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蝉鸣刚攀上老槐树梢,染坊后院的鸡笼就炸开了锅。林阿姨攥着笤帚追着芦花老母鸡满院跑,鸡毛扑簌簌落了一地:你个偷嘴的冤家!昨儿新腌的咸鸭蛋都被你啄开了!双胞胎蹲在墙根憋笑,弟弟拿树枝戳着蚂蚁洞,姐姐偷偷把沾着蛋黄渣的草叶往他衣兜里塞。
青柠端着木盆路过,正巧看见芦花鸡扑棱着翅膀往晾衣绳上飞,靛蓝布料顿时印上几个明黄色的爪印。别动!她眼疾手快扣住鸡翅膀,鬓角的碎发被汗水黏在脸颊上,林姨,要不咱们中午就炖了这鸡?话音未落,朵朵抱着竹筛从菜畦跑来,筛子里躺着几颗带泥的小土豆:别杀它!我种的鸡毛菜要长虫,正缺它帮忙捉虫呢!
染坊前院,程野正踮脚给新染的布料换晾晒绳。老赵蹲在门槛上编竹篮,忽然指着天上成团的积雨云咂舌:要变天了,赶紧把那匹靛青绸子收进来。话音刚落,天边就滚过闷雷,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青石板上。众人手忙脚乱抢收布料时,小禾抱着账本从账房冲出来,怀里的宣纸被雨水洇湿了边角。
快把《本草染谱》护好!陈老爷子在屋檐下急得直拍轮椅,朵朵立刻脱下碎花褂子罩住桌上的古籍。雨水顺着房檐织成水帘,将院子隔成朦胧的两重天地。双胞胎趴在窗台上数雨滴,弟弟突然指着雨幕惊呼:快看!老槐树下有蘑菇!
雨势稍歇时,林阿姨系着褪色的蓝围裙从厨房探出头:谁去采些野蘑菇?中午做个菌菇汤。程野和青柠对视一眼,抄起竹篮就往老槐树跑。树根处果然冒出来几簇白生生的蘑菇,青柠正要伸手,程野突然拦住她:等等,这蘑菇伞盖带红斑,怕是毒蘑!说着从兜里掏出本翻卷边的《山野识菌图》对照。
厨房灶膛里火苗舔着锅底,林阿姨把洗净的平菇撕成条,突然想起什么:小禾,去地窖拿坛黄酒,炖鸡要用。小禾刚掀开地窖门,就听见头顶传来巨响——原来是双胞胎在阁楼玩闹,打翻了程野新制的草木染模具。林阿姨举着锅铲冲上楼,却见弟弟正用模具在墙上印出歪歪扭扭的花,姐姐拿着木炭给图案添眼睛。
看你们干的好事!林阿姨叉着腰,眼角却藏不住笑意。她揪着两人耳朵下楼时,正巧撞见陈老爷子抱着湿漉漉的《本草染谱》唉声叹气。朵朵踮脚擦掉老人鬓角的雨水:爷爷别愁,我把书页一张张揭下来,用米汤裱糊就能复原。
暮色渐浓时,厨房飘出诱人的香气。紫苏炖鸡咕嘟咕嘟冒着泡,菌菇汤里卧着嫩豆腐,还有朵朵新烤的槐花饼。林阿姨把最后一道香椿拌豆腐端上桌,忽然发现少了碗筷。双胞胎对视一眼,撒腿就往杂物间跑,再出来时捧着套粗陶碗——正是前日摔碎的染缸残片拼贴而成的。
我们用糯米粉和蛋清粘的!姐姐得意地展示碗边的花纹,弟弟抢着补充:还画了黛青色的山!青柠用筷子轻轻敲了敲碗沿,发出清越的声响。陈老爷子摸着碗上凹凸的纹路,眼眶有些发红:好,好,碎物重生,碎物重生啊......
饭后的雨又下起来,细密如纱。染坊的窗纸上映着暖黄的光晕,老赵坐在灯下修补纺车,程野用竹篾编蝈蝈笼子,朵朵和双胞胎趴在桌上拓印新的草木染纹样。青柠倚在门框上绣花,银针在月光下泛着微光,绣绷上渐渐浮现出雨中老槐树的轮廓。
小禾坐在陈老爷子身边抄录新配方,突然指着账本皱眉:上个月给绸缎庄送货,少收了两匹布的钱。老人推了推老花镜:明日我去一趟,他们家掌柜的最爱喝林妹子腌的腊八蒜。话音未落,厨房传来一声——林阿姨踩着凳子取腊肉,不小心碰倒了墙角的酱缸。
满院的笑声混着雨打芭蕉的声响,惊起夜宿屋檐的麻雀。程野扎的新灯笼在雨帘中轻轻摇晃,晕开一圈圈暖融融的光。小禾望着窗外被雨水洗得发亮的黛青色布料,在日记里写道:生活就像打翻的染缸,总在意外处泼洒出意想不到的色彩。那些手忙脚乱的清晨,争执拌嘴的黄昏,原来都是岁月酿的蜜。
雨不知何时停了,老槐树的枝叶上坠着晶莹的水珠。染坊的长桌上,未收拾的碗筷间还留着饭菜的余温。月光穿过窗棂,在《本草染谱》新裱糊的书页上投下斑驳的影,那上面新添的字迹还带着墨香,记录着这个雨天里,染坊人共同书写的,带着烟火气的诗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