燃烧的怪物残骸,在法阵启动的瞬间,似乎感受到了威胁,猛地发出一声更加凄厉、更加不甘的嘶吼!它残存的身体以一种扭曲的姿态,猛地朝向法阵的方向,仿佛要将所有的怨恨都倾注过去。

陆昭咬紧牙关,顶着那无形的压力,加快了绘制法阵的速度。

终于,法阵绘制完成。一个由朱砂线条构成的、散发着微弱金红色光芒的复杂图案,出现在房间的地面上,将那燃烧的怪物残骸笼罩在其中。

陆昭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只引吭高鸣的公鸡,毫不犹豫地拧断了它的脖子,鲜红的鸡血喷涌而出。

他将鸡血淋在法阵的关键节点上。

“嗡——!”

法阵上的金红色光芒猛然大盛,如同活物般流动起来。一股强大而神圣的气息弥漫开来,将房间内残留的腐臭、怨气和阴冷瞬间驱散了不少。

被火焰吞噬的怪物残骸,在法阵金光的照射下,发出痛苦的哀嚎,身体剧烈地颤抖着。那些尚未燃尽的焦黑组织,竟然开始寸寸断裂,化为飞灰!

就连地上那些与生石灰反应产生的、散发着恶臭的黑色粘液,在接触到法阵的金光后,也迅速消融、净化,只剩下一些无害的白色粉末。

整个过程持续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

当最后一缕黑烟消散,法阵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最终恢复了平静。厢房内,只剩下一片狼藉和满地的灰烬,以及墙壁上、地面上被熏黑的痕迹。那个恐怖的怪物,似乎终于被彻底消灭了。

陆昭疲惫地扶着墙壁,额头上渗满了细密的汗珠。刚才绘制法阵和引导净化之力,对他来说消耗巨大。

王老五和那两个后生小心翼翼地走进房间,看着眼前干净的景象,又看了看地上那具小小的、烧成了灰烬的残骸,心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敬畏。

“陆先生……您……您真是神仙手段!”王老五激动地握住陆昭的手,不停地道谢。

陆昭摇了摇头,脸色却依旧凝重:“不必谢我。这东西虽然暂时被消灭了,但我们并不能掉以轻心。”

他指着地上那些灰烬和墙壁上熏黑的痕迹:“这邪祟的力量,恐怕已经侵入了此地。这法阵只能暂时净化,不能根除。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它的源头,否则,它很可能会卷土重来,甚至变得更加强大。”

“源头?”王老五一愣,“难道……是那个失踪的货郎?”

“有可能。”陆昭沉吟道,“但他只是一个被侵蚀的‘载体’。真正的问题,恐怕出在更深处。”

他想起了那怪物眼中闪过的怨毒和疯狂,想起了古籍中关于“腐尸毒瘴”和“养尸地”的记载。

“这烂泥村,建在沼泽边上,本身就阴气很重。”陆昭缓缓说道,“再加上这连绵的阴雨,或许……此地早已被某种邪力选中,形成了一个……适合邪祟滋生的‘温床’。”

王老五听得心头发寒。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们岂不是永远都要生活在这恐惧之中?

“陆先生,那我们该怎么办?”王老五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

陆昭的目光扫过外面依旧阴沉的天空,和远处那片若隐若现的沼泽。

“找到根源,将其彻底拔除。”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在此之前,所有人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加固门窗,不要轻易外出。尤其是……不要再接触任何来历不明的东西,或者……尸体。”

他的话语中,似乎意有所指。

就在这时,一个村民匆匆跑了进来,脸色煞白:“里正!陆先生!不好了!赵……赵寡妇家的小孙子……没了!”

第五章:染疫的孩童

赵寡妇家小孙子的死讯,如同在滚油里泼了一瓢冷水,让本就人心惶惶的烂泥村彻底炸开了锅。

陆昭和王老五立刻赶到了赵寡妇家。

屋子里,赵寡妇瘫坐在地上,双眼红肿,失魂落魄,怀里抱着已经没了气息的孩子。孩子的小脸依旧通红,但那层密密麻麻的红斑已经变成了紫黑色,皮肤冰冷,身体僵硬,嘴角残留着一丝黑色的血迹。

陆昭上前检查。孩子的脉搏和呼吸早已停止,身体已经开始出现轻微的僵硬和腐败迹象,但与之前猪尸和那怪物身上的腐烂截然不同。这种腐烂,更像是……一种急速的、坏疽性的病变。

更让他心惊的是,他在孩子的指甲缝里,发现了一些微量的、与义庄怪物身上类似的黑色粘稠物。同时,孩子的口鼻中,也散发出一股混合着腐臭和之前那种甜腥气的怪味。

“昨晚……昨晚那东西撞门的时候,我就觉得心神不宁,生怕它闯进来。”赵寡妇声音嘶哑地哭诉着,“幸好门结实,没撞开。可是……可是到了后半夜,孩子突然就开始抽搐,嘴里发出奇怪的声音,身上烫得吓人……我怎么喊都没用,然后……然后就没气了……”

陆昭的心一点点沉下去。看来,昨晚那怪物虽然没有直接闯入赵寡妇家,但其散逸的邪气,或者说,它本身所携带的“污染”,已经通过某种方式,侵入了这里。

这个可怜的孩子,成为了继牲畜之后,第一个被夺走生命的村民。

“必须立刻处理尸体!”陆昭果断地说道,“用最烈的火烧掉!不能留下任何东西!”

赵寡妇闻言,像是疯了一样扑上来想要阻止:“不行!我的宝儿!他是我的命啊!你们不能烧了他!”

“赵家嫂子!你冷静点!”王老五连忙上前拉住她,“陆先生是为了大家好!这东西邪性得很,留着尸体,万一……万一再出什么事怎么办?”

其他闻讯赶来的村民也纷纷劝说。

“是啊,赵家嫂子,大火才能驱邪!”

“宝儿在天有灵,也不会怪你的!”

在众人的劝说和陆昭不容置疑的目光下,赵寡妇最终还是崩溃地昏了过去。

孩子被迅速抬到院子里的空地上,堆上易燃的柴禾。陆昭亲自点燃了火焰。

这一次,火焰似乎格外旺盛,很快就将小小的尸体吞没。黑烟滚滚升起,带着那股令人作呕的恶臭,飘向阴沉的天空。

看着火焰中孩子小小的身影,陆昭的心情无比沉重。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邪祟作祟”了。它在杀人,而且是以一种极其残忍和诡异的方式。

他必须尽快找出根源。

当天下午,陆昭不顾王老五等人的劝阻,再次进入了义庄。他需要更仔细地勘察现场,寻找可能遗漏的线索。

义庄厢房已经被清理过了,地上的灰烬和痕迹都被仔细清扫掩埋。但陆昭还是凭借着敏锐的观察力,在一些不起眼的角落,发现了一些微量的黑色粘液残留。他用银刃刮下一点,带回住处仔细研究。

回到自己那简陋的住处(其实就是义庄旁边一间废弃的小屋),陆昭关上门窗,点燃了驱邪的艾草。他将那些黑色粘液放在载玻片上(这是他作为仵作,为了方便观察细微痕迹,特意制作的简易工具),凑到简易的自制显微镜下(一个磨制精良的水晶透镜)。

在透镜下,那些原本看似无序蠕动的黑色丝线,呈现出更加清晰的形态。它们像是由无数微小的、类似细胞的结构组成,但结构极其诡异,充满了不规则的黑色结晶状物质,并且似乎在进行着某种缓慢而邪恶的“分裂”和“变异”。

陆昭看得头皮发麻。这种东西,已经超出了他对已知生物或病理的理解范畴。它更像是一种……介于生命与非生命之间的、充满了负面能量的“污染体”。

他尝试用之前配置的、对普通腐肉有效的药粉进行处理。药粉接触到“黑丝”的瞬间,确实引起了剧烈的反应,冒出白烟,发出“滋滋”声,那些“黑丝”也像是受到了极大的痛苦而扭曲、收缩。

但很快,它们似乎适应了这种药性,反应逐渐减弱,甚至开始尝试着缠绕、吞噬那些药粉颗粒!

“果然没那么简单……”陆昭眉头紧锁。这种“黑丝”的适应性和侵蚀性极强。

他换了一种思路,想到了古籍中提到的“以毒攻毒”。他从药箱深处,找出一些年份久远的、具有强烈毒性但也具有净化作用的矿物和草药粉末,小心翼翼地与载玻片上的“黑丝”混合。

这一次,效果显着!

那些“黑丝”一接触到混合粉末,立刻像是遇到了烈火和冰水,剧烈地扭曲、翻腾,颜色迅速变得灰败、干瘪,最终彻底失去了活性,变成了一堆毫无生气的黑色粉末。

“有用!”陆昭精神一振。

但他很快又犯了难。这种混合粉末虽然有效,但其成分本身也具有剧烈的毒性,而且制作和使用都极为麻烦。更重要的是,它只能处理已经被分离出来的“黑丝”,对于已经侵入活物体内,或者像昨晚那样形成更大规模“聚合体”的邪祟,效果如何,尚未可知。而且,若是大面积使用,恐怕会造成二次中毒。

必须找到更根本的解决之道。

陆昭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那片沼泽。

直觉告诉他,问题的答案,就在那片终年被迷雾笼罩的、死寂的沼泽深处。

但是,那片沼泽自古以来就流传着各种不吉利的传说。村民们都说那里有“水鬼”、“泥怪”,晚上还会发出奇怪的声音,没有人敢轻易靠近。尤其是在这样一个阴雨连绵、邪气弥漫的时期,贸然进入沼泽,无疑是极其危险的。

可是,为了拯救烂泥村,为了阻止这场日益扩大的灾难,他别无选择。

夜深人静,陆昭独自一人坐在窗前,就着昏暗的灯光,研究着从义庄搜集来的“黑丝”样本,以及那本他随身携带的、记录了许多奇异事件和古怪方术的残破古籍。古籍的纸张已经泛黄发脆,上面的字迹也模糊不清,很多地方需要结合他多年的知识和经验才能勉强辨识。

他隐约记得,古籍中提到过一种名为“腐瘴”的东西,与烂泥村目前的情况非常相似。据说,“腐瘴”是由地下的阴煞之气,混合了某些特殊的尸骸和怨念,历经长时间孕育而成,其核心被称为“腐源”。

“腐瘴”会不断侵蚀周围的生灵,将其转化为类似“活尸”或“腐肉”的存在,并散播邪恶的种子。要根除“腐瘴”,必须找到并彻底净化或摧毁其“腐源”。

那么,烂泥村的“腐源”会在哪里?

陆昭的目光落在了古籍中一幅模糊的插画上。插画描绘的是一片沼泽,沼泽的中心,似乎有一座小小的、早已坍塌的石台,石台上似乎供奉着什么诡异的东西。

“祭坛……”陆昭心中一动。

烂泥村建在沼泽边缘,会不会……那片沼泽的深处,真的隐藏着一座古老的、被遗忘的祭坛?而那个失踪的货郎,他的出现,会不会与这座祭坛,与“腐瘴”的复苏有关?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陆昭的脑海中逐渐成形。他要潜入沼泽,找到那座祭坛,找到“腐源”,然后……毁掉它。

但这无疑是一场九死一生的冒险。他不仅要面对未知的自然危险,更要直面那无处不在的、充满了怨毒和邪恶的“腐瘴”本身。

他看了一眼窗外,夜色更加深沉,雨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时机……差不多了。”陆昭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坚毅。

他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那个死去的孩童,很可能只是一个开始。如果不尽快阻止“腐瘴”的蔓延,烂泥村很快就会变成一座真正的“腐村”,所有人都将沦为那诡异邪祟的食粮。

第六章:沼泽深处的祭坛

第二天一早,天色依旧阴沉,雨势时断时续。村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赵寡妇家小孙子的死,彻底击垮了村民们心中最后的侥幸。恐慌如同瘟疫般在村中蔓延。

王老五组织村民们加固门窗,收集柴火,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即便如此,每个人心中都充满了绝望。他们不知道这恐怖何时才是尽头。

陆昭则开始为潜入沼泽做准备。他换上了一身厚实的油布衣,能够抵御沼泽的湿气和寒意。他带上了绳索、火把、简易的挖掘工具、解毒草药、解毒丹(之前给王老五的那种避秽丹的加强版),以及他那把锋利的解剖刀和装着特殊药粉的瓷瓶。

他还特制了几张用桐油浸泡过的厚纸,贴在脸上,只留下眼睛的位置,希望能抵挡住可能存在的瘴气和毒虫。

一切准备就绪,陆昭没有告诉任何人他的计划,只是悄悄地离开了村子,朝着沼泽的方向走去。

越靠近沼泽,空气中的湿气就越重,脚下泥泞不堪,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混合着腐殖质和淤泥的腥臭味,偶尔还会飘来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甜腥气。

四周一片死寂,只有他踩在泥泞中发出的“噗嗤”声,以及远处沼泽深处传来的、如同叹息般的“咕嘟”声。雾气缭绕,能见度很低,视线所及,只有一片灰蒙蒙的、死气沉沉的景象。枯死的树木扭曲地伸向天空,如同垂死者的手臂。

陆昭小心翼翼地前进着,时刻保持着警惕。他知道,沼泽中隐藏着无数危险,除了有毒的瘴气、潜伏的泥潭和毒虫,还有可能遇到一些未知的、甚至更加恐怖的东西。

根据古籍的描述和他对地形的判断,他朝着沼泽中心的方向前进。越往里走,那股甜腥的怪味就越发浓郁,空气中似乎也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人心神不宁。

终于,在穿过一片茂密的、枯萎发黑的芦苇荡后,他看到了前方隐约露出的一个土台轮廓。

那就是古籍中提到的祭坛!

陆昭精神一振,加快了脚步。

那是一座用巨大青石垒砌而成的方形祭坛,约莫两丈见方,高约一丈。石台的表面布满了苔藓和滑腻的青苔,许多地方已经坍塌、破损,露出了下面被岁月侵蚀得不成样子的夯土。石台的四周,散落着一些残破的石碑和石俑,大多已经残缺不全,面目模糊,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整个祭坛散发着一股古老、荒凉、甚至可以说是……邪恶的气息。周围的沼泽似乎都比别处更加污浊,空气中弥漫的甜腥味也更加浓烈。

陆昭跳上石台,仔细勘察。石台的中央,有一个微微下陷的圆形凹槽,里面积满了墨绿色的、散发着恶臭的淤泥。凹槽的边缘,刻画着一些模糊不清的、扭曲的符文,与他在义庄地面上绘制的净化法阵有几分相似,但更加古老和邪恶。

“找到了……”陆昭的心沉了下去。这里,一定就是“腐瘴”的源头所在。

他蹲下身,仔细观察着那个圆形凹槽。凹槽底部的淤泥似乎还在微微蠕动着,散发着丝丝缕缕的黑气,与空气中的甜腥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

他拿出简易的铲子,小心翼翼地清理掉凹槽边缘的污垢,试图看清下面岩石的情况。清理过程中,他的铲子碰到了一块较为松动的石板。

他心中一动,用力撬动那块石板。

“咔嚓”一声,石板被撬开,露出了下面的一个小洞口。洞口不大,刚好能容纳一个人弯腰钻进去。一股更加浓郁、更加污秽的腥臭味,夹杂着令人窒息的阴冷气息,从洞口中扑面而来。

陆昭点燃了一支火把,深吸一口气,俯身钻了进去。

洞穴内部狭窄而潮湿,仅容一人勉强通行。墙壁湿滑,布满了粘腻的苔藓和不知名的污秽。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令人作呕的腐臭味,仿佛是无数尸体堆积发酵的味道。

火把的光芒在黑暗中摇曳,只能照亮前方有限的距离。陆昭小心翼翼地向前探索着。洞穴似乎并不深,走了大约十几步,前方豁然开朗。

他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更大的地下空间。这个空间像是一个天然的溶洞,又像是人工开凿的。空间的中央,有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坑洞。坑洞的边缘,散落着无数的人类骸骨!有人类的头骨、四肢骨,层层叠叠,堆积如山,不知有多少具!

而在那个巨大的坑洞底部,隐约可以看到一团极其庞大、粘稠、不断蠕动着的……暗影!

那团暗影仿佛是由无数蠕动的黑色物质和腐烂的肉块堆积而成,散发着令人恐惧的邪恶气息。无数细小的、如同蛆虫般的黑色飞虫,从那团暗影中不断地飞出,然后在空中盘旋片刻,又如同受到吸引般,飞回暗影之中。

在坑洞的四周,陆昭看到了更加骇人的景象。石壁上刻满了各种各样扭曲、亵渎的图案,描绘着一些不可名状的、进行着恐怖祭祀的场景。石壁上还镶嵌着无数颗灰白色的、如同人类牙齿般的物体,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而在那些骸骨堆砌的“祭坛”上,摆放着一些更加恐怖的“祭品”——一些风干萎缩、如同木乃伊般的人形物体,它们的身体被开膛破肚,内脏似乎被掏空,取而代之的是一些蠕动的、如同植物根茎般的东西,深深地扎入它们的躯体之中。

这里……是一个极其古老、极其邪恶的祭祀场所!是被遗弃的、用来进行某种恐怖“血祭”,以供奉或豢养那个“腐源”的巢穴!

陆昭看得遍体生寒,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终于明白了烂泥村的“腐瘴”究竟从何而来。这里,就是一切恐怖的源头!

而那个从货郎体内,以及义庄怪物身上发现的“黑丝”,正是这个“腐源”散播出来的“种子”!它们通过空气、水源,甚至活物的接触,不断侵蚀、感染,扩张着“腐瘴”的范围。

必须毁掉这里!毁掉这个“腐源”!

陆昭握紧了手中的解剖刀和装着药粉的瓷瓶。他知道,接下来的行动将异常危险。那个庞大的“腐源”暗影,必然充满了攻击性。

他观察了一下四周,寻找着可以利用的地形或物品。他注意到,在坑洞的一侧,有一条狭窄的、由岩石构成的通道,似乎可以通向更深的地方。而在通道入口处,散落着一些形状古怪的、如同骨片般的器物。

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捡起一片最大的骨片。骨片入手冰凉,表面刻着一些细小的符文。他将骨片握在手中,感觉到一股微弱但精纯的能量波动。

“或许是某种……仪式用品?”陆昭猜测道。

他决定利用这条通道,想办法接近那个“腐源”暗影,然后发动致命一击。

他深吸一口气,将火把插在旁边的石缝中,然后握紧骨片,毅然踏入了那条狭窄的通道。

通道内更加黑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更加浓烈的血腥味和怨念。陆昭屏住呼吸,一步步向前摸索。他能感觉到,随着他的深入,周围那股无形的压力越来越大,空气中漂浮的黑色飞虫也越来越多,不断撞击着他的脸颊和手臂,带来刺痛感。

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光亮。他走出了通道。

眼前,是一个更加巨大的、如同穹顶般的地下溶洞。溶洞的顶部悬挂着无数奇形怪状的钟乳石,如同倒悬的利齿。而在溶洞的正中央,那个庞大的、蠕动着的“腐源”暗影,显得更加清晰和恐怖!

它似乎察觉到了入侵者,立刻发出了无声的咆哮。整个地下空间开始剧烈地震动起来,无数黑色的粘液从暗影中喷射而出,如同毒蛇般射向陆昭!同时,更多的黑色飞虫如同乌云般汹涌而来!

第七章:同归于尽的决心?

面对“腐源”暗影的攻击,陆昭早有准备。他猛地将手中的骨片向前一掷!

那骨片在空中划过一道微光,准确地击中了“腐源”暗影的核心部位。

“嗷——!!!”

一声不似任何生物能发出的、充满了痛苦和愤怒的咆哮,猛地从“腐源”暗影中爆发出来!整个地下溶洞都为之震颤,无数石块从顶部掉落。

被骨片击中的地方,那团蠕动的黑色物质如同被灼烧般迅速消融、溃散,冒出阵阵黑烟。

有效!

陆昭心中一喜,趁此机会,他从怀中掏出那个装着致命混合药粉的瓷瓶,用尽全力,朝着“腐源”暗影砸了过去!

瓷瓶在空中破裂,大量的白色粉末如同烟雾般扩散开来,迅速笼罩向那庞大的暗影。

“滋滋滋——!!!”

如同热油碰上冷水,剧烈的反应发生了!“腐源”暗影被白色粉末覆盖的部位,立刻发出了刺耳的尖啸,黑色的物质疯狂地扭曲、翻滚、蒸发!一股浓烈的焦臭味弥漫开来。

“腐源”似乎受到了重创,整个暗影都剧烈地颤抖起来,无数扭曲的触手从残存的本体中伸出,疯狂地挥舞着,试图驱散那些致命的药粉。

陆昭没有停歇,他知道机会稍纵即逝。他从腰间解下最后一个、也是威力最大的火药包(这是他为以防万一准备的,用来炸开障碍或制造混乱)。他用火折子点燃引线,然后朝着“腐源”暗影的核心位置,奋力扔了过去!

火药包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准确地落入了“腐源”暗影的躯体之中。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在地下溶洞中回荡!剧烈的爆炸将“腐源”暗影撕扯成了数截!炽热的火焰和冲击波瞬间席卷了整个空间!

陆昭被爆炸的冲击力掀飞出去,重重地撞在石壁上,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耳朵里充满了嗡嗡的轰鸣声,鼻腔里充满了浓烈的焦臭味和血腥味。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挣扎着恢复了一些意识。他咳嗽着,吐出嘴里的灰尘和血沫,挣扎着站起身。

眼前的景象,已经完全变了样。

巨大的“腐源”暗影已经消失不见,原地只留下一个巨大的、焦黑的、还在冒着青烟的坑洞。坑洞周围的石壁上,布满了爆炸留下的灼痕和裂痕。

那个由无数骸骨和扭曲祭品组成的“祭坛”,也在爆炸中被摧毁了大半,残骸散落一地。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硝烟味、焦臭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似乎是“净化”之后的清新气息?

成功了吗?他毁掉了“腐源”?

陆昭心中涌起一阵狂喜,但随即又被深深的疲惫和不安所取代。他环顾四周,寻找着可能遗漏的隐患。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一阵奇怪的“咕嘟”声,似乎是从刚才被炸开的那个焦黑大坑中传来的。

他心中一凛,警惕地握紧了手中的骨片。

只见那焦黑大坑的边缘,那些被炸飞的、尚未完全燃尽的黑色物质,竟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聚集、蠕动起来!它们仿佛拥有生命一般,互相吸引、融合,试图重新凝聚成原来的形态!

“还没完吗?!”陆昭脸色大变。

他立刻明白,这次的爆炸虽然重创了“腐源”,但并没有彻底将其消灭。这种邪恶力量的根源,恐怕已经深入到了这片土地之中,不是简单的物理破坏就能根除的。

必须……彻底净化这片区域!

陆昭再次看向那个巨大的焦黑坑洞。他想起了自己在义庄绘制的那个小型净化法阵。如果将法阵的范围扩大,覆盖整个地下溶洞,甚至……渗透到周围的土壤和地下水之中,是否能够将这些弥漫的“腐瘴”彻底净化?

这是一个极其耗费心神、甚至可能需要付出巨大代价的想法。但眼下,似乎是唯一的希望。

他不再犹豫,立刻盘膝坐下,从怀中取出朱砂、墨斗线和那张记录着法阵图案的残破古籍。他咬破指尖,用自己的鲜血在朱砂中调和,然后用手指蘸着血朱砂,开始在坚硬的岩石地面上,艰难地勾勒那个复杂的净化法阵。

这个法阵比他在义庄绘制的要大得多,也复杂得多。每一个符文,每一笔线条,都需要耗费他大量的精神力和鲜血。

随着法阵的逐渐展开,他体内的力量被迅速抽空,脸色变得苍白如纸,额头上的青筋暴起。但他咬紧牙关,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支撑着完成每一个细节。

他能感觉到,随着法阵的绘制,周围那些重新聚集的“黑丝”和弥漫的邪恶气息,都开始变得躁动不安,似乎在抗拒着法阵的净化之力。

终于,法阵的核心部分——一个由七颗代表不同星辰方位、需要用至阳之血激活的“星位”——完成了。

陆昭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自己剩下的一点精血,滴在了其中一颗代表着“太阳”的星位上。

“嗡——!”

整个地下溶洞猛地一震!法阵上的血色符文瞬间亮起,散发出比之前在义庄更加耀眼、更加纯粹的金红色光芒!

这光芒充满了神圣、浩瀚的气息,如同初升的太阳,驱散了所有的黑暗和阴冷!

那些重新聚集的“黑丝”,在金光的照射下,如同遇到了烈日的冰雪,瞬间消融、净化,化作缕缕青烟。

弥漫在空气中的邪恶气息、腥臭味,也在这金光中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新感。

整个地下溶洞,仿佛经历了一场彻底的洗礼。

陆昭看着眼前这奇迹般的变化,脸上露出了疲惫而欣慰的笑容。他知道,他成功了。烂泥村的“腐瘴”之源,被彻底净化了。

然而,就在这时,异变再次发生!

随着“腐源”的彻底湮灭,整个地下溶洞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比刚才爆炸时还要猛烈!头顶的钟乳石如同雨点般掉落,地面也裂开了一道道巨大的缝隙!

“不好!这里要塌了!”陆昭脸色大变。

显然,刚才的爆炸和这次史无前例的净化,已经彻底破坏了这个地下空间的结构。

他顾不上身体的极度虚弱,猛地站起身,想要原路返回。但通道口已经被掉落的巨石堵死了!

“该死!”陆昭心中焦急万分。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不远处,那个被炸开的、原本是“腐源”核心所在的焦黑坑洞。此刻,那坑洞中不再有邪恶的气息,反而散发出一种……奇异的吸引力。

同时,他仿佛听到了一阵微弱的、来自地底深处的……呼唤。

是错觉吗?还是说……彻底净化“腐源”之后,这里反而出现了一条……通往地底更深处的通道?

陆昭犹豫了。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刻寻找其他的逃生路线,离开这个即将坍塌的死亡之地。

但是,他的心中,却隐隐有一种冲动。一种想要探究这地下世界终极秘密的渴望。或许……在那里,能够找到关于这种“腐瘴”邪祟更深层次的答案?或许……能够找到彻底杜绝后患的方法?

他已经付出了这么多,甚至赌上了自己的性命。现在,胜利就在眼前,难道要就此放弃吗?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这个被净化的地下溶洞。那些残破的骸骨,那毁坏的祭坛,似乎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一段被遗忘的、黑暗的历史。

最终,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心中成型。

他深吸一口气,将身上那块用来防护的油布布条解下,用火把点燃,扔进了那个焦黑的坑洞之中。

火焰迅速向下蔓延,照亮了深邃的黑暗。

“赌一把!”陆昭低吼一声,纵身跃入了那未知的、燃烧着的深渊之中。

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也许是彻底的毁灭,也许是……另一段更加恐怖、更加传奇的旅程。

但对于烂泥村来说,当陆昭跃入深渊的那一刻,笼罩在村庄上空长达数日的阴霾,似乎终于开始散去了。阳光,穿透了厚厚的云层,洒向了这片饱受摧残的大地。

第八章:尾声与新的阴影?

陆昭最终没有死。

当他从昏迷中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柔软的、散发着淡淡荧光的奇异苔藓上。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更加广阔、更加宏伟的地下空间。这里的岩壁上镶嵌着无数发出柔和光芒的晶体,将整个空间照亮,如同一个地下宫殿。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如同草木清香般的能量气息,与他之前感受到的邪恶腐臭截然不同。

在他的不远处,那个焦黑的坑洞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平静的地下湖泊。湖水清澈见底,散发着同样的柔和光芒。

而在湖泊的对岸,矗立着一座完全由某种不知名白色玉石构筑而成的、造型奇特的祭坛。祭坛的样式古朴而庄重,与沼泽上方那个邪恶祭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祭坛的中心,悬浮着一颗拳头大小、如同心脏般缓缓跳动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晶石。那股奇异的能量气息,似乎就是从这颗晶石中散发出来的。

“这里……是哪里?”陆昭挣扎着站起身,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虚弱,但身体深处,却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舒畅感,仿佛之前的疲惫和创伤都在迅速恢复。

他走到湖边,捧起一些湖水,水质清凉甘甜,入口带着一股奇异的能量。他喝了几口,只觉得精神一振。

他看向那座白色的玉石祭坛,以及祭坛中心那颗跳动的晶石。这里,难道就是与沼泽上方那个邪恶祭坛相对的……某种“平衡”之地?或者说……是“腐瘴”这种邪恶力量的“克星”?

他忽然想起了古籍中关于“阴阳”、“正邪相生”的记载。也许,烂泥村下方,一直存在着这样两个对立的空间。邪恶的“腐瘴”祭坛不断滋生着灾难,而这个隐藏的“净化”祭坛,则在默默地压制着它,维持着某种脆弱的平衡。

但是,为什么平衡会被打破?那个邪恶祭坛是如何被重新激活的?那个失踪的货郎,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陆昭感觉自己接触到了一个更加庞大、更加复杂的秘密。但此刻,他身受重伤,精力耗尽,已经无力去深入探究。

他只能寄希望于,随着那个邪恶“腐源”的彻底湮灭,以及这个隐藏祭坛能量的自然流淌,烂泥村的危机能够真正解除。

休息了不知多久,陆昭感觉体力恢复了一些。他开始寻找离开这里的路。

幸运的是,在湖泊的另一边,他找到了一条通往地面的、被人工开凿的、向上延伸的天然通道。通道的墙壁上同样镶嵌着发光的晶体,指引着方向。

陆昭顺着通道,一步一步艰难地向上攀爬。这条通道很长,仿佛穿越了漫长的时光。

当他终于从通道的出口钻出来时,刺眼的阳光让他几乎睁不开眼睛。清新的空气涌入肺中,带着泥土和青草的芬芳。

他回来了!他回到了地面!

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处于烂泥村外围的一片乱石岗上。远处,烂泥村已经清晰可见。村子里,炊烟袅袅,似乎……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他快步走下乱石岗,朝着村子走去。

村口,王老五正带着几个村民在修缮被洪水冲垮的篱笆。看到陆昭的身影,所有人都惊呆了。

“陆……陆先生?!”王老五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您……您没死?!您是从哪里回来?”

“我从沼泽里回来了。”陆昭的声音有些沙哑。

他回到自己那间简陋的小屋,简单地清洗了一下,换了身干净的衣服。然后,他立刻去看望赵寡妇。

赵寡妇的情绪已经稍微平复了一些,但依旧沉浸在丧子的巨大悲痛中。看到陆昭回来,她只是默默地流泪。

陆昭告诉她,村子里的“邪祟”已经被消灭了,让她节哀顺变。

接下来的几天,陆昭向王老五和村民们讲述了他在沼泽深处的经历(当然,隐去了地下宫殿和白色祭坛的部分,只说是找到了邪恶的源头并将其彻底摧毁)。

村民们对陆昭的归来感到惊喜万分,将他视为拯救村庄的英雄。他们再也不用担惊受怕,烂泥村似乎真的恢复了正常。那些被“腐瘴”感染的牲畜和植物,似乎也停止了进一步的恶化。

然而,陆昭心中却始终萦绕着一丝不安。

他知道,事情恐怕并没有那么简单结束。

虽然邪恶的“腐源”被消灭了,但那些散播出去的“黑丝”种子,是否真的被彻底清除了?那个隐藏在地下的“净化”祭坛,它的力量还能维持多久?这次危机的根源,仅仅是地下的邪祟和那个倒霉的货郎吗?

还有,他在地下宫殿中看到的那颗跳动的白色晶石,以及弥漫其中的奇异能量……这是否意味着,在世界的某些角落,还存在着更多类似的力量,维持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平衡?

几天后的一个黄昏,陆昭正在屋后整理草药。他无意中看到,村子西头那棵老槐树下,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株从未见过的、开着诡异紫色花朵的植物。那花朵散发着淡淡的甜腥气,花瓣如同腐烂的肉瓣。

同时,他也发现,村里有几个村民,身上开始出现一些不易察觉的、微小的黑色斑点,类似于当初赵寡妇家小孙子发病前的症状,但似乎……更加轻微,也更加隐蔽。

陆昭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他知道,烂泥村的噩梦,或许并没有真正结束。那场源于地底的危机,可能只是暂时被压制了下去。而那些潜藏在暗处的“种子”,以及可能存在的、更加遥远的“源头”,依然像达摩克利斯之剑一样,悬在所有人的头顶。

他看着远方连绵的阴雨,眼神变得无比深邃。

也许,他需要做的,不仅仅是治愈和净化。他还需要……探寻。

探寻这世间隐藏在阳光之下的黑暗,探寻那些连接着生与死、正与邪的、不为人知的秘密。

因为,只有真正理解了黑暗,才能在它再次降临的时候,有力量去面对。

烂泥村的经历,只是一个开始。一条更加漫长、更加危险,也更加充满未知的道路,已经在他面前展开。而那若隐若现的新的阴影,似乎预示着他未来的旅程,不会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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