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星家住在老楼三层,楼道里堆着些腌菜坛子和旧纸箱,踩在楼梯上响。程野跟在母女俩身后,手里攥着桃木盒子,听见林阿姨在前头说:晚星爸今个加班,咱仨先吃,给他留着排骨。
爸说单位赶工期,这礼拜都得晚归。林晚星推开家门,玄关处摆着双蓝布鞋,鞋边绣着小雏菊,跟她书包上的挂饰一个样。程野哥你坐,我去拿碗筷。
屋里飘着红烧肉的香味,程野往厨房瞅了眼,灶台上摆着个青花碗,碗里卧着俩荷包蛋,蛋白煎得焦脆,蛋黄流心,正是他上次说爱吃的模样。林阿姨端着盘炒青菜出来,看见他盯着灶台笑:知道你爱吃溏心蛋,特意多煎了俩,等会儿趁热吃。
阿姨您太费心了。程野把桃木盒子搁在茶几上,刚要帮忙摆碗筷,林晚星从厨房跑出来,手里攥着张揉皱的糖纸:程野哥你看,这是早上糖包的纸,甜得粘手。她指尖沾着点糖霜,往他手背上蹭了蹭,凉丝丝的。
程野手背一麻,赶紧缩回手去接碗筷,听见林阿姨在旁边笑:这丫头,多大了还玩糖霜。林晚星吐了吐舌头,把糖纸叠成小方块塞进帆布包,转身又钻进厨房端汤。
饭桌摆在客厅窗边,夕阳斜斜照进来,落在红烧肉的油光上,泛着暖乎乎的红。林阿姨给程野盛了碗排骨汤,玉米段沉在碗底:多喝点,补力气。你修那老自行车,手上准保磨出茧子了吧?
还好,习惯了。程野扒了口饭,看见林晚星正往他碗里夹青菜,筷子尖碰着碗沿,你也吃,别总给我夹。
我妈说你总忘吃菜。林晚星小声说,夹起块红烧肉往他碗里放,这个炖得烂,你尝尝。肉皮颤巍巍的,裹着酱油色的汤汁,程野咬了口,咸甜口正合适,比他在小饭馆吃的香多了。
正吃着,窗外传来叮铃铃的车铃声,是卖冰棍的老王推着车经过,车斗里的棉被掀开条缝,露出粉白的奶油冰棍。林晚星扒着窗台瞅:妈,我想吃奶油冰棍。
刚吃完饭吃啥冰棍,凉着胃。林阿姨嘴上说,却从口袋里掏了两毛钱递给程野,你去给她买根,少买甜的,要那个绿豆沙的。
我去我去!林晚星抢过钱就往外跑,程野赶紧跟上去,楼道里的灯接触不良,忽明忽暗的,他伸手扶了她一把:慢点儿,别摔着。
知道啦。林晚星拽着他往楼下跑,老王的冰棍车刚停在巷口,几个小孩围着车斗吵吵嚷嚷。王叔,要两根绿豆沙!她把钱递过去,接过冰棍往程野手里塞了根,自己咬了口,冰碴子沾在嘴角。
程野帮她擦掉嘴角的冰碴,指尖蹭过她脸颊,凉丝丝的。你咋不吃奶油的?他记得胖婶说她爱吃甜的。
绿豆沙的败火。林晚星吸溜着冰棍笑,再说奶油的太甜,粘牙。两人坐在巷口的石墩上,冰棍慢慢化着,滴在手上黏糊糊的,程野从口袋里掏出手帕递过去,是块蓝格子的,洗得发白。
你还带手帕啊?林晚星擦着手笑,现在都用纸巾了。
我奶缝的,结实。程野把手帕叠好揣回去,看见她帆布包上的小雏菊挂饰歪了,伸手帮她摆正,上次给你修的铜丝花瓣,还结实不?
结实着呢,我天天带着。林晚星摸了摸挂饰,突然想起啥,从包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几颗彩色的玻璃珠,这个给你,串手链用。珠子是透明的,里面嵌着碎金箔,晃着看像星星。
哪来的?程野捏起颗瞅,比他买的塑料珠亮多了。
我哥给的,他以前集了好多。林晚星把玻璃珠往他手里倒,这个金色的串在向日葵中间肯定好看。
程野把珠子揣进兜里,心里盘算着明早把手链串好,藏在桃木盒子里。巷口的老槐树影晃在地上,像片墨绿的云,林晚星突然说:程野哥,下周六庙会,咱早点去呗?听说套圈的摊子七点就摆出来了,去晚了好东西都被人套走了。
成,我五点就来叫你。程野笑着说,看见她冰棍快化完了,把自己的递过去,吃我的,我不爱吃甜的。
那你吃啥?林晚星把冰棍推回来。
我啃冰棍杆儿。程野故意逗她,咬了口自己的冰棍杆,林晚星笑出声,把两根冰棍换了换:给你,我吃你的。
两人换着吃冰棍,冰碴子混着甜水咽下去,心里却暖乎乎的。回到楼上时,林阿姨正收拾碗筷,看见他们手里的冰棍杆儿笑:俩孩子,吃个冰棍还换着吃。林晚星脸一红,赶紧去厨房帮忙刷碗,程野跟着进去,看见水槽里泡着个搪瓷盆,里面是刚揉好的面团。
阿姨您还蒸馒头啊?他看见案板上摆着几个揉好的剂子,圆滚滚的。
明早给晚星爸带的,他总吃油条不顶饱。林阿姨往面团里撒了点碱面,你会揉馒头不?帮我揉几个,我这腰有点疼。
程野挽起袖子,拿起个剂子揉起来,他小时候在老家帮奶奶揉过窝窝头,手法还没忘。面团在手里转着圈,慢慢变得光滑,林阿姨在旁边瞅着笑:比晚星爸揉得还好,这手艺能娶媳妇了。
林晚星正刷碗呢,听见这话手一抖,洗洁精泡沫溅了一脸,程野赶紧拿毛巾帮她擦:咋这么不小心。
谁让我妈乱说话。林晚星小声嘟囔,脸却红到了耳根。
帮着把馒头坯子摆进蒸笼,程野才想起铺子里的门好像没锁牢,赶紧跟林阿姨告辞。再坐会儿呗,等晚星爸回来跟你喝两盅。林阿姨挽留他,却被林晚星拽了拽胳膊:妈,程野哥铺子里没人,得回去看着。
那让晚星送你下去。林阿姨往他兜里塞了两个刚蒸好的馒头,热乎得烫手,明早来吃早饭,我给你摊鸡蛋饼。
谢谢阿姨。程野拎着馒头往楼下走,林晚星跟在他身后,手里攥着个小布包。这个给你。她把布包塞给他,里面鼓鼓囊囊的。
啥东西?程野打开一看,是双棉袜子,灰蓝色的,袜口绣着朵小雏菊,针脚歪歪扭扭的,跟床单上的一个样。
我妈说你袜子总破洞。林晚星小声说,踢着脚下的石子,我缝了两天,可能有点扎脚。
程野捏着袜子摸了摸,棉线软乎乎的,哪会扎脚。挺好的,比买的强。他把袜子揣进怀里,怕凉了,明早我来接你去铺子。
林晚星点点头,站在巷口看着他走,路灯亮了,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手里的馒头袋晃啊晃的。
回到铺子时,天已经黑透了。程野把馒头搁在柜台上,拿出桃木盒子,借着台灯的光串手链。金色的玻璃珠嵌在向日葵中间,真像朵小太阳,他把细棉线缠在接头处,缠得比上次还仔细,缠完对着灯看了半天,才小心翼翼放进盒子里。
刚把盒子揣进怀里,门口传来的叫声,是李奶奶家的小狗,嘴里叼着个信封。程野拆开一看,是张电费单,上面写着李桂兰,原来是老人家眼花,错把电费单塞给小狗了。他拿着电费单往李奶奶家走,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黑黢黢的,刚上到二楼,听见楼上传来的响动,是李奶奶在搬花盆。
奶奶,我帮您。程野赶紧跑上去,花盆里是盆月季,土沉甸甸的。您搬它干啥?
楼上阳台晒得着太阳,这花缺光。李奶奶喘着气说,看见他手里的电费单笑,准是那小狗叼错了,给你添麻烦了。
不麻烦。程野把花盆搁在阳台栏杆上,看见屋里摆着台旧缝纫机,上面放着块蓝布,跟他那双棉拖鞋一个料子。您还做针线活呢?
闲不住。李奶奶拉他进屋坐,递了杯热水,你那拖鞋合脚不?不合脚我再给你改改。
合脚,暖和着呢。程野喝着水笑,看见缝纫机上的布上画着小雏菊,您还会绣花啊?
跟晚星姑娘学的。李奶奶眯眼笑,前儿个她来给我送葡萄,看见我缝布,就教我绣小雏菊,说你俩都喜欢这个。程野心里一暖,原来林晚星连这个都跟老人家说了。
从李奶奶家出来,程野往铺子走,巷口的路灯照着地面,影影绰绰的。路过张大爷的早点摊,看见老爷子正蹲在地上修煤炉,火钳敲得响。大爷,我帮您。他走过去,从工具箱里翻出扳手拧煤炉的风门,锈得厉害,拧了半天才松动。
你这小子,真是及时雨。张大爷往炉子里添了块煤,火苗地窜起来,明早给你留俩肉包,加了葱花的,香。
不用不用,您留着卖吧。程野帮着把煤炉抬到三轮车上,看见车斗里的蒸笼盖没盖严,伸手帮着盖好,明早我来帮您出摊。
张大爷笑得眼睛眯成条缝,你跟晚星姑娘的事,我都跟陈爷爷说了,他说庙会那天给你俩准备点零钱,套圈得用硬币。
程野耳根发烫,没说话,帮着把东西收拾好才往铺子走。回到铺子里,他把林晚星送的棉袜子摆在柜台上,跟那双藏蓝色棉拖鞋摆在一起,袜子上的小雏菊歪歪扭扭的,却看得心里暖烘烘的。
第二天一早,程野四点就醒了,天刚蒙蒙亮,他拿出桃木盒子,把串好的手链摆在台灯下瞅。铜丝磨得发亮,金色的玻璃珠在光下转着圈,真像林晚星笑起来的眼睛。他把手链放进盒子里,揣进怀里,轻手轻脚地往张大爷的早点摊走。
老爷子正往蒸笼里摆包子,白雾腾腾的,呛得人直咳嗽。小程?你咋来这么早?张大爷吓了一跳,手里的包子掉在案板上。
帮您出摊。程野接过他手里的面杖,帮着擀包子皮,面团在手里转着圈,擀得又圆又薄。大爷,肉包多放俩葱花。
知道你爱吃葱花的。张大爷笑着往馅里撒葱花,晚星姑娘爱吃甜的,我蒸了糖包,还放了豆沙。
两人忙着出摊,天边慢慢亮了,巷口传来扫地的声音,是陈爷爷拿着扫帚过来了。你俩够早的!老爷子把扫帚往墙边一靠,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布包,给你,庙会用的硬币,我特意换的新的。
程野接过来,布包里是几十枚一毛的硬币,沉甸甸的。陈爷爷,不用这么多。
多备点好,套圈得有耐心。陈爷爷拍着他肩膀笑,听说那摊子有个大兔子,比晚星姑娘还高,你给她套回来,摆铺子里当摆设。
程野正想说话,看见林晚星从巷口跑过来,头发扎得歪歪扭扭的,手里拎着个保温桶。程野哥,我妈让我给你送鸡蛋饼!她跑到跟前,喘得直弯腰,保温桶盖没盖严,飘出葱花的香味。
咋这么早?程野帮她把头发重新扎好,指尖蹭过她头皮,软乎乎的。
我妈五点就起了,说让你吃热乎的。林晚星把保温桶递给他,打开盖,里面是两张鸡蛋饼,裹着土豆丝,还卧着个溏心蛋。快吃,凉了就不脆了。
程野咬了口鸡蛋饼,外皮焦脆,土豆丝酸溜溜的,正合口味。他往林晚星嘴里塞了口,看见她嘴角沾着点鸡蛋渣,伸手帮她擦掉:你也吃,我一个人吃不完。
我在家吃过了。林晚星往后躲,却还是张嘴咬了口,眼睛弯成月牙,我妈说下次给你摊韭菜馅的。
正吃着,巷口传来一声,是胖婶骑着三轮车过来了,车斗里装着半筐茄子,紫莹莹的。小程!晚星!她把车停在摊前,拿起个茄子往程野手里塞,刚摘的,炖肉吃香!
婶子您昨天才送了黄瓜。程野赶紧摆手。
客气啥!胖婶往他怀里塞茄子,我家那口子说你帮他修的自行车好骑得很,比新的还顺。对了,庙会那天你俩穿好看点,我给你俩拍照片,洗出来贴铺子里。
林晚星脸一红,往程野身后躲了躲,却被胖婶拽住胳膊:躲啥!我都跟你妈说了,让她给你找件新裙子,程野哥也换件干净衬衫,拍出来才好看。
知道了婶子。程野帮着把茄子放进保温桶里,怕挤坏了鸡蛋饼,我明儿就换衬衫。
胖婶笑着走了,程野拎着保温桶,林晚星跟在他身边,往铺子里走。晨风吹着槐树叶响,她突然说:程野哥,手链是不是串好了?
程野从怀里掏出桃木盒子,递给她,你看看合不合心意。
林晚星打开盒子,手链躺在里面,铜丝向日葵在光下亮闪闪的,金色的玻璃珠转着圈。她小心翼翼地拿起来,戴在手腕上,大小正合适,蹭着皮肤凉丝丝的。真好看。她举着手腕笑,阳光照在上面,铜丝映着她的影子,比买的还好看。
你喜欢就好。程野看着她笑,心里甜滋滋的,像揣了块刚化的糖。铺子里的老座钟地响了一声,七点了,门口传来的车铃声,是昨天修收音机的大爷骑着车过来了,车筐里放着个布包。
师傅,我给你送点花生!大爷把布包往柜台上放,里面是袋炒花生,香喷喷的,我孙子说你修的收音机好听,非得让我给你送点。
程野赶紧往大爷手里塞鸡蛋饼:您尝尝这个,刚出锅的。
大爷接过去,咬了口笑:你这小子,比我家孙子还懂事。他往林晚星手腕上瞅,看见那手链眼睛一亮,这是你做的?手艺真高!比那首饰铺的还俏!
林晚星把手腕往身后藏了藏,却还是笑,眼睛亮闪闪的。程野看着她,又看了看柜台上的炒花生、茄子和鸡蛋饼,突然觉得这铺子里的日子,就像揉皱的糖纸,看着普通,却藏着化不开的甜,藏在灶台上的暖意里,藏在她戴着手链的笑眼里,还有他心里偷偷藏着的盼头——等庙会那天,给她套个大兔子,再跟她拍张照片,贴在铺子里最显眼的地方,让路过的人都知道,这暖乎乎的日子,是他俩一起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