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野高中排球部的储物室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气息,混合着灰尘、皮革和消毒水的味道。阳光透过高窗狭窄的缝隙,投下几道斜斜的光柱,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角落里堆放着淘汰的旧器材、破损的护具,以及一些被遗忘的杂物。
星野晴蹲在一个积满灰尘的旧木箱前,小心翼翼地翻找着。她的指尖拂过冰冷的金属器材、干瘪的护腕,最终,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触碰到一个熟悉的、略显粗糙的皮革质感。
她的动作微微一顿。
轻轻拨开覆盖在上面的旧报纸,一个略显破旧的排球显露出来。橘黄色的表皮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布满细小的划痕和磨损的痕迹,几处接缝的皮革边缘微微翘起,露出里面灰白的衬布。排球的气嘴处有些干瘪,显然很久没有充气了。
晴的目光落在排球上,眼神变得有些复杂。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那粗糙的表皮,仿佛能感受到上面残留的、遥远的温度。昨夜应急灯下,影山那声嘶哑的“你怎么知道?”还在耳边回响,那份被冰冷数据点破又瞬间修复的掌控感,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这颗被遗忘的球。 这是她的排球。是很多年前,在她还对排球抱有懵懂憧憬时,父亲星野宗一郎送给她的生日礼物。那时的父亲,或许也曾带着一丝期许,希望女儿能喜欢上这项运动。然而,这份期许很快就在她展现出对“纸上谈兵”和数据分析的浓厚兴趣后,被父亲视为“不务正业”而彻底否定。这颗球,连同她短暂的、关于排球的梦想,一起被塞进了储物柜的最深处,渐渐蒙尘,被遗忘。
直到……日向翔阳的出现,直到她再次踏入乌野的体育馆,直到她开始用数据板记录下那些跳跃的身影和精准的托球。昨夜影山指尖那2cm的奇迹,让她更清晰地感受到,数据并非冰冷的枷锁,而是通往理解的桥梁,就像这颗旧球,承载着过去的失落,却也连接着此刻的追寻。
晴轻轻拿起那颗旧排球,分量比记忆中要轻一些。她站起身,走到储物室中央那束斜斜的光柱下。阳光落在排球上,照亮了那些岁月的痕迹,也照亮了晴眼中一丝不易察觉的……怀念与释然?
就在这时,储物室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影山飞雄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充气筒,似乎是来找备用气针的。他刚结束加练,额角还带着汗珠,黑色的运动服紧贴在身上。他的目光扫过储物室,很快便落在了站在光柱下的晴,以及她手中那个破旧的排球上。
影山的眉头习惯性地蹙起。他认出了那颗球——那绝不是乌野排球部统一采购的型号,太旧了。他想起昨夜她精准到厘米的指令,此刻又看到她拿着这样一个破球,心中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疑惑。这个数据狂魔,和这颗破球有什么关系?
“那是什么?”影山的声音带着惯有的直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他迈步走了进来,目光锁定在晴手中的排球上,“坏成这样,不能用了吧?”他伸出手,似乎想拿过来看看。
晴下意识地将球往身后藏了藏,动作带着一丝保护的意味。“没什么,一个旧球而已。” 她不想解释那段被否定的过去,尤其是在这个刚刚用数据震撼了他的二传手面前。
影山的手停在半空。他敏锐地捕捉到了晴那一瞬间的回避。他收回手,但目光依旧锐利地盯着晴和她身后的球:“旧球?你的?”
晴沉默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嗯。”
影山没再追问,但他的视线却落在了排球上一道特别显眼的裂口上——那是在靠近气嘴的位置,一道大约三厘米长的、边缘有些毛糙的裂痕,显然是曾经被什么东西划破或者撞击造成的。
“这里破了。”影山指着那道裂口,语气平淡地陈述事实,“漏气。” 他的语气和昨夜指出她“左腕抬高2cm”时如出一辙,带着一种对物理缺陷的本能判断。
晴低头看着那道裂痕,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边缘。她知道这球不能用了,但…… “翔阳说……”晴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解释,“他说……我的梦想,由他来扣杀实现。” 她想起公园里那个橘发少年抢过这颗球,不顾一切扣杀的样子,那份莽撞的热情,曾短暂地照亮过这颗蒙尘的球。
影山微微一怔。他想起那天在公园,日向翔阳抢过晴的旧排球,大喊着“晴的梦想由我实现!”然后狠狠扣杀的样子。那个呆子……总是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但此刻,看着晴摩挲裂痕的手指和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微光,影山似乎模糊地触碰到了一些东西——一些他不太理解,却与昨夜那精准的“2cm”指令截然不同的东西。
影山的目光再次落在那颗破旧的排球上,又看了看晴低垂的侧脸。她的眼神有些飘忽,似乎沉浸在某种遥远的回忆里。影山不太理解这种“梦想”之类的说法,但他能感觉到,这颗破球对眼前这个总是冷静记录数据的经理来说,似乎……有点不一样。 就像昨夜他无法理解她如何“知道”那2cm,此刻他也无法理解这颗破球的意义,但那份不同,让他无法简单地转身离开。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突然伸出手,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拿来。”
晴抬起头,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球。”影山言简意赅,又补充了一句,“我看看能不能修。” 他的动作和语气,带着一种与昨夜处理自己托球问题相似的、近乎本能的解决倾向——既然破了,那就修好它。
晴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将那颗旧排球递了过去。
影山接过球,动作熟练地检查起来。他捏了捏球体,感受着皮革的硬度和弹性,又仔细看了看那道裂口。他的表情专注而认真,像是在研究一个复杂的战术球路,而不是一颗破旧的排球。 这份专注,与他研究如何破解白鸟泽防守时的神情别无二致。
“皮革老化,内胆可能也瘪了。”影山的声音低沉,“裂口需要粘合,但粘合后强度会下降,打不了高强度比赛。”
他顿了顿,抬头看向晴:“修好也只能当摆设,或者……轻点打。” 他给出了客观的评估,如同他评估一个战术的成功率。
晴看着他专注检查的样子,看着他额角未干的汗珠,心中某个角落微微一动。她轻声问:“能修吗?”
影山没有立刻回答。他又仔细检查了一下裂口边缘,然后从旁边堆放的杂物里翻找起来。很快,他找到了一小管几乎快用完的皮革专用胶水和一小块干净的软布。
他拿着东西走回光柱下,盘腿坐在地上。晴也默默地在他旁边蹲下。
影山用软布仔细擦拭掉裂口周围的灰尘和污渍,动作出乎意料地细致。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挤出一点胶水,用胶水管的尖端,一点点、极其均匀地涂抹在裂口边缘的皮革内侧。他的手指稳定而有力,眼神专注得如同在进行一次精密的手术。 这份细致和专注,与他昨夜在应急灯下,为了那2cm的调整而反复托球的执着,隐隐呼应。
晴安静地看着。看着影山低垂的眉眼,看着他因为专注而微微抿紧的唇线,看着他额角滑落的汗珠滴落在光洁的地板上。他处理这颗破旧排球的态度,和他托起那颗决定胜负的排球时,似乎没什么不同。 数据可以修复托球的偏差,而此刻,他在用双手尝试修复一段被遗忘的过去。
空气中弥漫着胶水淡淡的化学气味,混合着灰尘和阳光的味道。时间仿佛变得缓慢而粘稠。
“好了。”影山放下胶水管,用指尖轻轻按压着粘合处,确保胶水均匀渗透,“等它干透,再充点气试试。”
他将排球轻轻放在一旁干净的地面上,让粘合处自然风干。
晴看着那颗被仔细处理过的旧排球,裂口处被胶水暂时弥合,虽然依旧能看到痕迹,但至少不再是一个破洞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这颗承载着失落和遗忘的旧物,在这个她从未预料到的时刻,被这个以“国王”着称的冷漠二传手,以一种近乎笨拙却认真的方式,短暂地“修复”了。 就像昨夜,他用行动回应了她冰冷的指令,修复了失控的托球。
“谢谢。”晴的声音很轻。
影山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没有回应晴的道谢。他的目光扫过那颗旧排球,又落在晴的脸上,眉头习惯性地皱起,像是在思考什么难题。 他或许依然不理解“梦想”的含义,但他理解了“修复”的动作。
沉默了几秒,影山突然开口,声音带着一种生硬的、转移话题般的突兀:
“日向那家伙……今天的斜线球角度,还是太浅了。” 话题回到了他熟悉的领域,回到了数据可以衡量的地方,仿佛刚才那短暂的修复时刻从未发生。然而,那颗静静躺在光柱下等待风干的旧排球,无声地见证着昨夜“2cm”的奇迹与此刻的“修复”,在两人之间悄然建立起的、超越数据的微妙连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