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野回铺子时,天已经擦黑了。巷子里的灯亮着昏黄的光,李奶奶家的小狗跟到门口,蹲在台阶上摇尾巴,他摸了摸口袋,掏出颗薄荷糖剥了纸递过去——小狗凑过来舔了舔,叼着糖跑回了李奶奶家,尾巴翘得老高。
铺子里还留着白天的艾草香,他把鱼竿靠在墙角,鱼篓里剩下的几条鱼得明天送回给陈奶奶——老人家说要晒鱼干,留着冬天吃。刚把相框又擦了遍,指尖碰着木头框子的纹路,突然想起林晚星揣在兜里的样片,心里软乎乎的,跟揣了块刚烤好的糖糕似的。
从桃木盒子里翻出那双浅灰色布鞋,是陈奶奶做的,鞋底纳得密,踩在地上不硌脚。他又把林晚星绣的鞋垫拿出来,浅蓝色布面上的金线雏菊在灯下泛着光,针脚细得能看出她每一针都用了心。正对着鞋垫愣神,门外突然传来“笃笃”的敲门声,轻得像羽毛蹭门。
“程野哥?你在吗?”是林晚星的声音,裹着点夜的凉。程野赶紧开门,就见她抱着个竹篮站在门口,发辫上的粉绸带沾了点夜露,软塌塌地贴在肩上。“我妈让我给你送点饺子,刚煮好的,热乎着呢。”她把竹篮递过来,里面是个白瓷碗,盖着个蓝布巾,掀开时热气裹着韭菜香飘出来,跟早上吃的一个味儿。
“你咋还跑一趟?这么晚了,路上黑。”程野把她往铺子里拉,顺手拿过墙上挂的外套给她披上——是上次林晚星妈给缝的那件,领口的小雏菊蹭着她的下巴。林晚星缩了缩脖子,笑出两个小梨涡:“我不放心,怕你饿肚子,铺子里又没开火。”
她往铺子里瞅了瞅,看见柜台上的相框,眼睛亮了亮:“白天挂的时候太急,没仔细看,现在灯下看更好看了!”凑过去时,发梢扫过相框边缘,程野赶紧伸手帮她把头发往耳后拢了拢,指尖碰着她的耳垂,热得像烫了下。
“你坐会儿,我去给你倒杯水。”程野转身往桌边走,林晚星突然从竹篮里掏出个毛线团——浅灰色的,跟程野的外套一个色,是白天杂货铺老板娘给的。“我想在这儿织会儿围巾,你不介意吧?”她捏着毛线针,指尖有点抖,“我妈说晚上灯亮,织着不费眼,我想早点织好,冬天就能给你戴了。”
程野赶紧点头,把刚倒好的热水往她手里塞:“不介意,你织吧,我在旁边修个收音机,不吵你。”他从柜台下翻出个旧收音机,是早上张大爷送来修的,说是听戏时突然没声了。林晚星坐在小板凳上,把毛线团放在腿上,针穿梭在毛线里,偶尔抬头看程野一眼,嘴角藏不住笑。
铺子里很静,只有毛线针“嗒嗒”的响和程野拧螺丝的“咔嗒”声。李奶奶家的小狗又跑来了,蹲在林晚星脚边,尾巴卷着她的裤脚,她时不时低头摸两下,毛线针却没停——看她织得认真,程野忍不住偷偷瞅,浅灰色的毛线在她手里慢慢变长,针脚虽然不算齐,却看得出来很用心。
“程野哥,你说织多长合适啊?”林晚星突然抬头,手里的毛线针停在半空,“我妈说要绕脖子两圈才暖,可我怕织长了不好看。”程野放下手里的螺丝刀,走过去蹲在她旁边,指尖碰了碰毛线:“你织多长都好看,只要是你织的,我都喜欢。”
林晚星的脸“腾”地红了,赶紧低下头织毛线,毛线针却不小心戳到了手指,“哎呀”轻呼了声。程野赶紧抓过她的手看,指尖红了一小块,没出血,却还是烫得慌。“别织了,歇会儿。”他从兜里掏出帕子,轻轻擦了擦她的指尖,“你看你,织得太急了。”
“没事,就戳了下,不疼。”林晚星想把手抽回来,却被程野攥着不放。他从柜台里翻出个小盒子,里面是上次买的薄荷糖,剥了颗递到她嘴边:“含着,甜的,就不疼了。”林晚星张嘴含住,凉丝丝的甜从舌尖漫开,心里却暖得发颤,偷偷往程野那边凑了凑,肩膀挨着他的胳膊,软乎乎的。
小狗突然“汪汪”叫了两声,往门口跑,程野抬头一看,是陈爷爷拄着拐杖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个布包。“你俩还没睡啊?”陈爷爷走进来,看见林晚星手里的毛线,笑了,“这是给小程织围巾呢?晚星这丫头,心细。”他把布包往柜台上放,里面是两张红纸,上面写着对联,笔锋有力,“我老婆子帮我裁的纸,你看看,贴在铺子门口行不行?”
程野拿起对联看,上联是“平安如意常相伴”,下联是“喜乐安康永相随”,横批是“万事如意”。“陈爷爷,您写得太好了!”林晚星凑过来看,眼睛都亮了,“贴在门口肯定喜庆,明天我跟程野哥一起贴。”陈爷爷笑了,摸了摸胡子:“你们喜欢就好,我还怕写得不好呢。”
坐了会儿,陈爷爷要走了,程野送他到门口。“小程啊,”陈爷爷突然停下脚,拍了拍他的肩膀,“晚星这丫头单纯,你可得好好待她,别让她受委屈。”程野赶紧点头:“陈爷爷您放心,我肯定好好待她,这辈子都不让她受委屈。”陈爷爷笑了,拄着拐杖往家走,背影在路灯下拉得很长,程野看着他的背影,心里跟灌了蜜似的。
回到铺子里,林晚星还在织毛线,只是速度慢了些,怕再戳到手指。“陈爷爷真好,还特意给咱们写对联。”她抬头笑,发辫上的粉绸带晃了晃,“明天贴对联的时候,咱们得买点浆糊,我妈说用面粉熬的浆糊最粘,贴得牢。”程野点点头,坐在她旁边,继续修收音机——刚才被陈爷爷打断,还没修好呢。
又织了会儿,林晚星打了个哈欠,眼睛都快闭上了。“别织了,明天再织吧,你看你都困了。”程野把她手里的毛线针和毛线团收起来,放在竹篮里,“我送你回家,太晚了,路上黑。”林晚星点点头,揉了揉眼睛,站起来时还晃了下,程野赶紧扶着她:“慢点,别摔了。”
两人一狗往林晚星家走,巷子里的灯亮着,影子被拉得老长。林晚星走得慢,时不时打个哈欠,程野忍不住把她往身边拉了拉,外套往她身上裹了裹:“冷不冷?要是冷,我把围巾给你。”“不冷,”林晚星摇摇头,往他怀里缩了缩,“有你在,我就不冷。”
快到林晚星家楼下时,她妈正站在门口等她,手里拿着件厚外套:“你这孩子,说送个饺子,怎么去了这么久?”看见程野,阿姨笑了,往他手里塞了个布包,“这里面是我腌的咸菜,配粥吃香,你拿着,铺子里没菜的时候能吃。”程野赶紧接过来,布包还带着点坛子的咸香,“谢谢阿姨,您太费心了。”
“跟我客气啥!”阿姨摆摆手,摸了摸林晚星的头,“快上楼睡觉,明天还得贴对联呢。”林晚星点点头,往程野手里塞了颗薄荷糖:“程野哥,你回去也早点睡,别修收音机修太晚了。”程野接过糖,摸了摸她的发辫:“放心,我马上就睡。”
看着林晚星跟她妈上楼,三楼的灯亮了,窗户上映着她的影子——正对着镜子梳头发,发辫上的粉绸带晃来晃去,跟白天一样。程野站在楼下,直到窗户的灯灭了,才转身往铺子走,怀里的咸菜包暖乎乎的,手里的薄荷糖凉丝丝的,心里却甜得发颤。
回到铺子里,程野把陈爷爷写的对联挂在墙上,又把林晚星织了一半的围巾放在桃木盒子里,挨着她绣的鞋垫。打开收音机试了试,有声音了,放的是戏曲,跟林晚星家早上放的一样。他坐在小床上,摸了摸兜里的薄荷糖,想起林晚星织毛线时认真的模样,想起她戳到手指时的委屈,想起她靠在他胳膊上的软,心里跟揣了团暖烘烘的火似的。
第二天一早,程野被巷口的公鸡叫吵醒时,天刚蒙蒙亮。他赶紧爬起来,把昨天剩下的鱼装进鱼篓,往陈爷爷家送——老人家说要晒鱼干,得趁早上太阳好。刚走到巷口,就见张大爷推着早点摊过来,看见他手里的鱼篓,笑了:“这是给陈奶奶送鱼去啊?正好,我给你留了糖糕,热乎的,你拿着路上吃。”
程野接过糖糕,油纸包还烫得慌,咬了口,甜得舌尖发颤——比上次的糖三角还甜。“谢谢张大爷,”他往鱼篓里捞了条鱼递过去,“您拿回去熬汤,鲜得很。”张大爷赶紧接过来,笑得眼睛都眯了:“谢你啊小程!回头我再给你做糖糕,让你跟晚星都尝尝。”
送完鱼回到铺子,林晚星已经在门口等了,手里拎着个小锅,里面是熬好的浆糊,还冒着热气。“我妈帮我熬的浆糊,说这样贴对联才牢。”她把小锅往程野手里塞,眼睛往铺子里瞅,“对联呢?咱们赶紧贴吧,一会儿太阳大了就热了。”
程野把对联拿出来,林晚星赶紧找了把刷子,蘸了点浆糊往对联背面刷。“我来刷,你个子矮,贴不高。”程野接过刷子,林晚星却摇摇头:“我帮你扶着,这样贴得齐。”她踮着脚,扶着对联的一角,程野往门框上贴时,她时不时喊:“往左点,再往左点,快齐了!”
贴完上联贴下联,最后贴横批,林晚星站在远处看,拍着手笑:“太好看了!陈爷爷写的对联就是好,贴在门口,铺子都亮堂了!”程野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指尖沾了点浆糊,蹭在她的发梢上,她却没躲,反而往他身边凑了凑,肩膀挨着他的胳膊。
“程野哥,咱们今天还去钓鱼吗?”林晚星突然抬头,眼睛里满是期待,“我昨天跟我妈说了,今天钓的鱼,咱们晚上煮鱼汤喝,我妈说她会做鲫鱼汤,鲜得很。”程野点点头:“去,咱们现在就去,早点去,钓的鱼更鲜。”
两人往河边走时,李奶奶家的小狗又跟来了,叼着程野的裤脚,尾巴摇得像小扇子。路过杂货铺时,老板娘正坐在门口织毛衣,看见他俩,笑了:“这是去钓鱼啊?晚星的围巾织得咋样了?”林晚星赶紧摸了摸兜里的毛线团,脸一红:“快织好了,等织好了给您看看。”老板娘笑了,往她手里塞了颗红枣:“给你吃,甜的,织毛线的时候含着,有劲儿。”
到了河边,晨雾还没散,芦苇荡的青气混着水的凉,风一吹,芦苇叶“沙沙”响。程野找了块平整的石头让林晚星坐着,自己蹲在旁边摆弄鱼饵——蚯蚓在布袋里扭着,林晚星这次没躲,反而凑过来看,还帮着递鱼钩:“程野哥,我帮你拿鱼钩,这样你串蚯蚓快。”
程野串好鱼饵,把鱼竿递给林晚星,她接过鱼竿,手不抖了,鱼线“啪”地甩出去,稳稳落在水里,浮漂竖着漂在水面上,像颗白花花的小石子。“程野哥,你看!我这次没挂芦苇杆!”林晚星高兴得跳起来,程野赶紧按住她:“别晃,鱼漂动了都不知道。”
她赶紧坐下,盯着浮漂,连眨眼都不敢太用力。没等几分钟,浮漂突然往下沉了沉,她没急着提竿,而是抬头看程野:“程野哥,这次能提了吗?”程野点点头:“提吧,这次咬稳了。”林晚星赶紧往上拽,鱼竿弯成了个好看的弧度,鱼线“嗡嗡”响,没一会儿,一条巴掌大的鲫鱼被拉了上来,银闪闪的鳞片在晨光里晃眼。
“钓上来了!我钓上来了!”林晚星高兴得举着鱼竿喊,程野赶紧帮她把鱼取下来,放进鱼篓里。“厉害啊,比昨天还快。”他帮她擦了擦手上的水,林晚星的眼睛亮得像揉了星光:“都是程野哥教得好!”
接下来的一个钟头,林晚星钓了五条鲫鱼,程野钓了三条,鱼篓渐渐满了。太阳爬到头顶时,程野把鱼竿收起来:“够了,晚上煮鱼汤够吃了,再钓就太多了。”林晚星点点头,蹲在旁边数鱼:“一条、两条……一共八条!晚上咱们喝鱼汤,还能给我妈送两条!”
往回走时,林晚星拎着鱼篓,脚步轻快得像要飞起来。路过芦苇丛时,她掏出小泥哨,对着风吹了声——“嘀嘀”的响,混着芦苇叶的“沙沙”声,飘得老远。“程野哥,你听!比昨天吹得还好听!”她笑着把泥哨递过去,程野接过,凑到嘴边吹了声,两人的笑声混着哨声,飘得满芦苇荡都是。
快到巷口时,就见林晚星妈站在门口等她,手里拿着个布包:“你们可算回来了!我刚把锅烧上,就等你们的鱼了!”她接过鱼篓,往厨房走时,还不忘往程野手里塞了个布包,“这里面是我给你做的鞋垫,跟晚星绣的不一样,我这是棉的,冬天穿暖。”
程野接过布包,里面的鞋垫软乎乎的,棉絮填得很满,心里暖得发颤:“谢谢阿姨,您太费心了。”林晚星妈笑了:“跟我客气啥!快进来坐,我去煮鱼汤,一会儿就能喝。”
林晚星家的院子里,枣树上的枣子红了几个,风一吹,“哗啦”响。林晚星帮着她妈摘菜,程野坐在旁边剥蒜,小狗蹲在他脚边,尾巴卷着他的裤脚。“程野哥,你说我围巾织完了,给你围上好不好?”林晚星突然抬头,手里的青菜停在半空,“我妈说冬天围围巾暖,你要是觉得长,我再改短点。”
程野放下手里的蒜,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不用改,你织多长我都喜欢,只要是你织的,我都戴着,天天戴。”林晚星的脸“腾”地红了,赶紧低下头摘菜,指尖却忍不住往程野那边碰了碰,软乎乎的,心里甜得发颤。
鱼汤煮好时,香味飘得满院子都是。林晚星妈往程野碗里盛了碗鱼汤,撒了点葱花:“快尝尝,鲜不鲜?”程野喝了口,鲜得舌头都要化了,赶紧点头:“鲜!比陈奶奶做的红烧鱼还鲜!”林晚星笑了,往他碗里夹了块鱼:“那你多喝点,我妈说鱼汤补,冬天喝了暖。”
吃完饭,程野帮着收拾碗筷,林晚星坐在旁边织围巾,毛线针“嗒嗒”的响,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身上,发辫上的粉绸带泛着光,跟照片里的一样。程野看着她,突然觉得,这日子就像这鱼汤,鲜得暖得,藏着数不清的甜,等着他跟林晚星一起,慢慢过,过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