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国大赛正式开幕的前夜,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一口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金属般的紧张感。乌野高中排球部的气氛达到了一个临界点,不再是平日训练时的热火朝天,而是一种近乎凝滞的、内里却汹涌澎湃的寂静。
器材已经清点装箱,队服清洗熨烫整齐,行程表反复确认。所有能做的准备都已就绪,剩下的,只有等待,和试图压下那颗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脏。
翌日清晨,天还未大亮,校园里却已人影攒动。大巴车静静地停在校门口,像一头即将苏醒的巨兽。队员们陆续抵达,穿着统一的队服,拖着行李,脸上褪去了往日的嬉笑打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激动、紧张和无限决然的肃穆。
家长们、未能入选正选名单的部员、以及闻讯赶来加油的同校生们围在四周,低声说着鼓励的话,目光中充满了期待与祝福。
“加油啊!乌野!”
“全国制霸!”
“一定要赢!”
晴早早地就到了,她穿着经理的制服,头发利落地束起,数据板紧紧抱在胸前,如同握着一面盾牌。她快速地进行着最后的清点工作,确认行李装载,与乌养教练和武田老师做着最后的沟通,用忙碌压制着自己同样剧烈的心跳。
她的目光不时地扫过人群,下意识地寻找那个墨蓝色的身影。
影山飞雄是最后一个到的。他独自一人从宿舍楼的方向走来,背着鼓鼓囊囊的运动包,步伐沉稳,脊背挺得笔直。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与送行的人过多交流,只是微微点头回应着加油声,那双锐利的蓝眸比平时更加深邃,仿佛已经提前看到了遥远的东京体育馆的穹顶。
他的出现,像一块磁石,瞬间吸引了所有视线,也让原本就紧绷的气氛更加凝练。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乌野的矛与舵,他的状态,至关重要。
他径直走向大巴车,将行李放入底舱,然后沉默地站在车旁,等待着出发的指令。阳光终于挣脱了地平线的束缚,金红色的光芒洒落,在他身上镀上一层锐利的金边。
晴完成了手头的工作,深吸一口气,朝着影山走去。她的手里,拿着一个崭新的、深蓝色的护膝,与他平时使用的款式一样,但在膝盖侧后方,用极细的银线,绣了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小小的“晴”字。这是她昨晚熬夜完成的。
全国大赛强度非同一般,他的右膝旧伤始终是她心头的一根刺。这是她唯一能做的、微不足道的守护。
队员们和送行的人群默契地为他们让开了一点空间,目光中有好奇,有关心,更有一种心照不宣的善意。
“影山君。”晴在他面前站定,声音在清晨的微风中显得格外清晰。
影山低下头,看向她。他的眼神一如既往地专注,此刻更添了几分难以解读的复杂情绪。
“这个,”晴将手中的护膝递给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新的护膝。全国大赛…请一定小心。”
她的指尖微微颤抖着,泄露了内心的不平静。
影山的目光落在那个深蓝色的护膝上,停顿了几秒。他没有立刻接过,而是忽然侧过身,背对着大部分人的视线,然后微微屈下右膝,蹲下身,将自己右腿的裤管稍稍向上拉了一些,露出了之前那条已经有些磨损的旧护膝。
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周围响起几声极轻微的、压抑的抽气声。
晴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撞上喉咙。她看着在自己面前屈膝蹲下的少年,看着他低垂的、线条硬朗的侧脸,以及那段毫无防备地暴露在她眼前、象征着力量与脆弱并存的膝盖。
阳光落在他墨蓝色的发顶,跳跃着细碎的光晕。
她屏住呼吸,上前一步,弯下腰,手指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小心翼翼地为他解下那条旧护膝。指尖偶尔不可避免地擦过他温热的皮肤,两人都同时微微一颤。
旧护膝被取下,放在一边。晴拿起那条崭新的护膝,仔细地、一丝不苟地为他缠绕在右膝上,调整着松紧,确保每一处都妥帖,能够提供最好的保护,又不会影响他的动作。
她的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在进行一项极其神圣的仪式。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她指尖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和他近在咫尺的、平稳的呼吸声。
终于,护膝系好了。那个小小的、银色的“晴”字,恰好隐藏在他膝盖的后侧,像一个秘密的印记。
晴轻轻松了口气,直起身。
几乎就在她站直的瞬间——
影山也猛地站了起来!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他毫无预兆地骤然逼近,高大的身影瞬间笼罩了她,挡住了大部分晨光。晴甚至来不及惊呼,下一秒,一个滚烫的、带着少年独有的灼热气息和淡淡汗味的触感,重重地落在了她的额头上!
那是一个吻。
一个短暂、生涩、却用力至极的亲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晴彻底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感受到额头那片皮肤上传来的、近乎烙铁般的滚烫触感,以及他逼近时带来的、充满压迫感的炙热体温。
周围所有的声音——风声、人群的低语、汽车引擎的预热声——全都消失了。
影山很快退开,仿佛那个吻耗尽了他所有的勇气。他的脸颊和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红透,一直蔓延到脖颈,但他那双蓝色的眼睛却亮得骇人,紧紧锁着完全懵掉的晴,声音又低又哑,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颤音,却不容置疑地砸进她的耳膜:
“…利息。”
他喘了口气,像是在平复过于剧烈的心跳,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继续宣告:
“…胜利后,收本金。”
说完,他根本不敢再看晴的反应,猛地转身,几乎是同手同脚、步伐僵硬地快速踏上了大巴车,身影瞬间消失在车门内。
直到他消失,周围凝固的空气仿佛才重新开始流动。
晴还僵在原地,一只手无意识地捂着刚刚被亲吻的额头,那里滚烫一片,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嘴唇留下的、微微濡湿的触感和惊人的热度。她的脸颊后知后觉地“轰”一下烧了起来,红得几乎要滴血,心跳声大得震耳欲聋,完全淹没了周遭的一切。
“利…利息?”
“本金?”
刚才那…是什么?
她的大脑根本无法处理这突如其来的信息,整个人像被扔进了滚烫的蒸汽里,晕乎乎,热烘烘。
周围的队员们和送行人群也终于从石化状态中恢复过来,瞬间炸开了锅!
“哇啊啊啊啊——!!”这是日向爆发出的大吼。
“刚刚?!影山那小子?!他居然?!”田中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亲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西谷的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嗬。”这是月岛意味不明的惊叹词。
“年轻真好啊…”这是菅原带着笑意的感慨。
“影山这家伙…”泽村大地捂着额头,哭笑不得。
家长们和其他学生则面面相觑,随即露出善意的、兴奋的窃笑和低语。
“晴!晴!你没事吧?脸好红!”谷地仁花担心地跑过来摇摇完全僵住的晴。
“利…利息?!影山那混蛋说的是什么意思啊?!”日向还在大叫。
晴完全听不见周围的喧闹。她只是捂着额头,呆呆地看着大巴车紧闭的车门,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挣脱束缚。
那个吻的触感,和他那句石破天惊的宣言,反复在她脑海中回荡、轰炸。
利息?
胜利后…收本金?
他到底…在说什么?
大巴车的引擎发出一声低吼,缓缓启动,准备出发。
乌养教练强忍着笑意,干咳几声,开始招呼队员们上车:“好了好了!别看了!赶紧上车!出发了!”
队员们这才强压着八卦的兴奋,一边窃窃私语,一边嬉笑着陆续登车,目光还不断往晴和车上瞟。
晴被仁花扶着,几乎是魂不守舍、脚步虚浮地走向大巴车。她感觉自己像踩在云端,整个人都是飘的。
就在她即将踏上车门台阶时,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
她茫然地拿出来,屏幕亮着,显示来自影山飞雄的新信息。
只有三个字,却像一道闪电,瞬间劈中了她混乱的神经:
「上车,晕。」