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野是被闹钟叫醒的。
不是手机闹钟,是他特意找出来的旧闹钟,金属外壳上的漆掉了好几块,指针“咔哒咔哒”转得格外响。他一睁眼就看见窗帘缝里的光,金灿灿的,比昨天的晨光稠得多。摸过手机一看,六点整,离约定好的时间还有一个钟头,可他的心跳已经快得像要蹦出来——今天是开业前最后一天,要把所有东西都归置妥当。
“得赶在晚星来之前把红布挂上。”他嘴里念叨着,套衣服时差点把裤子穿反。昨天特意洗的工装晾在绳上,带着点阳光晒过的味道,他叠了三次才叠整齐,小心翼翼地套在身上,拉链拉到最上面,对着镜子拽了拽衣角,觉得自己比过年时还精神。
下楼时撞见三楼的李奶奶拎着菜篮子,看见他就笑:“小程今天穿得真利索,是要去相亲啊?”
“奶奶早!不是相亲,我铺子明天开业。”程野挠挠头,心里甜滋滋的。
“那可得恭喜你!”李奶奶往他手里塞了两个苹果,“平平安安的,生意准火。”
苹果带着点凉意,程野揣在兜里,骑车往城郊赶时,能感觉到布料下的圆润轮廓。路过早点摊,张大爷已经把蒸笼摆好了,白花花的包子冒着热气,看见他就扬手:“小程,你的豆沙包早热好了!”
“大爷,给我来四屉!”程野停下车,从兜里掏出钱,“明天开业,给帮忙的叔伯们当早饭。”
“算大爷的!”张大爷把包子往竹篮里装,“跟我客气啥,你这铺子开起来,咱们这片都方便。”
程野拗不过,只好把钱又揣回去,心里盘算着明天一定多塞几包好烟给大爷。竹篮挂在车把上,包子的香味顺着风往鼻子里钻,他蹬车的力气都大了几分,自行车“嗖嗖”往前跑,像长了翅膀。
离门面房还有几十米,就看见门口的小树上落了只麻雀,正歪着头瞅那朵铜丝向日葵。程野轻手轻脚停下车,怕惊飞了小鸟,可刚迈两步,麻雀“扑棱”一声飞走了,倒把他吓了一跳。
“胆小鬼。”他笑着骂了一句,转身去搬昨天买的红布。红布是他特意挑的,上面绣着金边的“囍”字,本来是想等以后用的,现在先拿来盖招牌,看着就喜庆。
他踩着板凳把红布往招牌上系,绳子刚绕了两圈,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我来帮你!”林晚星的声音像清泉似的,程野回头一看,她穿着条浅蓝色的连衣裙,手里拎着个大纸袋,额头上还带着点薄汗。
“你咋这么早?”程野从板凳上跳下来,心跳又开始加速,“我还想给你个惊喜呢。”
“我也想给你个惊喜啊。”林晚星把纸袋打开,里面是两个红灯笼,红绸穗子垂下来,晃悠悠的,“我妈说挂点灯笼更热闹。”
程野看着灯笼上的“福”字,突然觉得眼睛有点酸。他这辈子收到过的礼物不多,可林晚星送的每一样,都像暖炉似的,熨帖着他的心。
“那咱一起挂。”他重新踩上板凳,林晚星站在底下举着灯笼,两人的手不小心碰到一起,像有小电流窜过,都忍不住笑了。
灯笼挂在门两侧的钉子上,风一吹,穗子“沙沙”响。红布盖着的招牌,红灯笼晃着的门楣,门口土地上刚冒头的绿芽,还有小树上的铜丝向日葵,看着就像过年。程野往后退了几步,掏出手机拍了张照,设成了壁纸。
“对了,我爸把零件送来了。”林晚星指着墙角的大箱子,“都是常用的,他说保证够用半年。”
程野走过去打开箱子,里面的零件码得整整齐齐,链条、飞轮、刹车片……甚至连气门芯都按型号分好了类。他拿起个刹车片看了看,崭新的,比他买的那些质量好多了。
“你爸真是……”他不知道该说啥,只能使劲挠头,“改天我一定请他喝酒。”
“他才不喝酒呢,最爱喝我妈泡的山楂水。”林晚星从包里掏出个玻璃罐,里面装着红彤彤的山楂,“我带了点,等会儿泡给你喝。”
程野看着玻璃罐里的山楂,突然觉得这日子过得像蜜里裹着糖,甜得都有点发腻,可他就爱这股腻歪劲儿。
两人正忙着泡山楂水,王大叔骑着三轮车来了,车斗里装着个大纸箱,上面印着“鞭炮”俩字。
“好家伙,您这是把过年的存货都搬来了?”程野赶紧过去帮忙,箱子沉得差点脱手。
“开业就得热闹!”王大叔拍着箱子,“我找老李写了副对联,你看看合不合适。”他从兜里掏出两张红纸条,上面写着“巧手能修千里路,诚心可接四方客”,字写得龙飞凤舞。
“太合适了!”程野眼睛一亮,“这字比我那招牌上的还好看!”
“那是,老李可是咱这一片有名的笔杆子。”王大叔指挥着,“上联贴左边门框,下联贴右边,我来粘胶带。”
程野踩着板凳贴对联,林晚星就在底下扶着他,时不时提醒:“再往左点……哎对,正好!”阳光照在红纸上,把两人的脸都映得红扑扑的,像抹了胭脂。
贴完对联,胖婶拎着个保温桶来了,掀开盖子就喊:“快来尝尝我的拿手菜,讨个好彩头!”里面是道红烧鱼,油光锃亮的,尾巴还翘着,看着就喜庆。
“婶,您这也太客气了。”程野往她手里塞刚泡好的山楂水,“酸甜的,解腻。”
“客气啥,以后我家那辆老永久,可就靠你照顾了。”胖婶笑着说,眼睛在程野和林晚星之间转了转,“我看你俩这进度,用不了多久,我就得给你们做喜宴了。”
林晚星的脸“腾”地红了,低头去看零件箱,手指抠着箱子边缘的木纹,耳朵红得像熟透的草莓。程野也挠着头笑,心里却像揣了只小兔子,蹦跶得欢实。
上午十点多,张大爷带着孙子来了。小家伙扎着俩羊角辫,手里攥着串小鞭炮,看见程野就喊:“程野叔叔,我能放鞭炮吗?”
“明天再放,今天先给你糖吃。”程野从兜里掏出块水果糖,是昨天特意买的,橘子味的。
“谢谢叔叔!”小家伙剥开糖纸,把糖塞嘴里,突然指着门口的土地喊,“奶奶快看,小芽芽长高了!”
还真是,昨天刚冒头的绿芽,今天已经长了半指高,嫩绿的叶子展开了,像两只小手。林晚星赶紧掏出手机拍照,小家伙凑过去,非要把自己的小辫子也拍进去,逗得大家直笑。
中午吃饭时,胖婶非要请大家去她饭馆,说要给程野的铺子“开个光”。程野拗不过,只好跟着去了。一进门就看见胖婶把“程野修车铺”的对联贴在了饭馆墙上,旁边还挂着张红纸条,写着“凡来此吃饭者,修车打折”。
“婶,您这是……”程野鼻子有点酸。
“都是街坊,互相帮衬着呗。”胖婶往他碗里夹了块鱼肚子,“多吃点,明天有力气干活。”
饭桌上,王大叔给程野讲了好多做生意的门道,说遇到难缠的客人别硬碰硬,遇到实在人也别占便宜。林叔则教他怎么看零件质量,说有些旧零件修修比新的还耐用。程野听得认真,筷子都忘了动,林晚星就在旁边给他夹菜,碗里堆得像座小山。
下午回到门面房,程野开始给工具架刷清漆。林晚星就在旁边给他递刷子,时不时提醒他“这边没刷到”“漆别蘸太多”。清漆的味道有点呛,程野怕熏着她,让她去旁边坐着,可她偏不,说要陪着他。
“你看这架子,刷完漆跟新的一样。”程野举着刷子笑,手上沾了不少漆,像戴了副棕色手套。
“等晾干了,我给你缝个布套,套在工具上,省得落灰。”林晚星掏出小本子记下来,“还要做个零件分布图,贴在墙上,找起来方便。”
程野看着她低头写字的样子,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在她头发上镀了层金边,突然觉得这辈子能遇到她,真是烧高香了。他放下刷子,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是昨天买的,里面装着枚铜戒指,是他用剩下的铜丝做的,圈有点歪,上面还刻了个小小的向日葵。
“给你的。”他把盒子递过去,手心全是汗,“做得不好,你别嫌弃……”
林晚星打开盒子,看见那枚铜戒指,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她小心翼翼地拿出来,套在无名指上,大小正合适。铜戒指在阳光下闪着光,比金戒指还好看。
“我喜欢。”她的声音有点发颤,抬头看着程野,眼睛里像落了星星,“我要天天戴着。”
程野的心跳得像要炸开,他想伸手抱抱她,可又有点不好意思,手在半空停了半天,最后只是挠了挠头,嘿嘿笑了。
傍晚的时候,大家都走了,就剩他俩收拾东西。程野把零件箱锁好,林晚星把明天要用的茶水倒进暖壶里。夕阳把屋子染成了橘红色,墙上的对联红得发亮,灯笼的影子投在地上,像两个跳动的小太阳。
“明天早上六点,我来给你放鞭炮。”林晚星把铜丝向日葵挂回小树上,“我妈说,鞭炮一响,黄金万两。”
“好。”程野看着她,突然觉得有好多话想说,可到了嘴边,就只剩一句,“你早点休息,别起太早。”
“睡不着嘛。”林晚星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我还想第一个来给你开张呢。”
公交站的灯又亮了,昏黄的光落在两人身上。林晚星上了车,从窗户里朝他挥手,铜戒指在灯光下闪了闪:“明天见!”
“明天见!”程野使劲点头,看着公交车慢慢走远,直到看不见了才转身往回走。他摸着口袋里的苹果,觉得沉甸甸的,像揣了整个世界的祝福。
回到门面房,他又检查了一遍门窗,把红布再系紧点,灯笼穗子理整齐。然后蹲在门口的土地旁,看着那些绿芽,小声说:“明天可得好好长,别给我丢人。”绿芽像是听懂了,叶子轻轻晃了晃。
他掏出手机,给林晚星发了条消息:“早点睡,明天我去接你。”很快就收到了回复,是个笑脸,后面还跟着个向日葵的表情。
程野笑着把手机揣回兜里,锁上门往家走。路灯亮了起来,把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他哼着不成调的歌,觉得这夜色都带着甜味。路过张大爷的早点摊,张大爷正收摊,看见他就喊:“小程,明天的包子给你留着热乎的!”
“谢谢大爷!”程野笑着说,心里像揣了块热乎的烙铁,暖烘烘的。
回到家,他把明天要穿的衣服叠好放在床头,又把那枚音乐盒放在桌子上。拧上发条,“叮叮当当”的声音在夜里飘,两个小人在手牵手转圈,像他和林晚星。
窗外的月亮又圆又亮,照在窗台上的苹果上,像撒了层银霜。程野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好像能看见明天的样子:鞭炮噼里啪啦响,林晚星站在门口笑,铜戒指在阳光下闪着光,他的修车铺前挤满了人,门口的向日葵长得老高,金灿灿的,像一片小太阳。
想着想着,他就笑了,觉得这日子就像那枚铜戒指,虽然简单,却藏着满满的心意,闪着属于自己的光。他知道,明天会是个好日子,以后的每一天,都会是好日子。
因为有她在,有这片土地在,有这个小小的修车铺在,有那些藏在晨光里、雨里、铜丝里的约定在,他的日子,只会越来越甜,越来越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